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tardon(*冷*魂*吟*)
整理人: fbl_007(2002-06-09 22:00:46),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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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选择这座城市去旅行,是为了回忆还是为寻找。第一次来访,已然是八年前的事了。现在的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只有东大街的那间餐馆还散发着曾经熟悉的气味,但是回想起来,却仿佛隔着玻璃鱼缸去抚摸里面的鱼儿,除了冰冷,指间毫无所触。
这是他的城市。王家卫说,如果你得不到一样东西,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忘记。他什么也不会给我,或者好像什么也不会给我,所以我来了,寻找他的气味,以及他存在于其中的那种氤氲潮湿的空气。为的是怀念。
听说凤凰是非梧桐树不栖的。在这喧闹的城市,虽不曾有幸一睹她的芳容,但却见满眼的梧桐,舒展着高大的身肢,以美好的姿态整饬地排列在每一条阡陌巷道里。我是爱着她们的,于是想要伸出手指去抚摸她们温婉光滑的胴体,去亲吻那微温的肌肤,然而这样想着的时候,汽车已经略过一条条街道,朝着不可触及的终点龃龉地前行着。
突然的想起十年以前的自己。微微发红的长发,淡黄色的裙,以及粉色的小皮鞋。最喜欢父亲骑车带我去一间百货公司买巧克力饭团。那时总喜欢倒坐在车子后座,背对父亲,望着灰色的路从背后向前伸展开去,回到过去的时光里。路边的槐树散发着幽微的香气略过耳旁,然后一棵棵的离我远去。这样的风景看得寂寞时,便总要靠着父亲身体,仰起头去张望那没有边缘的淡蓝天空,以及迷失于其间的浮云——她们像我正面对着的行人一样,忽远忽近地游荡着,却永远保持着一段无法触及的距离。
这一切都停留在十年以前。那时的自己,好像超于时间之外,处于永恒之中。而联系着现在与过去的,便是那小小的巧克力饭团以及有着纯粹色彩的云朵。
汽车仿佛迷失于大海的江鱼,疲惫地穿行于街道之中。每一条街似乎都长着相同的脸孔,于是预订好的旅店的门牌便离视线愈来愈远。天色渐暗。但是心里是平静的。想念着谁。
坐在车子后排,脸庞贴着冰冷的窗,仰望灰朦的天空。没有一片云,或者全都是云,除了蔓延的灰,分辨不出丝毫蓝的色彩。
闭起眼,想象步行于街上的样子,也许谁也曾路过这街,倘若时光也能像重叠在一起互放旖旎光芒的彩色玻璃一样,纠缠在一起,我们会不会也在某个角落擦肩。
睁开眼,蓦然发现高楼之上,竟有只风筝在翩跹舞着。在这街市的上空,在烦嚣和尘埃上空,那一只风筝寂寞无依的飘荡着,仿佛离群的孤雁,茫然的徘徊在无涯的灰朦中,回忆着逝去的时光。忽然觉得,十年前的那个小女孩单薄的心事,竟也像这风筝一样,找不到归宿。这种感触简直像幻觉一样,我和她之间好似隔着一片毛玻璃,因为我是生活在时间之中,生活在不断的连续之中,而她却生活在现状之中,生活在当前的永恒之中。
八年之前我们搬家。邻居正是那间百货公司。我依旧怀念那巧克力饭团的甜美香气,却已然不再眷恋这店。后来它换了主人,后来它的经营每况愈下,后来终于在一个仲春的夜晚,被自己的主人付诸一炬。我只记得,那晚是淹没在千万观众中间,在温暖的火光里,欣赏着绽放了四个小时的花火。不知道那些巧克力饭团,会化为尘埃,还是会消失不见。
不停散发焦味的那幢楼的尸体由于无人理睬,便静寂的在我的窗前屹立了许多时光。
不觉已经下起雨来。汽车便在斜纹的雨中前行。高速路上的风似乎是没有色彩和气味的,她流转的那么迅速,你根本无法去体会。就像在了解谁之前已经突然的爱上他,爱情燃烧的盲目而绚烂,似乎是仓促的。但是谁又能够真正了解谁。即使不去品尝风的气味,她也依然以固有的姿态游动着。于是,蔽雨档无法触及的那些水滴便仿佛太阳释放出的无穷光芒,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沿着固定轨道驶向四面八方。而落在身旁窗上的雨滴,却无意于徒劳的挣扎,终于心甘情愿地汇成一条河流,汩汩的在窗上横着流淌开去,洗去一切陈迹,洗去她对往事的回忆。这是恋风的代价。已然爱上谁,就要懂的欣赏自己的局促与不安。
隔着窗去触摸那雨,骤然觉得雨水浸湿了眼。能够让回忆泛滥的,未必是滂沱的泪水,你看那雨,缱绻的和风纠缠着,何曾回顾过以往的苦痛呢。
那幢被攫取了回忆的楼,终于变成一间夜夜笙歌的餐厅。每天都会不断路过门口停泊的那些我认得以及不认得牌子的汽车,路过那些带着永恒的冷漠表情的保安,在这样的轮回之中,没有人能够想起那楼里面早经埋葬了的莫大秘密,没有人提起巧克力饭团。我也缄默着。她们会死么?不会的。她们没有生命,连回忆也没有。这些我是有的,可是我没有倾诉的载体。那些槐树以及旧时云朵,也早已错失在时间交替的过往里。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磨灭了最初的印迹。
「有一个时刻,天空仿佛有话要说;它从没有说过,或许地老天荒一直在诉
说而我们听不懂,或许我们听懂了,不过像音乐一样无法解释……」
离开他的城市时,已然是傍晚。车子撕破了田野,看得到伤口,却不见血液。绯红的云朵镶嵌在半空中,仿佛沉睡深海的鲸鱼。视线尽处,太阳坠落在海面之下,一片血色逶迤地扩散开去。我们在这海底踽踽前行,没有退路,没有终点,只是在穿透时间的尴尬中勇往无前。
「接近尾声时,记忆中的形象已经消失;只剩下了语句。语句,被取代和支离破碎的语句,别人的语句,是时间和世纪留下的可怜的施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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