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sxsbj(光
辉
岁
月)
整理人: xh5658(2002-05-24 00:18:30),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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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认识石坚有二十多年了。确切一点说,应该是二十四或者二十五年。虽然从石坚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天天和他在一起。我到过石坚到过的每一个地方,甚至他的梦境,见过石坚见过的每一个人,了解他的所有的爱,所有的痛。少年石坚是不知道什么叫痛苦的,如果有的话,也会很快忘得一干二净。石坚最大的本事就是遗忘。一时的痛不叫痛苦,只有摆脱不掉的烦恼才能称之为痛苦。近几年,石坚的痛苦似乎渐渐地多了起来,这也许是他为什么突然想成为一个作家的原因吧。
虽然我和石坚呆在一起的日子很长,远远超过了任何一个人,包括他的父母,我关于石坚的最早记忆,却是从他五岁时才开始的。那是七九年。那一年以及它的前后几年间,中国大地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四人帮的垮台,思想解放,改革开放号角的吹响,这一切,对刚从十年浩劫的梦魇中醒来的中国人来说,就象是一场春雷。然而,那一年给我印象最清晰的却是石坚被半块砖头砸破了头。
那年头流行放露天电影,吃完晚饭,五岁的石坚早早地去放映场占位子。大家都抢靠前的位置,有的时候是放一个马扎,有的时候是放一块砖。占好了位置,石坚开始和其他的孩子们追逐打闹。当时天还没有黑,我记得天边有灿烂的晚霞,红得象血。后来的事情我就记不太清楚了,是听石坚的爸爸妈妈说的。说石坚的脑袋被他邻居家的最好的小伙伴失手扔出的半块砖头砸开了瓢,血象泉水一样汩汩地往外冒,送到医院里,创口缝了有十三针。石坚醒来以后,看到满面焦急的爸爸妈妈,说的第一句话是:“爸爸,我这是在哪儿?”第二句话是:“妈妈不哭,我一点都不痛,真的。”几句话说得一旁的大人不知是哭还是笑。
我不知道童年时的石坚是不是真的有那么英勇。也许是因为那一砖头造成脑部失血过多的原因吧,石坚记事很晚,五岁之前的事几乎一点都不记得。记忆中有些破碎的印象,也分不清是真实的还是源于梦境了。
石坚的父亲那时只有二十六七岁,最多和石坚现在一般大,但已经是一个有着近万人的大厂的中层领导了。在石坚父亲的历史上,那是最辉煌的一段时光。过去的日子就象一场梦,或者只是一种印象,越是模糊,越是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神秘的美感。关于那个大厂,石坚已经没有多少印象了,在石坚的记忆中,只有这样一个非常漫长的午后。正午的太阳挂在天空,明晃晃的。石坚和几个孩子跟在一个捏糖人的后面,在家属区里转。家属区有许多楼,在一个爬满藤萝的楼前,有一个女人站在阳台上向他们招手,于是石坚跟着其他孩子上了楼,到了那个女人家里。房间里拉着窗帘,很阴凉。那女人是一个孕妇,拿了许多糖果分给孩子们,然后躺在摇椅上,微笑地看着他们玩耍,安详而又美丽。孩子们也很安静。女人还叫孩子们依次趴在她的肚子上,让孩子们听肚子里宝宝的动静。这幅画面,就象一张泛着黄的老照片,是七十年代留在石坚脑海中的惟一印象。
小时候的石坚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虽然有点过份顽劣不堪,但是用父亲的话说:“皮得叫人喜欢,不让人烦。”家在千里之外的外公从小最疼石坚。有一次石坚随父母到外公家,吵着要吃肉。那时候肉很难买,外公便要把家里的大黄狗杀掉。石坚的小舅舅舍不得,抱着大黄狗的脑袋掉下了眼泪,小石坚却高兴地拍着手说:“没有肉,杀杀杀!”
外公是一个很和善的人。后来年纪大了,整天看电视,常常是看着看着就睡着了,醒了继续看。
石坚每年寒暑假再去看望外公时,竟渐渐地觉得有点疏远了。再后来,外公患了糖尿病,常年卧床不起。有一年石坚去看望外公,只见外公的两条腿瘦得象孩子的一样细,臀部生了个大疮,烂至见骨。虽然忍受着病痛的折磨,但外公的眉目依旧慈祥,高兴了还爱唱两段京剧给家人听。
两年前,外公去世了。在外公的葬礼上,石坚竟然没有掉一滴泪。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石坚变得越来越沉默了。石坚是一个既充满了幻想又极端现实的人。他很容易快乐满足,也很容易对某件事情放弃或绝望。石坚对生活的态度是如此简单,在他身上,多多少少有一点外公的影子。这让石坚有点担心,自己老去的一天,会不会也象外公一样,将要忍受病痛的折磨?
因为既充满幻想又极端现实,长大后的石坚,学会了等待与忍耐。用石坚自己的话说就是:“我的生活充满了大段大段的空白。”也许是这一段段留白的岁月,在石坚的脸上,没有刻下太多痕迹,让二十八岁的石坚,有时候看上去更象十八岁。石坚周围的人都说他象一个孩子。艾儿也这么说。
有一次,石坚在不足十公分的距离内盯着艾儿的眼睛说:你虽然猛一打眼看起来象是很成熟的样子,但是靠近了看,眉眼,嘴角,脸上的神情都还明显地是个孩子呢。
艾儿说,你也是。
石坚最近一年来确实变成熟了不少。一个突出标志便是开始怀旧。常言道,三十而立。但是年近三十的石坚仍然是一无所有。他想把自己二十多年来的经历清理一下,看看到底有什么东西沉淀下来。
当他试着用思想去触摸记忆中那些逐渐褪色的往事的时候,有一种真实的痛感便从心底开始泛起来。这让他感受到一种崭新的喜悦。
一块石头,当你注视它的时候,它是洁白的,当你抚摸它的时候,你才会感受到它的坚硬。它是洁白的,或者坚硬的,但是仅凭视觉或者触觉,你不会同时感受到一块既洁白又坚硬的石头。
生活也是如此。有冰冷坚硬的一面,亦有洁白温柔的一面。
经历与回忆,本身是两种不同的生命体验。你可以在回忆中挖掘出一些新的感受。回忆是一种新的生活,那些可以心平气和地回忆过去的人是有福的。
在我不厌其烦地追述自己过去生命中的一些琐事的时候,你也许早就察觉了,我就是石坚。是的,我是石坚,但也不完全是石坚。从我执笔开始写作的那天起,我为自己起了一个笔名叫做石白,试图在过去那些充满留白的岁月中,寻找一个叫做石坚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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