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allan_79(香烟)
整理人: xy5678(2002-06-14 14:09:04),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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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末,春寒料峭。
陈扬在清晨惊醒过来,严在电话里说,他作了决定,什么都不要了,明天就飞过来。机票已经订好,中午十一点的飞机。
我不想再这么无限期地等下去!严的声音里有不可挽回的固执。
陈扬扔了电话,瞪着双眼发呆,天花板刹白地压下来。这一天正是他们早就在期待的啊!他轻轻地笑,窗外,大雨不止。
他清楚地记得在半年多以前的一个凌晨,自己信手点进聊天室时的情景。
来聊天是因为太无聊了,可来了后才知道更无聊。关于聊天,他早就下了这样的结论。这一次,也没有例外,于是,他决定离开。
嗨,你好!有人向他打招呼。
对于有礼貌的人,陈扬向来不会置之不理。你好!他回复。
请问你多大?
这个很重要吗?
当然不是,这个问题也许真的有点俗,但是如果连这些都不知道,那还聊些什么?
哦,然后你是不是要接着问多高多重,帅不帅之类呢?他皱皱眉,准备离开。
说不说是你的事情,到这里来聊天,确实可以结识纯粹的朋友,可心里想的还不是希望找个能在一起的人吗?你敢否认这一点?
我只是太无聊了,所以陈扬打出几个字,却觉得并没有什么说服力,一时语塞。
屏幕上出现一个笑脸,大红的颜色,有点邪。
后来,严告诉陈扬,他也不太来聊天室。我只是觉得不应该放弃,即使碰到再多的挫折,也要心存希望。该来的总会来,自己的幸福是由自己掌握的。严的口气咄咄逼人。
严在那晚下的时候留了电话。那个手机号码,陈扬没有拨打。
对于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他想没有理由去联系。即使那样做了,最终又能怎样?爱情,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可望不可及的。爱一次,伤一次。若爱护自己,不如不去爱。
然后秋天到了,楼下街两旁不知名的树烈烈地黄了叶子,金黄金黄的,动人心魄。
每走过一次,陈扬就遥想起温哥华,或者澳洲。心里被揉过般,温漉漉的。那个叫严的孩子,事实上,关于他的一切,陈扬一无所知。可突然间脑海里闪现他的手机号码。
我知道肯定是你!严自信地说。
为什么,陈扬在接通电话后大吃一惊。
直觉!还有一点,他笑,这个号码其实我只告诉过少数几个人,他们都打过电话来,只有你例外。
现在我不也打了吗?陈扬也笑,秋天的黑夜不知不觉变得温暖。
了解一个人可以有很多种途径,相貌、声音、笔迹、处事方法,乃至走路姿势,等等。陈扬逐渐构想一个陌生而熟悉的严。
然而,很多猜测,所谓的直觉,可以在见面后被轻而易举地摧毁,陈扬清楚地知道。
严的语气常常逼人,陈扬想象他高挑地坐在吧台上,卑夷地斜睨着来来往往的人们。他陪他们喝酒,聊天,唱歌,跳舞,获得维持自己的小费,却从骨子里瞧不起他们。他的收入颇丰,但奢糜的生活还是难以为继。
我真的厌倦了。严的声音里有沉重的疲惫,我想逃啊!
生活有时也会使人上瘾,尤其是纸醉金迷的生活。
陈扬难以想象严在那样的环境中固守清白的理由,那虽然只是严的说词,但他竟然无条件地坚信。
秋意渐浓,楼下那两排树开始落叶,一阵秋雨一阵凉。
你会发觉它们是多么美丽!陈扬只是期待着严能看到那些黄叶,但他什么都没有说。黄叶渐渐落尽了,乌黑的杆子歪歪斜斜直指天空,心和天气一样也慢慢变冷。
希望是无处不在的,来年它还会发芽,不是吗?严后来说。
阴历二月十五。
每逢初一、十五,陈扬都去净寺烧香。今天,历书上写着,宜祭祀、酝酿,忌嫁娶、动土、上梁。
从家里出来,外面还下着雨。跑到站台等车,觉察些逡巡的目光,闪烁不定。他想是错觉,他的头痛得厉害。
公交车咣当咣当地驶来,渐渐近了,气喘吁吁地停下。人被卷进车肚内,乘客神情漠然而呆滞。一种濡湿的味道,从发间,裤脚里,气息中散发出来,不绝于缕地滋长。
他想,也许结束就在这次。
然而,对于未知的一切,探知的行为是否代表贪婪?
