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jeannie_cheng(叶子)
整理人: xh5658(2002-04-19 13:27:59),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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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今日回望中,笑看春柳绿波动,今昔冥想亲人容,俱是黄泉再难逢
——题记
真的,我没有想到,我现在坐在电脑前,所写下的是这样的字词,去年的今日,我在遥远的京城,给外公通过电话送去浓浓的祝福,而今天……
真的,我不知道我该以怎样的心情来写下这所谓的祭文,当您新故之时,痛苦攫住我的整个灵魂,我根本就没有办法写下只言片语。因为就在那之前的不久,我在您和外祖母金婚的时候,我还写了一篇题为《一生一起走》的文章,而现在,也只有外婆孤单地在风中独行了,那微显佝偻的背影面对前面的路,瑟缩而唏嘘,无能又无力,你们已经经历过太多的风浪,生活却依然如旧。
外公小时侯是家境比较好,在他童年的时候受过很好的古典文化教育,因此才可能在8岁的时候就在外公的带领下读完了《红楼梦》,我的红楼情节完全是这个时候就植根在我的血液中了。书房里那插满书的两个大书架,现在也已经落满尘土,轻轻一翻,瓢起来若干精灵,剩下的只有书的沉默和我的呼吸了。但是,后来太爷爷却不让他继续读书。感情颇象觉新的外公默默地接受了家里的安排,和外婆结婚了,贤惠的外婆一如瑞钰一般,不同的是,外婆是外公的初恋,也是他的妻子,外公给外婆描画,安静而恬然,幸福填满了新婚夫妻的所有生活。当现在外婆给我谈起的时候,早已经爬满沟壑的脸上染上淡淡的红晕,俨然一个二八年华的小姑娘。然而,在那些日子里,幸福是奢侈的,太爷爷的早逝,家族的分裂,然后是新中国困难的日子,文革……在那些我所不知道岁月里,外婆的青丝变成了白发,外公也由英姿飒爽的青年变成了步履蹒跚的老人,时间剥夺了所有的青春和美丽,带走了所有的色彩的时候,他们的儿孙长大了,生活已经不再需要他们承担太多,男的说,“我们老了”,女的和“老了”,于是,所有的一切如同那张泛黄的黑白照片,卷进了历史的故纸堆里。而感触最深的是他们常常在黄昏,搬个小凳,相对做着,看着天黑,每一句语言在他们面前都成为了多余,那张旧时候的结婚照片已经有些发黄了,但是仍能看见外公英姿勃发的身影和外婆小鸟般依人的微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们就这样相挟着走完自己漫漫的人生路。而现在,外婆整天面对着四壁的空墙,那每一寸都凝结着外公的身影啊。一个苍老的女人,斜倚着窗儿,用一双早已不复明亮的眸子望着遥远的地方,哪儿其实什么也没有,但是只有她知道哪儿有她曾经拥有的。正如路遥的《人生》里面一样,风风雨雨过后,人所面对的还是最平淡的生活。爱过,恨过,人又回到了大自然母亲的怀抱,我们想不回归都难,而外公现在真的与土地永远地相拥了,只是苦了在人世挣扎的外婆,爱人没有了,然而,她还是要生活,加林抛弃了巧珍,然而,巧珍却不能抛开生她养她的土地,爱情在这一刻显出了不同的光辉来了。
我从小是在外公家长大的,他既是我的长者,又是我的老师,书法、音乐、舞蹈,这些是哪个对中华文化知之甚少的父亲所没有办法教给我的,现在想起,16年前,我还是一个那样的小不点,跟着外公颤颤地拿起毛笔的那一刻,在白白的纸上涂了一个弯弯扭扭的“一”,外公哈哈大笑,决定真正开始教习我。当然关于这一点记忆,是外婆告诉我的,年少不经事的我早已忘却,甚至忘却了那长长的一声笑。外公家的院子里有一棵树,我已经忘却了它的名字,但是我还记得外公抱着我,将我高高地抛上去,然后在我的尖叫声中接住我,随后我开始咯咯地笑个不停。这也是我在小朋友中间得以炫耀的资本之一。而今,那棵无名树已经很大很高了,去年回家时发现其葱绿得简直可以叫做健美了,就象我自己一样,长大了,外公却老了,当我们正值青春的时候,外公却悄悄地走了,走了,再也不会回来,那响亮的一笑也只有成为永远的记忆了。
