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hogtom(hogtom)
整理人: spiceqi(2002-05-09 15:56:08),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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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俊使劲扭了第三下。“嗒嗒嗒”电子打火声后哄的一声,热水器显示窗口冒出了蓝色的火苗,搁在旋钮上的手等火焰稳定了才松开。然后是哗哗的水声。透过毛玻璃门,可以隐约看见他一边试探水的温度,一边搓着光溜溜的胳膊。
很快,浴室里就热气弥漫。他觉得一阵头晕恶心,于是两手撑住冰凉的瓷砖,在淋浴嘴下低头大声喘息,忽然想起就是在这个地方,他进入周艺娟身体时,她摆着同样的姿势,发出同样的声音。李俊觉得胃一阵猛烈收缩,连忙推开玻璃门,半蹲在抽水马桶前干呕起来。
李俊是在晚上的饭桌上知道周艺娟死讯的。
他走进巴蜀风的时候,饭局已经开始了一阵子。扎靛蓝色蜡染头巾的咨客小姐走过来,甜甜地笑:“老板几位?”他的眼睛越过了胖胖的圆脸,在人声鼎沸的大厅里东张西望:“我找人。”这时顾卫彪已经看见了他,站起身摆手,一米八五的块头在大厅里特别显眼:“这儿呢这儿呢!”李俊在拥挤的桌子之间左右绕了半天,插到他和杨晓玲之间的空座前,他们赶忙各自朝边上让了让。
“有什么好事儿啊?”他一边给自己倒了杯老掌柜,一边笑嘻嘻地问,“哎?怎么强子没来?”
他们都没笑。顾卫彪从桌上拿起烟盒,弹出一根,向他示意。
“操,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抽烟。”
“小娟死了。”
“……哪个小娟?”李俊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周艺娟啊,强子的老婆。她不是你高中同学吗?”
李俊愣了半晌,“哦。”然后,一口干掉了杯中的酒。他咂了咂嘴,开始低头夹菜,“怎么死的?”
“听说是下班路上被打劫了。”
李俊把菜夹回碗里,翻了翻,还是放下筷子,把刚才那根回绝了的三五提了出来,叼在嘴里,一边低头打火,一边含糊不清地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好像前两天吧。我们也才知道消息,不是强子说的。下午电话过去,说看看他,也见小娟最后一面,他说已经火化了,自己正忙着处理,现在最好就不要见面了。”
“强子也太不近人情了,大家都是这么好的朋友,干吗自己一个人扛着?害的见小娟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坐在对面的张蕊和周艺娟关系比较好,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强子现在肯定特别难受,还是让他一个人待会儿吧。”杨晓玲似乎更通情达理些。
李俊没接茬,只是闷头抽烟,顾卫彪也不说话。两个女的见他们都不吭气,也不敢再多说,整张桌子顿时气氛肃穆下去,周围的喧哗笑语象潮水一样涌过来。
李俊一个劲地回想周艺娟的样子,可是越是想越想不起来,越是想不起来越要想。顾卫彪看他闷在那里半天不出声,于是给他将酒杯又满上。李俊端起杯子和他碰了碰,刚要喝,张蕊在对面说,“还有我俩呢。”于是四个人一起表情严肃地碰了碰杯。
大家干了,李俊又要倒酒,杨晓玲轻轻提醒他说,“你们还是少喝点儿吧。”
