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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一群白鸽
发信人: -_-guyuecaofang(心 恋 缘)
整理人: xh5658(2002-05-20 00:17:11), 站内信件
http://www.yuanct.com/articlephoto/37.jpg     
    夜里一个梦,梦里一群白色的影子飞来飞去,挥也挥不去,直到醒来泪湿枕巾,我才恍然明白,我该为它们写点什么了,否则,梦将永远不散,心也终不宁安。 
    我要写的是一群白鸽,一群多年以前的白鸽。 
    那一群白色的鸽子,总是从我的眼前或从我小屋的窗前飞过,有时,它们索性落在我的窗台上,嬉戏一番,然后飞走。说是飞走,其实依然没有离开我的视线,只要我愿意站在我的屋檐下面,那一群洁白的身影,就会重新耀亮我的眼睛。那是因为我的屋子的前左侧有一排平房,虽说是平房,但房子很高大,房顶像一本硕大的打开来倒放着的书,高高的房脊,是用上好的瓦片精工砌成的,显现出一种古老而又气派的姿态。鸽子们时常整齐地排成一长排,站在高高的房脊上,晒太阳或者打盹,白色的身影自由、休闲,成为乡村商店大院中一道亮丽而迷人的风景。 
    许多人都以为,我是那一群白鸽的主人,而我也情愿让人们误以为那群鸽子都是我的,因为它们实在太可爱了,自我看到它们的第一眼起,我就深深爱上它们了,谁都明白,爱是一种很自私且很奇妙的东西,一旦有爱,就想把被爱的对象据为已有。所以,每当不知情的人问我那鸽子是你的吗时,我都以美滋滋的笑作肯定的回答。 
    其实,鸽子的主人就在后院。所谓后院,不过就是在我的小屋后面还有一排房子而已,鸽子的主人就住在那一排房子的其中一个套间里。鸽子的主人姓朱,三十多岁,长相一般,业务精通,爱好有两个,一是喜欢喝酒吃肉,一是喜欢养鸽子。同事们都称他朱总,他是我们那个乡村小商店的会计,虽然是会计,但他却是头儿不在时唯一有权力管我们的人,而头儿也经常不在,所以在大多数时间里,他都是全权管我们的另一个头儿,我想朱总的称呼大概就是这么来的吧。 
    初次见到那群白鸽,是我去乡村小商店报到的第一天。当时,它们就在高高的房脊上齐刷刷排成一排晒太阳,鸽子们本身均一色的白,被乡村纯净明亮的太阳一照,实在是锦上添花,远远地,就能让人感受到那一抹美丽而耀眼的亮白。令我高兴的是,给我安排的小屋正好就能近距离看见鸽子,我数了数,一共二十六只白鸽,它们是我第一次看见的如此多的白鸽在一起,也是我刚刚到达乡村时,获得的第一份好心情。从那第一份好心情开始,鸽子们源源不断的相继带给我的感受似乎再也没有间断过。 
    那一群白鸽的家,紧贴在朱总的屋檐下,巨大的一只木箱子,外观被涂上了漂亮的颜色,一个条状的小窗户及拱圆型的门,都是专门精心制作的,箱子里壁用装饰布包了一层,底部特意铺了一些看上去很舒适而柔软的麦草。想不到,鸽子的主人,我们的朱总还是一个蛮有情趣之人!最初参观完鸽子的家,我不禁发出这样的感慨,也因此而对朱总多了一份了解,同时也多了一份好感。 
    每天临近黄昏,我看见鸽子们就像外出劳作归来的人一样,很有规律的一只接一只飞回家来,在家门前的平台上,主人早已为它们准备好了细碎的米类或者谷类,当然还有清澈的水。它们啄米喝水的样子很是可爱,我常常站在一旁呆了似的看他们进餐,然后目送它们,直到一只一只全部走进它们的家。 
    翌日清晨,看着它们精神抖擞的从家中出来,面对初升的红太阳,它们急不可奈地打开翅膀,呼啦啦一声,转眼间就飞行在空中了,它们一边飞翔,一边变化着多种好看的队形,那样一种自由无束、自在逍遥而又彻底舒展的姿态,真得叫人好生羡慕,同时也让我感到无限遗憾,遗憾自己这辈子是人而不是那一群白鸽中的一员,不能和它们一起自由自在的在蓝天白云下轻唱和平的歌。 
    日子久了,那鸽子们都熟悉了我,有时候我在我的窗台上撒一些米粒,它们也会毫不惊诧毫不客气地吃光。随着时光的流逝,它们与我更亲近了,有时候,它们的主人不在,即使渴了它们也好像懒的飞到后院去喝主人给它们准备好的水,而是看着我发出“咕噜、咕噜”的好听的声音来。因此,我常常凉一些白开水,只要听见“咕噜”声响起,我就在一个扁长而又深的大盘子里倒满凉白开,看着它们无拘无束喝水的样子,我的心里,突然就变得快乐起来。我真是喜欢它们啊! 
