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_-guyuecaofang(心 恋 缘)
整理人: xh5658(2002-05-30 19:13:19), 站内信件
|
一
我坐在二楼靠阳台的房间窗口,这里有充足的阳光照在我身上,我不觉得寒冷。但是我的手指冰凉。我抬起头,目光掠过显示屏的顶部降落在院外的葡萄地里,葡萄藤错综复杂,葡萄架井然有序,空无一人。
东木说女人是葡萄藤,男人是葡萄架,葡萄藤如果没了葡萄架的支撑就会乱了方寸。可是,东木,我的东木不要我了。
我感觉到葡萄地里有浅浅的风,因为我看到阳光照耀下的葡萄叶子微微地抖动。
这是一间郊外的小洋楼,是我曾经生活了14年的家。14岁那年我离开了这里,到城市里读书工作恋爱失恋。以后很少回来。即便回来,我也会坐立不安然后匆匆地离开。因为这里没有电脑,没有网络,没有东木,这些正是我无法离开的。可是,十年以后我终于回来了,并且决定不再离开,除非我找到我的东木。我搬回了我的电脑,我的网络。
我用冰凉的手指抚摩我的脚踝,思考怎样继续我的故事。
我闻到了从楼下院子里飘来的栀子花香,很浓郁的香味,在阳光下肆无忌惮地飘散着。我是喜欢栀子花的香味的。我给自己重新取了一个网名——栀姊,一个清新而苍老的名字。每一次失恋或者失业,我都会换一个网名,意味着新生。户籍上的名字象一道烙印,无法或者很难更改。所以,我喜欢网络。
我在QQ上问我的网友阿哲,哪里可以下载栀子花的图案,因为我想用这种馨香可爱的花卉做我的主页封面。
我的手指在键盘上敲打阿哲的时候,一股暖流从心脏蔓延到指间。两年来,他一直在网络上分享我的快乐和痛苦,耐心地聆听我的恋爱和失恋经过。我们互相称呼“亲爱”,可是我没见过他,包括照片。阿哲说他很帅,其实这个并不重要。
阿哲给了我一张栀子花的图案,我说逼真得很呆板,缺乏生气。阿哲说,亲爱,等我,我帮你修改。
阿哲很快地将图案修改得我很满意:绿叶包围的洁白栀子上隐约可见阳光照射的模样,花叶之间有淡鹅黄的光晕,晨露如晶莹的珍珠飘洒在花瓣上。我似乎闻到了清晨的芳香。
亲爱,我很满意。我该怎样感谢你呢?
我掩饰不住高兴。
亲爱,你应该好好照顾自己,我不需要你感谢。或者,给我一张你近期的照片,算是奖励。
亲爱,我会为你去拍摄一张最美的照片。照片上应该有朝阳,有草坪,还有鸽子。
二
我始终不知道阿哲是做什么工作的,因为我知道他的工作应该和计算机有关,而我对计算机的了解实在太皮毛,以至于我把那幅经过阿哲简单修改(这里的简单是根据修改的时间并不长而判断的)的栀子花图案看作无比尖端的高新科技成果。他几乎天天在线上,两年来。有一次,我不经意地问他每月收入多少,他说8000.我没有来得及怀疑或相信就吓了一跳,因为我的生活的确是贫穷而动荡的。
我在贸易公司做职员,每月的薪水不到两千元;最糟糕的时候,我甚至到酒吧做前台,让震耳欲聋的音乐和烟雾缭绕的空气麻痹我的神经。我的QQ上几乎没有本地好友,我喜欢旅游,喜欢过无拘无束的生活。我常常安分守己地工作一段时间,然后辞职,旅游,约见我相好的异地网友,把所有的压抑和积蓄挥霍干净。因此我始终无法告别空虚与贫穷。
这种生活从东木离开我开始。
东木是我不愿意提起的名字,两年前他将我抛弃,然后在我的世界里彻底地消失。
东木是我高中时期的同学,同级不同班。他面貌英俊而且成绩优秀,标准白马王子的形象,连大大咧咧的我偶尔见到他都会脸红心跳。那时,我常常在校报上发表一些无关痛痒的文字,有点小小的名气。这不足以让东木爱上我。
栀子花飘香的时节,总有一两个乡村姑娘拎着竹蓝站在校园外,竹蓝里是挂着水珠的栀子花,香味非常撩人。我挑了两朵饱满洁白的栀子花放在鼻尖闻了闻,很专心致志的样子。付完钱,转身,然后我和东木的目光在清晨的阳光下碰撞,我来不及躲闪就稀里糊涂地被他的目光俘虏。后来我听东木说,他其实看了我很久,我在阳光下挑选栀子花,闻栀子花的味道。
从那以后,我的寝室里总有栀子花的香味,东木送来的。同寝室的女孩子恨得牙痒痒,不无嫉妒地调侃,你的白马王子真是与众不同哦,不送玫瑰送栀子……
我常常对东木说,跟你在一起我没有安全感。他却义愤填墉,你怀疑我会抛弃你?我说不是,我害怕被人暗杀。他拍着我的脑袋哈哈地笑,我会保护你的。
跟东木在一起我始终象一只丑小鸭。高中毕业以后他考上了大学,而我却名落孙山。我们的爱情没有因此而结束。东木常常鼓励我去上夜大,而我总是无动于衷。我频繁地寻找和挑换工作。我在我们居住的屋子里抽烟喝酒,将画报和衣物散落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屋子是外祖母留下的,母亲作为唯一的子女成为屋子的继承人,然而却在下放时爱上了乡下的父亲,并且结婚生子。于是,城里的房子空下来,这使我在失业的时候不至于流落街头。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东木大学毕业。
那天下着细细蜜密的雨,屋里屋外一样的潮湿,我知道这一天终究是会来临。东木拎着行李离去的时候,我没有掉一滴眼泪。我从门边的玻璃窗上看见泪水顺着东木的脸颊蜿蜒而下。
东木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包括一条内裤。我知道他已经忍无可忍。
三
我在旅途中的火车上会想起东木,因为东木说过毕业以后带我去西藏,看草原和沙漠。至今,我没有过与人结伴旅行的经历,我总是孤独地聆听火车与铁轨的摩擦声,看着窗外的人流和景物迅速地将我抛弃。
我依然住在外祖母留下的房子里,因为我相信东木会回这里找我。我把屋子收拾得很干净,在阳台上种了花草,它们在阳光下茁壮地生长着。
我在这里等了东木一年,他终于没有回来。
我在QQ上告诉阿哲,我又去了什么地方旅行,见了怎样的一个网友,甚至怎样和他断绝往来。我始终没有见过阿哲,因为我不知道他在哪座城市。我们始终保持普通朋友的关系,没有暧昧的言辞,所以我们可以长期做朋友。
我说,亲爱,那座城市好美,我看见了青山,白云,还有溪水。可是没有草原,也没有沙漠。
阿哲说,亲爱,对于这个世界,你不能要求太多,你应该懂得满足,你才会快乐。
我说,亲爱,他想侵犯我,这怎么可以?