外公对我是很严厉的,当时我们家有一条家规,不准随便去别人家里吃饭。但是由于小孩子嘴谗,有一次,二外公家煮的醪糟汤圆,我好久没有吃了,在二外婆的盛情邀请下,我刚刚端起了碗,就被来找我吃饭的外公看见,他一句话都没有说,拉着我就走了,家里,外公第一次打了我,当时仇恨地对外公说,您老了,给您吃硬肉。孩提的可笑,到了现在,我就算能把全天下最好吃的东西给他也没有办法了啊。也许这就是人生那最大的痛楚——“子欲养而亲不在”。但他的这一条家规,看似无理,多年后一琢磨,其实那其中包含了外公给我的多少的爱和他老人家淳朴的心啊。
在外公生病期间,我没有时间回家,只是给他寄去一本关于死亡的书,我和外公是最近的人,外公知道我的意思,人总是要面对死亡,并不可怕,因此人才总应该将生看得更加美丽。我只能在遥远的北京,默默地在心中祈祷,然而……。当时人大中流行一个说法,只要我在午夜12点时削好一个苹果,而且这个苹果的皮一定要是完整的,不能有一丝断裂,等削到49个的时候,那么,她许的愿望就会实现。我是不大相信的,但是,我觉得我还是要试试,多少个夜晚过去了,我终于练就了削苹果的好手艺,我默默地削着,每次,我都在心中祝外公能健康起来,哪怕是用我的十年来换取外公的十年也可以啊。然而在我的苹果只剩下最后一个的时候,收到的却是外公离我而去的噩耗。当我匆匆赶回成都,见到的是枯瘦的遗体和再也无法给我深深一瞥的眼。我没有哭,眼泪在生命的临界点是最不值钱的,当生命变成黑白的,我就开始沉默。黑的是变得僵硬的身体,白的是那一块永远也揭不开的布,黑的是框,白的是花,黑的是眸子,白的是微笑间露出来的齿……,在黑白之间,我沉默了,甚至不知道该下跪,没有人告诉我该做什么,没有人敢告诉我该做什么,似乎忘了我只是一个奔丧的孩子,甚至没有人记起该让我返校。我笑了,对外公说。“外公您变成了黑白的真美丽,我喜欢”,我看见那黑色的微笑荡漾开来,我一张口,一股血腥袭来,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仍然是在黑白世界,不过那是医院,妈妈在旁边哭成了泪人,我笑了笑,说,明天我回学校去。
清明节马上要到了,以前也随外公去给太爷爷他们上过坟,他们的坟没有在公墓,而是在以前太爷爷的土地上,这是侯氏家族曾经拥有的土地,外公带着我们,在淅淅沥沥的细雨中,那织就的哀愁就在那坟茔间蔓延起来,人似乎又回到几十年前哪个送葬的队伍中了,而今,我又会上这里来,面对着这一掊黑土,真的,四川的土地是黑色的,很纯,很正。然而怎么能够相信那里面长眠着我的至亲至爱,可是现在,我连您的坟茔我也没有办法去看看,只能在这样的夜晚,面对着家乡的方向,深深到一拜,我将相思寄明月,那遥远的家乡,也肯定是这同一轮明月,明月啊,你一定要带去我深深的歉疚和思念,代我向外公的在天之灵问候。
人们都说,人走之后,总会牵挂自己最亲的人,会给他们托梦,但是,每个晚上,我等待着外公的到来,然而夜总是静悄悄的,宿舍同学均匀的呼吸却揪起我的阵阵心痛,而外公却始终没有来了,我的亲人,如果你想我了,就来见我,我真的不害怕,我是你的孙女,你是我的外公啊,有什么吩咐您要告诉我,你就是不要不离我,不要不来看我啊。窗外风又起,北京的风很肆掠,怒吼的声音将我整个心都揪了起来,曾经我是那么地害怕黑夜,而今我却是那么地渴盼黑夜,我想您也不忍心不看我一眼就走吧,您一定对我还有话说的,我不敢开灯,我害怕光亮会让我看不见飘到我眼前的白色的影子,因为外公走的时候,穿的是白色的衣服。
然而死者已已,留给生者的是无尽的悲哀,我握着异乡的泥土,窗外风和日丽,我却意兴阑珊,生命在经过一次生与死的洗礼后,变成黑白的了,但也更显得遒劲了。生命终归要走向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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