    在那个乡村小商店,除了两个临时工以外,其余人的家都在三十里以外的县城,所以节假日对我们来说毫无规律,一年四季,大家一直都是以一种轮流的方式获得回家休息的机会。当然,这里面不包括我们的朱总,随便什么时候,他都是可以进城的。 
    有一次,我进了城,朱总也进了城。 
    我和城里的好朋友上街去买东西,因为不急着回家,便一边东拉西扯地聊天,一边胡乱在大街小巷游逛。 
    突然,在一个靠近河边的屋檐上,我远远看见洁白的一片,待走近时,我惊奇的发现,那原来也是一群白色的鸽子,我下意识地数了数,正好也是二十六只。我禁不住抓住女友的胳臂大声说道: 
    “真奇怪,这鸽子跟我们单位朱总养的鸽子很像哎,而且都是二十六只!” 
    “有什么奇怪的,这就是他家呀,你连你们朱总的家都不知道啊?”女友淡淡地说。 
    虽然我知道鸽子是会飞的,但我还是固执的在心里自问:我早上进城时它们还在乡下,怎么这么快就在城里了?曲里拐弯的三十里路,它们怎么找啊! 
    我准备上前去看个究竟时,女友不耐烦地拉着我就走,我只好随着惯性跟着她走。当我们快要走到大街上时,真巧,单位的朱总迎面走了过来。他手中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食品盆,里面似盛满了东西,因为上面盖着盖子,什么也看不见。 
    没等我开口,他就笑着问道: 
    “烧鸡,吃不吃?”然后看着女友又问“老同学,吃点?” 
    我们都摇了摇头。我心里还想着鸽子的事,便迫不及待地问:“这么远的路,那鸽子就跟你来啦?” 
    “这不常事嘛,我前脚走,它们后脚就跟着来了!”他的回答极其平淡,好像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值得一问的事情。 
    可是,在我的心里,这件事却是那么的令人感兴趣。以至于在后来的很长时间,我都悄悄地观察,静静地守望。 
    我发现,那一群鸽子真是太有灵性了,它们对朱总进城回家的信息捕捉的丝毫不差。无论朱总骑自行车、乘单位的小卡车,还是坐班车或搭乘熟人的便车,它们都会在朱总出发的前几分钟或后几分钟,扑闪着美丽的翅膀,忽啦啦一下向天空飞去,并在空中盘旋几圈,然后排成好看的“人”字型,朝着城里的方向飞去。 
    起初,我总以为它们是在主人的指挥下飞去又飞来的。但是经过长时间的仔细观察,我发现,朱总的去与归来,纯粹没一点规律,也没有任何给鸽子以暗示的迹象。有好几次,正在我屋前悠闲啄米的鸽子们,突然间显得有点不安与躁动,它们相互看看,又向四周望一望,再望一望,让我感到很是莫名其妙,就在我纳闷儿的一瞬间,所有的鸽子,仿佛受到什么惊吓似的突然腾空而起,它们在空中盘旋片刻,然后迅速排成“人”字型,像往常一样朝城里的方向飞去。而这个时候,我们的朱总却还在领导的房间里开会。无论会议在什么时候结束,朱总会后的第一件事肯定是进城,那已经是我多次验证过的。我想,鸽子们之所以先走一步,那一定是鸽子们事先在某种东西的摇感下预知了朱总进城的打算。也就是说,一切的一切,全都来自于鸽子们惊人的灵性。 
    每次每次,当我望着鸽子们飞上天空、盘旋、排队,然后慢慢变小,渐渐消失在蓝天深处时,我的心都振奋、激动的像要跳出来一样。无论飞去与归来,它们精灵一样的身影,都给我带来一种难以用语言表白的深深的感动。虽然我不是它们的主人,但我却常常幻想着,有朝一日,当我骑着自行车进城时,它们会像跟随他的主人一样亲切而美丽地飞翔在我的头顶上空,那将是怎样一种令人激动的情景啊! 
    收获的秋天来了,乡村的秋天,到处都散发着成熟麦穗的味道。新大豆、新土豆等一些土产品特有的香味,也都弥漫在我们的饭桌周围。这是一个美丽的季节,也是一年中我们工作最忙碌的季节。 
    就是在这样一个美丽而忙碌的季节,在一个很不经意的日子,我感觉,那一群白鸽好像少了好几只?当时由于忙于别事,也没来得及多想。又过了数日,我强烈地感觉到,那鸽子似乎又少了几只,我这才在一个中午,很注意地数了数站在高高屋脊上的鸽子,总共十二只,也就是说,那一群白鸽一下子真的少了十四只。 
    当我带着满心的疑惑,跑到后院鸽子的窝里去看时,我看到朱总的窗台上,胡乱的扔着十几根酷似鸽子翅膀上的长羽毛,我突然担心地想:鸽子怎么了,病了,受伤了,还是遇到了什么不幸?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深秋,那个对我来说黑色的星期天。我怀着关切而又有点郁闷的心情,去了朱总的房间,因为我的心里憋满了许多关于失踪鸽子的话想要对朱总说: 
    鸽子突然少了十四只你知道吗? 
    那窗台上的长羽毛是怎么回事? 