有情皆苦,无欲则刚。
一个穿红衣的少年,腼腆地回顾,一次,又一次。陈扬扭头望车窗外,灰蒙蒙的城市,雨水从顶窗一个缝隙渗漏进来,一滴,两滴,落在握杆上。滑过半圈,圆珠欲坠般,车身一晃,又被甩到了地上。
他轻轻地碰,指尖感到微微的清凉。
净寺里轻烟弥漫,唱经声四起。陈扬准备好香烛,寺中五个大佛,一一叩拜。
偏殿供奉着观世音菩萨,观世音者,观世间音,知苍生苦,悲悯天下,慈航普渡。
佛门广大,可纳众生。
有时悟只在一念间,而芸芸众生,莫不执着于幻相泡影。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人相,我相,众生相,寿者相,无不虚幻。
他跪着默祷,钟鼓声鸣,心静如水。
倏忽间睁开眼,旁边赫然也跪着一个人。侧影宁静,红衣似莲。心念蓦然一动,大乱。
陈扬一时恍惚,回头间风雨如晦,草木无言。往生,今生,来生,俱牵一线之间。人世轮回无常,生生不息,有情终可续结。而他是谁?他们,又是谁?
每一个照面都是千年修来的缘,该来的,终归要来。
宝相庄严,怜悯世人。
往往堪不破的,只是一个情字。
他一言不发,步出净寺时,正见西湖边烟柳缠绵。那红衣少年似乎回头轻轻一笑,而后就消失不见了。人来车往,喧闹无比。
严恰巧打来电话,刚才怎么老接不通?我事情都料理好了,刚刚到寺里给你求了平安符,另外求了一串佛珠,用红布包着,法师说是洒了圣水,只能交给本人的。
哦,谢谢你。
怎么客气起来了。严轻轻地说,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早上忘了告诉你,明天可能还有点事情要做。陈扬迟疑着说,你几点钟到?
没关系的,来了,就不用再怕什么。你自己做事,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那好吧。
严静了会儿,我爱你!他说。
我爱你。严在电话里一遍遍地说。
我爱你。严对着照片一遍遍地说。
而陈扬,坚持着不轻易说出一个爱字。他知道,自己其实早已被打动,在严的热烈之下,他无法保持冷静。严或许是对的,青春只有一次,自己的幸福要靠自己去争取。
严会在任何一个时段打来电话,两个相隔千里的城市一时变得举手可触。
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深情热烈地去爱。这样也许会受伤,但它使人生完满。快乐为本,苦痛也是必不可少的成分。所谓人生,悲与喜同样重要。
陈扬很早就决定,如果能遇见今生在等的人,就会告别以往的生活,一切重新开始。
对于严,他希望会是自己在等的。
我也累了啊!他说,我现在可以不要很多东西,我只要一份真正的爱情,有一个可以相濡沫生活在一起的人。平平静静的,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严也许真的不能放弃那种纸醉金迷的生活,而且,自己凭什么要他放弃呢?陈扬想。
他承认自己曾经看不起严,靠出卖色相的男人,算是有尊严的男人吗?
什么不好做?偏偏要做这个?只要自己肯吃苦,难道会饿死?他很过分地逼问过。
他永远记得,严那时的声音似跌入冰窖,你怎么能这样说我?你能想象当初我的处境吗?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我已经走投无路。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努力过?我差点就死了,你信吗?
他们后来没有再争论过这个话题。
陈扬忽然间想起秦淮河。烟花三月下扬州。
一个晚上,他都在听歌,让音乐灌满整个房间,人也渐渐温暖起来。
第二天,雨仍不停,陈扬和同事一起去外面做节目,临近中午,严打来电话说,我今天可能来不了了,这里暴雨,航班延时。
陈扬心里突地一沉,仿佛自己一直努力要抓的东西,到头来却抓了个空。
哦,那,你先回家吧。
你说,这是不是好事多磨?陈扬感觉他悲苦地笑。
一切都会好的,没事。他努力想安慰,却觉得措辞软弱。
整个下午,陈扬又头痛不止。匆匆做完事情,回到家里,把自己扔到床上。做梦了,被人狠狠地追赶,他绕着圆形的旋转楼梯拼命想逃,跑到顶层,无路可走了,就纵身跳了下来。
惊醒过来,天早黑了。一种熟稔的孤寂把他包围,心里塞满了细碎的苍凉。他努力回忆梦中追赶自己的人,却怎么也想不起他的面容。
打开灯才发觉有几个未接电话,陌生的号码。打过去,说是一个宾馆的总机。
他怅然地挂断,木木地靠着,过了好久,手机又响起。
严说,我已经到了,航班误了半小时,打你电话一直没人接,我想你大概很忙。
哦,是的。今天很累。陈扬感觉仍在做梦。
我在宾馆开了房间了。严说。
那,我过来接你吧。
陈扬从没有过这样沉重的见面,两个人说着话,就像是初次相识的陌生人。这一天终于是到了,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街上华灯绽放,他打车直接到了严入住的宾馆。手机又响起,严急急地说,有两个朋友一定要拉我去酒吧,推都推不了,我和总台说了,你说我的名字,她们会开房门的,等我好吗?