李俊没听见,他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象着周艺娟是怎么披头散发血肉模糊躺在地上,那个凶手是不是财色两劫,周艺娟白花花富有弹性的屁股在阴暗肮脏的街角怎么被那个混蛋扯的一动一动,她会不会大声呻吟,反而把那个凶手惹得兴奋。记得自己在哪本杂志上看过美国的一篇文章说,受害人在受到威胁的时候,最重要的是安静顺从,不做挑逗威胁者的任何举动,他有些后悔没早些告诉她。
许多特别生动的细节纷至沓来杂乱无章,他脑子酸涨,胸口堵憋,于是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杨晓玲想开口再劝,忽然看见顾卫彪悄悄使过来的眼色,于是沉默。酒一下去,李俊突然剧烈咳嗽,泪水也跟着出来。他赶紧把头埋进支在酒桌上的胳膊之间,肩膀不停抖动。其他的人都不敢做声,目不转睛地看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拿起张纸巾,擦掉眼角的泪水,漫不经心地说,“没事,不小心呛着了。操,今天真邪性。……哎愣着干嘛……喝酒喝酒吃菜吃菜……”他一边招呼,一边夹了块扣肉放到嘴里。菜有些凉,咬下去油腻得让人恶心。他嚼巴嚼巴,使劲咽了下去,然后拼命嘬烟。
李俊醉得很快,一听到顾卫彪的手机响他就嚷嚷:“哎,看看是不是强子,肯定是追悼会的事情。跟他说,无论什么时候,哪怕是现在,我-都-去!一定要告诉我时间地点,我带束花去看小娟最后一眼。”
他说话的声音太大,顾卫彪听不清强子说了什么,于是侧过身,最后甚至站了起来,远远地走到餐厅的一个角落。李俊想起身,发现手被人拽住了,转眼看见杨晓玲冲他沉默但清楚地摇了摇头,于是晕头晕脑地坐了下来。
顾卫彪走到稍微清净点的地方,小声和强子说电话:“现在好多了,你说吧。”
“刚才嚷嚷的是李俊那傻逼吧。”
“对,丫有点高了。有什么事需要大家出力的,尽管说。”
“没什么,我都安排好了,明天上午十点追悼会,你们来吧。三号厅。”
“好。那……他呢?”
“还能让他来?”强子的声音很不耐烦,“操,要不是瞧在你面子上,早抽丫的了。当我不知道他和娟娟的事?丫蒙谁呢?!妈的,我忍下这口气就不易了。”
“知道了。你放心吧,我安排。”
顾卫彪回来坐下李俊还在嚷嚷:“是强子吗?他说什么了?怎么也不和我说几句?……”
“别瞎他妈猜。不是他,是我一客户。操,你丫是不是高了?别硬撑着啊……什么?还他妈喝?成成成,看你丫今天牛逼能到哪儿去,再跟你喝两盅。”
张蕊好像有点担心李俊,“虎哥,别逗他了……”
顾卫彪看看杨晓玲,见她不置可否,就笑笑对张蕊说,“没事,他倒不了,再说,我心里也有数。”
果然,喝完两杯,他马上让服务员买单,然后拽着李俊上车。一边往里塞人一边和她们俩告别:“小铃铛,你送狗蛋回去,路上小心点儿。开着手机,我半小时后给你们电话。”
杨晓玲点点头,打开了白色尼桑车门。
还没到家李俊就已经酒醒了大半,坚持不让顾卫彪送上楼。掏钥匙的时候他忽然想起还没问周艺娟丧礼的事情,于是边开门边打顾卫彪手机,却一直占线。他甩手把电话扔到沙发上,打开电视,一边看一边不时揉揉太阳穴,最后决定还是去洗个澡。
他在马桶边干呕了一会儿,没什么用,身上又湿漉漉的冷得要命,于是站起身来,挪回水龙头下面。这么一折腾就觉得自己快要散架了,干脆坐下来,让热水哗哗往下冲,一边冲一边回忆怎么和周艺娟从同桌发展到浴室的。想着想着就觉得胸口特别难过,胃里也翻江倒海,终于坐不住,挣扎着要站起身却来不及,酸水从鼻子和嘴里喷涌而出。他知道自己走不到马桶那儿了,就尽量对着下水道哇哇吐着,眼泪汹涌。热水从头上直淋下来,冲掉了所有的体液。他吐了好一会儿,觉得胃里的难受已经消停了,就仰着头张大嘴用热水漱口,最后再也按捺不住,靠着冰凉的瓷砖哆嗦着嘴唇呜咽起来。
---- ☆思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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