    如果鸽子真的遭遇了什么不幸,还希望朱总你不要因为痛失爱鸽而太伤心难过! 
    …… 
    然而,走进朱总的房间,我看到的却是令人做梦也想不到的景象:朱总满面春风地坐在锅灶前,嘴里好像还哼着小曲儿,一只手上沾满了厚厚的泥巴,正往另一只手上的一个略呈粉红色的肉乎乎的有点像童子鸡的东西上抹,灶台上放着一只已经抹好了泥巴的黑乎乎的东西,他的身上、腿上、地上,散落着许多洁白的羽毛,还有点点红色的血迹。 
    一看那洁白、柔软而细致的羽毛,我断定那一定是鸽子的。既然羽毛是鸽子的,那么已经被涂了泥巴和正在涂泥巴的有点像童子鸡的东西,也一定是鸽子了。 
    可是,由于事情太突然,我又呆又傻地站着看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事先想好的那些话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坐吧,呆会儿你就可以尝尝我用灶灰烫的鸽子肉了,简真太香了!啧啧啧……”朱总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对我说。 
    “鸽子是怎么死的?”我几乎木讷的问。 
    “嘿嘿,当然是我杀死的,不过,还没有完全死,半死不活的烫出来才更香,你不信?下次我再杀鸽子的时候一定叫你见识见识我让它半死不活的技术!”他得意的说。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少了的鸽子全都让他给吃了。那一刻,我的情绪复杂极了,吃惊、难过、害怕、憎恶、同情、可笑……还有心灵深处难以抑制的悲哀。 
    我甚至忘了那一天,我是怎样走出朱总的房间的,我只记得朱总把裹好泥巴的鸽子向滚烫的锅灶里塞得那一瞬间,鸽子还做了一次最后的挣扎,然后就听到了一声十分剌耳的“滋啦”声,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后来我才想,那天我事先想好的话,尤其是希望朱总不要因为痛失爱鸽而太伤心难过的安慰之语,幸亏忘了没说,否则,那可真是太高估了鸽子的主人,同时也对我予以一种极大的讽刺。 
    从那以后的每一天,我都禁不住要数数剩下的鸽子,我祈求上帝授予我鸟类的语言,让我和它们对话,让我告诉它们,它们在笑眯眯的主人面前,将是多么的危险。 
    每天早晨,当我看到它们飞上蓝天的时候,我就在心里默默地说,希望它们永远不要再回来,永远。我也曾试着赶走过它们几次,但到了晚上,它们就又回到主人那里去了。 
    鸽子越来越少了,直到剩下最后的三只时,我觉得它们一下子显得稀疏的身影是那么孤单那么落寞,那么无可奈何,只让人看上一眼,心里就难受好半天。可它们,好像并不知觉。 
    三只鸽子,依然每天迎着太阳飞向天空,然后落在我屋前那个像一本硕大的打开来倒放着的书的高高的房脊上歇脚,中午时分,它们懒洋洋地晒太阳,修理身上的羽毛,它们啄米,它们喝水,临近黄昏,它们自觉的回到后院的窝里休息。好像它们每天吃着、喝着、睡着,就是为了养好身体,最后光荣的以生命,以骨肉饲养它们的主人------一个理直气壮的食肉动物。 
    我也曾为那最后的三只鸽子,找过它们的主人,劝他留下它们,可我得到的回答却是:“它们膘正肥呢,现在不吃,等到何时,你真不懂!” 
    是的,我不懂。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懂的,我相信,那纯洁的鸽子们,也一定不懂。 
    更让我无比惊诧的是,那鸽子,那剩下的最后三只鸽子,还能一如既往义无反顾的坚持追随着它们的主人,去三十里,来三十里,在城乡之间穿越飞翔,一往情深,无怨无悔,直到终于有一天,那最后的三只白鸽,也被全身裹满了泥巴,塞进滚烫的灶灰里……从此,我的窗前,我的眼睛里,那一群洁白而美丽的影子,就那样真实可见而又令人心疼的永远飘逝了,就像天空中已经开始散落的比往年冬天早到的雪花,一朵,又一朵,再一朵,悄悄然,消融大地,然后灰飞烟灭。 
    风吹来了,我仿佛看见,窗外飘着的不是雪花,而是鸽子身上那洁白、柔软、细致、亮丽的羽毛…… 
    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如果不是我那么真切地感受二十六只白鸽的精神与生命,我永远也想象不出,鸽子,是怎样以它坚韧而和平的方式通人性稔人情的。 
    我无限感慨,在此之前,我对鸽子的了解实在太少,我只知道它们象征和平,另外还觉得它们很美,仅此。虽然,曾在书上和电影里看过关于飞鸽传书的故事,也因故事而感动过,但那一切,都是遥远的,飘渺的。 
    然而,我在乡村见到的那二十六只白鸽,那一群美丽而圣洁的影子,它们让我欢喜,让我忧伤,让我感动,让我惊叹,让我怀念,让我在夜里一个梦,梦醒之后泪湿枕巾。 
    多年以后,我写下这段文字,算是对那一群白鸽迟到、感伤、永恒的纪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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