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yuhe5221(紫儿)
整理人: bennycyb(2002-05-29 20:18:29),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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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的月圆如白玉盘,高高悬天上,照得夜色清明。我清楚的看到我的卖油郎。跟他道歉,他说不。他吸引我的地方当然不是他的财富,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有一种灿灿亮光使我心荡。那一天我又成了十七岁,还原为水云里的良家女儿,不是浣花楼名妓。我与情人私会。他在发抖,彷佛我是吃人老虎。
“你怕我麽”?在我开口的同时,我已经爱上了他的谦卑和纯真。他连话都答不出:
“你…离……我……这般……近,又没……没有醉……我不敢……想……你会……同我说话”。
“我不但同你说话,你听得见我也摸得到我……我又不是鬼”。我故意把他的手拿来放在我的腰上。
“那天晚上,你难道没碰过我么”?
“我不敢”。
他说他只帮我脱了鞋,让我睡得安适些。我背过脸,怕他问我为什么眼眶满是泪水。偷偷用袖拂去,转身投进他的怀中,他的手臂自然像藤蔓一样缠绕我温暖的树身。明月无言,风不吹草不动。第一次,彷如有雷劈我,我不由自主的爱一个男人,远胜于世间一切道理所能解说。
我和他坐在树下,树影在我们身上摇动着月光。我的头枕在他肩上。这是第三次见面,我就觉得我们认识了许久,他比我的亲人还亲。甚至,惟他才是我的亲人。
“你要我吗”?
“我……我不敢”。
“你心里要我吗?我不问你敢不敢,你可要说实话”。
“我要你,可是我不配,我什么都没有”。我知道他在轻轻叹气,因为我的耳朵就贴在他的胸口上,听他的心音。他的心跳得好快,好像被狼追赶的兔子成群乱蹦:
“向明月赌个誓”。我故意试他的诚心。
“如果我对你有一点不是真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何必说那麽重的话”。我实在有点心疼。
“反正我就是一个人了,无父无母,孑然一身,除了一身油腥味我什么都没有”。
“你有我”。夜风中有虫鸣与草香,醺得人晕晕然,他的眼睛映照明亮的月光。我对明月许愿,天长地久,患难与共。
哪需锦衣玉食?在热烈的爱恋中,我又还原为一个长工的女儿,有了他这么一个暖暖烘烘的人在身旁,一无所有我也不怕,和他共分一个蛋吃也会饱足。
“一生一世惟有你”。他说:“等了叁年,只为见你一面,今生若能够伴你过些日子,我死也无憾”。
那一夜我将他带入罗帐,与他一起守过这一生的第一夜。在我心中,那是第一夜……
第二天我将银两算给浣花楼的老妈妈。她是娘的娘,六十岁了。我多给她一只大金镯子。
她把另一张契约还给我:“我多舍不得你,但你若坚持要走,我留你也是误你。但你可要记得,条条大路不回头”。
我又把三个玉环给了翠环丫头,叫她找机会自觅前程。
带着家当,我与他奔向杭州。在附近小镇住下来,开了一家油行。他赴杭州批货时,店里由我当家,附近的轻薄少年起此时常来店中闲逛,我不加理睬,久了习惯成自然。
偏有一天,来了个模样不同的人。他身着华服,看来是大户人家子弟,一开口就要买一车最好的油。
“一车是多少”?我问。
“一车刚好够装一个姑娘你”。他邪门的笑。
不过是个轻浮的家伙,我给他一个白眼,继续低头算帐。他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姑娘,你连生气时都是好风情”他笑道:“我见多识广,料想你不是普通人家出身”!
天呀!他看得出!不是普通人家--这句话像根鱼刺一样插在我咽喉中。
“我们今天不卖油,你请走”。
“开店的哪有不要钱”?
“我就不要”。
他悻悻然走了,却再三回首。我将此事告诉我的夫君,他捏捏我的脸:
“唉!我就怕你这样的红颜会惹祸”!
红颜会惹祸?不发生前我还不信。美丽是我的幸运还是噩运--此事太难说。
不久有官差来捉人,说是有人吃了油中毒,一命归阴,要查办此案。果然,店里一桶油使银针变成黑色。
我的夫君因而被他们带走。我急如热锅中的蚂蚁,到处问门路,谁也没办法。是县衙门来抓人啊不久有人捎来消息:若我答应,他只需在牢中待数月,若我不肯,他命难保。三日内作覆。
这是阴谋!可是我这么一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向谁投诉?要谁来主持公道!
我爱自己,但他比我的命还重要!我答应了。这时我发现,我爱他有多深。我被人接入县令家。那个到店中闲逛的人竟是他的公子!
“现在可是你来求我了--我好意帮你,你可要好好报答我”!
于是,如同我再度回到浣花楼……命运青睐我又践踏我……我被软禁深宅大院,哭笑都不由自主,须看他脸色,好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因被衔住咽喉,只得任其摆布--。
“悲惨的故事我听不下去,喂,我不是那个害你的人吧--”!
“你不可以问这样的问题--”!天使说。
“后来呢?你的卖油郎被杀了”?
“你怎麽知道”?
“天底下的恶人伎俩如出一辙”。
“可是如果我早知可能如此,还是会试”。她说:
“人就是为一点卑微的希望活着……”。
“知他的死讯後你也自杀了对不对”?
“对。天使不自杀--”微笑,有很多规则在我降生为人之前已存在我的血液中--我被那个人的老婆毒死--他元配的母亲是个苗女,他畏她三分……油桶里的毒当然是他派人!从元配处偷来放的--
“美丽敌不过嫉妒,对不对”?
“你很聪明”。
“谢谢你,可惜我从前的女朋友只会骂我白痴”。
“笨点没什么不好,人算反正不如天算”。她的一头长发拂弄他的脸,好像融雪的春风拂过。
他看着她半透明的脸颊,惊讶的发现,她比他第一次见到时长大了一些。他跌断腿的时候,她似乎还是个孩子。
“你现在比从前美丽多了,成熟多了”。他说。
“成熟”?天使似乎并不喜欢这样的赞美,她惊惶失措的抚摸自己的脸颊。
“真的吗?我,我成熟”?
“我该走了--”!
她慌张得连再见都来不及说,彷佛他说出那两句赞美后便成为一个满脸窟窿的丑陋鬼魅 像一阵风,吹起原本沈静的窗帘,窗帘静止,人也无影无踪。他丝毫不知所以然。人情债是世界上最难还的一笔帐。自从他称赞她「成熟」之后,离魂天使没有再出现过。
“难道这两个字对女人而言真的这么不中听吗”?
他从此养成对空气喃喃自语的习惯。只要有风吹起窗帘,他都会以为是她来了。没有她的影子时,他便以为她只是把自己隐身起来:
“喂,你在这里对不对?你为什么不出来”?
甚至他还有一种心理恐惧症--他怕他在沐浴或更衣时,天使突然出现,那可怎麽好?
“我真该和你约法三章,我在换衣服、洗澡和上厕所时,你都不准来”!
“看你是疯了”朋友不明白他自说自话的缘由,只觉得他神经不是很正常:
“一次车祸就使你脑袋打岔!你要不要看心理医生”?
有口难言最痛苦。他总不能跟朋友说他看见了一个叫「离魂天使」的不明生物,夜半来天明去,那么朋友铁定会为他找心理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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