阿哲说,是啊,亲爱,你应该学会保护自己。
四
我听说东木去了北京。我决定离开这座城市。
北京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寒冷。为了生存我必须拼命地工作,我戒掉了很多,烟、酒还有网络;为了更好的工作,我努力地学习,我在王府井书店看书,从开门到打烊。
我常常产生这样的一种幻觉:东木握着一束栀子花站在阳光闪耀的地铁口向我招手,花香象晨雾一样在空气中弥漫。
说到这里,我想休息一会。阳光依然很好,可我感觉到冷。栀子花的香味更加浓郁了,夹杂着阳光的味道;暗楼上的鸽子在花香里发出兴奋的“咕咕”声。
如我意料中的一样,我没有在北京找到东木。我花了一年的时间熟悉北京的每一条胡同,每一个人才市场,但是没有找到东木。
栀子花的花期很短,但是年年都有,可我的东木永远不回来了。
网络又一次走进我的生活,可是我已经厌倦了见网友,厌倦了所谓的网恋。我跟阿哲提到了东木,第一次提起。
我说,我找不到东木了,他丢失了。
阿哲说,你怎么把他弄丢的?
我说,我抽烟喝酒,自暴自弃,然后他就丢失了。
阿哲说,你现在还抽烟喝酒自暴自弃吗?
我说,不了,可是东木不见了。你能帮我找到他吗?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把阿哲当作救命的稻草。
阿哲说,也许他自己会回来的。
我说,我想回家了,回到十年前居住过的地方,和父母在一起。我有点怀念栀子花的味道。北京没有栀子花。
阿哲说,你要学会热爱生活。
我说,可是生活里没有东木。
阿哲说,为什么以前没听你提起过东木?
我说,因为他不要我了。
阿哲说,为什么现在提起他?
我说,因为我想他。
阿哲说,以前不想?
我说,想。但是我以为我可以忘记他。
阿哲说,你恨他吗?
我说,不。我爱。
阿哲说,他也爱你。
我说,你怎么知道?
阿哲说,我猜的。
五
我答应过阿哲给他一张近期的照片,照片上有朝阳,有草坪,还有鸽子。这些道具都不难找,真正困难的是,我居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帮我拍照。这么些年来,除了东木和阿哲,我没有一个真正亲近的朋友。
照片终究是拍了,我请了路边的行人帮忙。照片洗出来之后,效果还算不错。我迫不及待地发给阿哲。
阿哲说,呵,好漂亮!
我说,可是东木看不到。
阿哲说,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说,我不知道。
沉默。
阿哲说,晓晓,两年了,你始终不能让我放心。
……
阿哲说,晓晓,我说过要带你去西藏,看草原和沙漠。
……
我抬起头,目光掠过显示屏的顶部降落在院外的葡萄地里,葡萄藤错综复杂,葡萄架井然有序,还有在地里劳作的人们,偶尔传来断断续续的嬉笑声。
我在网上取过各种各样的名字,但是只有在东木身边的时候叫晓晓,东木说晓晓,晓是早晨的意思。
栀子花的花期就要结束了,可是我的东木要回来了。我的视线终于模糊一片,积蓄了两年的泪水在这一刻肆无忌惮。
六
阿哲就是我的东木,两年来他一直以网友的身份关心爱护着我,其实他从来不曾抛弃过我。
我飞快地走在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接踵摩肩,生命在燥热的空气里鲜活无比。我又回来了,回到曾经和东木居住的屋子。
我站在门口望着屋内的一切,灰尘安然地躺在地面和家具上,墙壁变得灰暗斑驳。我以为东木已经回来,可是屋子里没有我的东木。我象一粒灰尘般静静地落向地面,飘渺无力。
七
晓晓,你醒醒,我回来了,我是东木。
是东木的声音,我吃力地睁开眼睛,我告诉自己马上就可以看到东木了。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看不见东木。可是我分明闻到栀子花的香味。
我相信这一切都不是在梦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