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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假面自白(三岛由纪夫)2
发信人: z_phalaenopsis(紫色)
整理人: air(2002-06-02 18:18:38), 站内信件
假面自白 第一章 (二) 


还有一个最初的记忆。 

由于6岁的时候,我已能读会写了,而那时还看不懂小人书,所以还是5岁那年的记忆,不会有错。 

那时,在很多小人书中,只有一本,而且是翻开着的唯一一幅画,一直打动着我,使我偏爱它。我只要凝视着它,就能忘记漫长无聊的下午。而且一有人走过来,就不知为何担心被人发现,慌忙翻到其他页。护士、女佣的看护,特别令我心烦。我想过那种能一天都盯着那幅画看的生活。翻开那一页时,我的心抨抨直跳,即使看其他页,也是心不在焉。 

那幅画画的是身骑战马手挥宝剑的贞德。马张大着鼻孔,结实有力的前蹄扬起沙尘。贞德身披银白铠甲,铠甲上饰有美丽的花纹。他从护脸中露出漂亮的脸庞,明晃晃的宝剑直刺蓝天,也许是冲向"死亡",总之是朝着某种具有不祥力量的对象冲击。我相信,他也许下一个瞬间就会被杀死。我赶紧朝后面翻,也许能看到他被杀的画面。小人书的画也许常常是在不知不觉中就转到"下一个瞬间".…… 

但是,有时护士漫不经心地,一边翻到那页画,一边对在旁边隐约偷看的我问道:"小公子,这画的故事您知道吗?""不知道啊。""这人像个男的吧?可她是个女的哟。真的。这是个女子扮成男人奔赴战场为国尽忠的故事。""女的?"我的情绪被彻底冲垮。我确信是他可却成了她。这漂亮的骑士不是男的而是个女人,这成了什么啦。(现在,我也对女扮男装有种根深蒂固的、难以说明的厌恶。)这,特别像是我对他的死所持有的美好幻想的残酷报复,在人生中我所遇到的最初的"发自现实的报复".后些年,我看到了奥斯卡。王尔德赞美俊美骑士之死的诗句。 

骑士被杀亦俊美,仰面横卧芦蔺中…… 

从那以后,我扔掉了那本小人书,不再去看它。伊斯曼[1848-1907,法国小说家、美术评论家。]在小说《那边》中写的、"即将朝着极为精巧的残虐和微妙的罪恶发生应该发生的转变性质"的吉尔。德。莱的神秘主义冲动,是由于看到奉查理七世之诏,当了他的护卫的贞德的种种难以置信的事迹,才得到了培养。虽然是相反的机缘(即作为嫌恶的机缘),奥尔良少女在我这里也起了作用。 

还有一个记忆。 

那是汗的气味。汗味驱驶我、诱发我的憧憬,并支配了我。…… 

倾耳细听,传来浑浊的、微微的、似乎是吓唬人的声响。时而,传来夹杂着喇叭声的、单纯的莫名哀切的歌声。我拽着女佣的手,催她快点、快点,我被女佣抱在臂中,心中急着要站到大门口去。 

是操练归来的军队通过我家门前。我总是很高兴地从喜欢小孩的士兵哪儿要些子弹壳。由于祖母认为危险禁止我索要,所以在这乐趣中增加了几分带秘密色彩的快乐。笨重军靴的响声、污秽的军服、肩上林立着的武器,都足以吸引任何一个孩子。但是,吸引我、成为我从他们那里索要子弹壳所隐藏的动机,仅仅只是他们的汗味。 

士兵们的汗味,那潮风般的、镏金海岸边的空气一样的气味,那气味搏动我的鼻孔,使我陶醉。我最初的气味记忆,也许是从这开始的。那气味,当然不是立即就与性的快感结合在一起,而是渐渐且根深蒂固地在我心中唤起了我对于士兵们的命运、他们职业的悲剧性、他们的死、他们应该看的遥远的国家这些官能性的欲求。 

……我在人生中初次遇到的,就是这些畸形的幻影。它实际正以被乔装打扮了的完美程度,一开始就战立在我的面前,毫无缺陷地使后来的我,让自己的意识、行动的源泉造访这里。 

我从幼时所持有的对人生的观念,总也没脱离奥格斯蒂努斯的预定说。诚然,很多次无益的迷惑苦恼着我,至今仍然继续苦恼着我,但是,如果将这迷惑也认为是一种堕落的罪恶诱惑,那么我的注定论就不会动摇。在我尚未看懂我生活中不安的总计,即所谓菜单时,它就将这菜单给了我。我要是只带着餐巾面对着餐桌就好啦。就连现在写这种奇特的书,菜单上也都写得好好的,自然我最初就看到了。 

幼年时代是时间与空间纠纷的舞台。例如,火山喷发、叛军暴动这些大人们所告诉的诸国新闻和发生在眼前的祖母的发作,家中大大小小的争吵,以及刚才还沉溺于童话世界空想的事件,这三种东西,我总认为它们是等值的,同系列的。我无法认为这个世界会比搭积木复杂。没想到,不久我所不得不走进的所谓"社会",比童话的"世界"还要光怪陆离。一个限定在无意中出现了。而且,所有的空想,从一开始就在抵抗限定之下透出了莫名其妙、完完全全、其自身又似乎是一种热烈愿望的绝望。 

晚上,我躺在铺上,看见了灿烂辉煌的都市,浮现在包围着我铺周围的黑暗的延长线上。它出奇地寂静,而且充满了光辉的神秘。来到这里的人,脸上肯定是被盖上了秘密的印章。深夜返家的大人们,在他们的言谈举止中,带有黑话意味的,好象互济会会员一样的东西;另外他们的脸上,有种耀眼的、怕被人正视的疲劳。就像是那圣诞节的假面具一样,要是用手去碰他们的脸,指尖上就会留下银粉,就似乎明白了夜晚都市装点的他们的那颜料的色彩。 

不一会儿,我看到"夜晚"就在我的眼前掀开帷帐。那是松旭斋天胜[日本明治至昭和期间的著名魔术师]的舞台。(那是她难得去新宿的剧场时。在同一个剧场,几年后看到的一个叫邓迪的魔术师主持的舞台,它不天胜的大几倍。不过那个邓迪也好,万国博览会上的哈肯贝克马戏团也好,却都不如最初的天胜让我惊奇。) 

她丰满的肢体裹在带有启示录中大淫妇意味的衣裳里,悠然自得地在舞台上走来走去。那种变戏法人所特有的流亡贵族般的装模作样的高傲劲儿和一种抑郁的可爱,以及那种像个女英雄一样的举止,奇妙地与那委身于散发着全是便宜货光芒的伪造衣裳、像女浪曲[也称浪花小调。日本的传统工艺形式,以三弦伴奏,边说边唱。]师一样浓重的化妆,连脚指头都涂了的白粉,人造宝石所堆积起来的瑰丽的手镯等等,显现出一种忧郁的协调。到是不协调所投下阴影的肌理细腻的皮肤,引出了独特的谐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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