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yuhe5221(紫儿)
整理人: bennycyb(2002-05-29 20:18:21),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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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说:“我从第一次实习说起吧”!
我必须了解自己未来的辖区。当我准备踏进命运海之前,我的主人请人给我三朵玫瑰。因为我是他最喜爱的天使。他怕我在人间过得不快乐,送我一个临别的礼物。那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了。
你是阴性,所以你在人间注定成为一个女人。在人类的这个时代,女人还不会过得太快乐,他以手试试命运海的水温告诉我:
“海流太强,女人的身子薄又轻,容易被暗流怎么吹怎么走”。当然,连我也没办法改变它,我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我们的天上还有无数重天,就跟星球之外还有无穷宇宙一样……可是我可以给你一个天赋,这样你的任务或许会愉快一些--下了凡以後你会忘记自己是一个天使,但这个天赋会跟你一生。
我的面前有一个用云裁出的盒子,里头放了三朵刚从他的花园中剪下的玫瑰花。一朵雪白。一朵粉红。另一朵是浅紫的。
“它们各代表什么意义”?我问。
白色的是智慧,粉红色的是美丽,浅紫色的是财富。人的命运由无数变数决定,现在只能选择一项固定天赋。我很快就明白他的意思。人的生命由许多条件组成,那是X+YZ+……=?的问题,我是得天独厚的,所以我可选择其中之一,让它成为定数,其他则由运气决定--也许好,也许不好。完美是不可能的。比玩宾果游戏中奖的机会还少。从我被封为天使后,我便贪恋自己的美貌,我常在他的河流里和鱼儿讨论自己的美丽有多少。所有的鱼都喜欢靠近我,因为他们说,我是最叫他们动心的一个倒影。我舍不得自己的美丽,我决定带着自己的美丽到人间。
因而我想也没想就挑了粉红色玫瑰花--然後我才喝了甜蜜的忘魂水,跳下滚滚腾腾的命运海……我成为江南苏家的女儿。从小我就是水云里那个地方最漂亮的女孩子。不说话,不笑,不哭,就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我的父母抱我上街,总有一群人抢着抱我不肯放手。
“这娃儿多美,你们怎麽生得出来”?他们又赞叹又羡慕我是父母的第七个女孩。
除了大姐二姐外,他们每生一个就送一个,才断奶就给人抱走,因为我的容貌,使我在家待了三个年头,直到下头来了两个弟弟。母亲每次怀孕,都说够了,但从未停止,所以她逐渐变成一个脾气暴躁的女人,也比其他姑姑婶婶老得快。她说我们吸光了她的美丽和耐心。
父亲是个打杂的长工,在黄员外家管鸡舍,他养不起大多孩子。大姐和二姐常带我们到山上拔野菜吃。三十岁时我的娘已经在生第十个孩子了。她脸上的皱纹已经和肚皮上的一样多。
我记得那天是个雷雨夜。父亲从黄员外家偷回一个鸡蛋,大姐把它煮熟了裁成六半,我舔着吃,想好好享受鸡蛋的香味。娘忙着用盆盆罐罐接住屋顶漏下的雨水。她看我还在意犹未尽的舔蛋壳,骂了我一声:
“女孩子不要贪吃,这麽贪吃找不到好婆家,会被人家赶回来”……话没说完,她惨叫一声,双手捧住肚子,好像痛得直不起腰来……我看见满地的雨水变成红色,血红色愈来愈浓稠……我吓坏了,咿咿呀呀叫不出声来。就这样娘走了……
大姐冒雨叫人,伤寒入肺,一病不起。果然,不到过年,我就给卖到别人家。三十两打动了我爹的心,卖了一个没娘的女孩子。我被带到浣花楼,给一位姑娘当女儿。姑娘穿金戴银,我初见她时直以为是仙女。六岁时我从姑娘的命令,改名叫凉儿,叫她娘。
十四岁生日。浣花楼为我燃起了红烛,好几个嬷嬷尽心费力将我扮成新嫁娘,我近乎凤冠霞披。终天等到女儿出嫁!娘看着满脸笑,背过我却偷偷用衣袖拭泪,一个嬷嬷走过去劝她:
“这是命,你的女儿注定跟你一样的命,天生写好,何用伤心”?娘没有答话。
送进洞房。我才发现自己被精心装扮成一个玩笑!黄员外,那不是爹为他管鸡舍的黄员外吗?十年前我依稀见过他,还记得他的容貌。他当然此十年前更老。他的样子像个不倒翁,圆圆的脸,圆圆的肚子,泛着油亮的秃额头。他对我贪婪微笑时我怔住了。我的泪水成串落下,脸上粉妆染脏了红裳。
十四岁的我杨凉儿接受了第一个男人,黄员外,然後我接受更多。黄员外可不是最惹人厌烦的一个。
直到十六岁,我才有权选择要不要哪一个男人。当然,我可不能都不要。我的美丽及曲艺使我成为浣花楼第一名妓。浣花楼人人奉我如菩萨。我穿上其他女子艳羡的华服丽裳,满头珠翠伴绿云,这些都来自富绅名士的供养。
我懂得卖关子。到浣花楼寻芳的富家子弟,你愈不理睬,他愈想要你一口胭脂吃;你愈对他冷,他愈盼望你的露齿一笑,太容易的就不值钱。要他们掏出家当,可要费心机。我得到拣选的自由--拣选我比较不憎恶的,可怜的自由。像一块白布沾上洗不去的血污,我很早就看见这一生能有光荣与耻辱,因为逃不掉那样的折磨,所以我不再被渴盼逃走的心玩弄,我开始玩弄那些玩弄我的人。
“你以为我恨黄员外”?