陈扬找不出推辞的理由,那边很噪杂,听不清后来的话,然后,电话就断了。
房间里亮着灯,暗暗的。床上散放着几件衣服,旁边有个旅行箱,桌上是些定型水、护肤霜。他打量着一切,慢慢有闯入者的忐忑,心中涌起莫名的不安。
开了电视,一个台一个台地换下去,猛然发现自己什么都没看。
回想半年多的交往,缥缈得不能一握。他感觉自己在赌,在作一场前所未有的赌。这一场,他押上了爱情,以及真实的生活。
可是,严,会和自己一样,最终双赢吗?
他甩甩头,怎么想起这些来?半年多的风雨都经过了,终于有这一天,难道还有什么可以退却的吗?从他心里有希望严过来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了退路。
我只要和你在一起,严说,我不想让我喜欢的人就这样从身边走掉。
可是,你根本不了解我。
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如果你不喜欢我,那是命。我只要真正的爱,很多东西,我都可以不要!你是不是不想我过来?
不,他冲口而出,不是,那,你过来吧。
陈扬在作出最后的决定时,有种疲惫的幸福。其实有人能真切地爱自己,已经是很难得了。
他把一切都作了安排,他和严的生活。
从认识到最终决定在一起,跨越这一步需要多长时间和多大的勇气?他们都累了。世间还是有爱的。
时间缓慢流失,陈扬静静坐着,不止一次有走的想法。可是,严回来后,他会怎么想?从说出让严过来时,他其实已不能逃避,他必须为自己的行为、对严负责。
九点过了,陈扬渐渐有点焦躁。然后他听到了脚步声,由远到近跑来,房卡插入的声音,扭转了门把手。
陈扬一颗心提了起来。
时近中午,可天色仍然晦暗,陈扬在街上漫游,走了很久,慢慢觉得有点累。
他拐进一家麦当劳,楼上较为空闲,要了可乐,一边看窗外车流、行人。 他努力想要想一些事情,可是每次都失败了,眼前的场景同样一片苍白。
在这个时段,生活让人觉得就象泡过了多遍的下午茶,淡而无味。
音乐如丝如缕地在空气中穿行,慢慢地把他缠紧,他下意识地挥挥手,突然觉得有点神经质,心里浮起一种悲悯。
回想走出房间时门关上的刹那,陈扬几乎无力安坐。
只是,那漫长的一夜,他自始至终没有吻过严。
爱情是一个残忍的词,让人流血。
在这座城市,人们的命运如风流云散,无法主宰,一切可以在转眼间灰飞烟灭。很多故事,虽不期求轰轰烈烈,而微小的幸福,也无法握住。
故事,可以是以结尾作为开始的。
时光同人们一道,在身边不停流转,而他静静地坐了一下午,然后天黑了。华灯初上,街上流光溢彩,这是一座多么繁华昌盛的城市啊!
他终于在玻璃的反光中看见严的面容,那是一种冰冷的陌生,让他经久的热情在瞬间冷却。整个晚上,不能挽救自己。
再见,伟大的爱情!他感觉有极具讽刺意味的讥诮,然而脸上痛痛地流下泪来。
能偿还亏欠着的爱情债务的,只有决堤的泪水。
在这一刻,生活与现实的强大终于让他彻底觉察自己的微小,他唯有落泪,而无力再作任何徒劳的挣扎。
夜深沉。
---- 心 属于你的 我借来寄托 却变成我的心魔
你 属于谁的 我刚好经过 却带来潮起潮落
风 属于天的 我借来吹吹 却吹起人间烟火
天 属于谁的 我借来欣赏 却看到你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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