“不,我不恨他,只恨我生天贫家”。
后来我还能陪黄员外饮酒赏月、吟打油诗。他酒后总用淫笑说我:
“你这丫头,今非昔日,今非昔日”。嘿嘿……凭着这生张熟魏的逢迎本事,我还从黄员外那儿得来一处田宅。把它送给我的二姐做嫁妆。我没见过姐夫;爹不要我做苏家人,因为我是个妓女。天晓得我有多嫉妒她。凡是得不到的就是我最想要的,想要又如何?想得咬牙切齿也没用。虽然已经习惯于在浣花楼讨生活,我心里的愿望还末死……我要一个丈夫。稳稳当当的丈夫,傻一点儿无妨。来浣花楼的男人不是来找新娘,要我做妾的也不是我要的。
十七岁那年,娘答应嫁给一个告老还乡的官人做妾。
“我这半辈子攒的怕没你多“!娘说:
“你记得我的恩,我也还你一个情”!她撕掉父亲十多年前画的卖身契。
“这些年来苦了你!我不买你,你就没这种歹命”!
“你不买我,恐怕我没这条命”!我苦笑。
“我现在--离开浣花楼到哪儿去”!娘拉住我的手。
“跟你说这些话,你就当瞎话听。娘希望你找到个好人嫁了。富也罢,贫也罢,得你的心便行”!
“得人容易,得心太难”!我回答。
我是浣花楼的花魁,我有闭月羞花之貌,我的琵琶声也能令天上飞鸟回首倾听。但没有人看见我的心。
直到那一日,我陪黄员外陈官人等冶游,醉得不醒人事回浣花楼。嬷嬷在婢女翠环扶我进房前告诉我:有客人已久候多时!我气得甩袖:
“你当我那麽能干,我站都站不直,还能见客么”?
可是……嬷嬷说:这个客人不寻常……
“管他什麽人!只要不是当今皇上,令他早早回去--你拿了他多少打赏钱?姑娘加倍给你”!
“他不是贵人,是个……卖油郎”!
“卖油郎“?
“他筹足过夜钱,捧了一缸子的串钱来,只为见你一面,他说他已等了三年”!
我不信自己的耳朵,天下若有这种事,竹林内的乌鸦都变白……
“好吧”!虽然头昏眼花,我倒也好奇。
“叫他来见我--”!
朦胧醉眼一看,这卖油郎不过是个未足二十的青年,畏畏缩缩,不肯近我,面目黑黑的,但很清秀。一副寒酸相!
“扶我回房!”我对那卖油郎说。
一进房里我便和衣卧倒床上,一睡不醒。感觉有人替我轻轻脱了鞋,不是翠环。翠环一向粗手粗脚。奇特的油味伴我入眠。半夜我觉得胸中不适,起身而坐.
“想吐--”话未说完,哗啦哗啦酒腥味从我喉头倾出。他轻拍我的背。我又睡去。天明,阳光钻进纱帐将我唤醒。
“姑娘醒了?”
“要不要现在洗脸梳妆”?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边洗昨夜残妆边笑。
“梦见一个年轻的卖油郎,捧了一缸子铜钱来浣花楼,你说好不好笑”?
“噢!姑娘,那可是真的”!翠环一脸愕然。
“你以为那是梦吗?他早上才走--”我打翻了一钵子水……
“真的”?可怜呀可怜。翠环开玩笑:
“他存了三年,只为来服侍你一夜,我服侍你一年,都不必付钱,谢主隆恩”!我的心慌了起来,好像有一把闷火在烧:
“他抱怨么”?
“人家可不呢!你吐他一身体脏东西,我问他要不要洗,他说没关系,一脸和气。天底下哪有这种人”!」翠环说。这下竹林里可全出白乌鸦了。他的一缸子铜钱绝不值我向富翁们要来的金银珠宝,但我头一次觉得不该得。
“我可要还他”。我说。翠环帮我找到他。
他回话说,“不必”。头一次有男人拒绝我。
“约他到竹林见面,我帮你们把风”。翠环出主意。
“叫他再来看你一次,他不会不愿意”。我脱去一身金缕衣,拔掉顶上玉搔头与金步摇,洗去脸上庸俗脂粉,长发素衣见我的卖油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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