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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罗素·宗教与科学·第一章 冲突的根源
发信人: eigolomoh(异调)
整理人: yanboguang(2002-07-19 23:31:56), 站内信件
第一章 冲突的根源



宗教和科学是社会生活的两个侧面,前者在人类的精神史上历来重要,而后者在古
希腊及阿拉伯社会暂短地闪烁了第一抹光辉之后,在十六世纪又猛然显得重要起来,
从那时起科学不断地注入了我们生活的理念与制度之中。长期以来,宗教与科学一
直在冲突中,只是在近期的几年,科学才不断地显示出胜利者的风姿。但是借科技
传媒布道之利,近来新宗教在俄国和德国再度兴起,科学与宗教之争似乎又象科学
新纪元之初一样胜负难定。重新审视传统宗教与科学冲突之范畴与历史又显得重要
起来。

科学是一种探索未知的行为,它所借助的工具是对事物的观察及其在观察基础上的
推理。科学总是首先从特殊的事实出发,进而建立起联结诸多事实的规律,然后再
借用这些规律预测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与科学理论相关联的是科学技术。科学技
术为人类生活创造了前科学时代所难以达到,或者根本无法达到的舒适和享乐。正
是科学技术的成果,使那些寻常的不是科学家的人们也开始对科学予以极大关注。


从社会的角度看,宗教是一个比科学更复杂的现像。所有历史上重要的宗教都具备
以下三个要素:(1)教会,(2)教规,(3)个人道德准则。这三要素在特定宗教中的相
对地位,依时、依地而有所不同。在古代的希腊和罗马,在斯多葛派禁欲主义产生
之前的宗教,对个人道德准则没有任何规定;对于伊斯兰教,教会远没有世俗的君
主重要;而现代基督教的新教派中,则存在着一种放宽现存严厉教规的趋势。尽管
上述三个方面相对的重要性可能有所变化,但它们仍然是宗教作为一种社会现象所
必不可少的因素,也是宗教与科学冲突的主要因素。任何一种纯粹的个人的宗教,
只要它不坚持已为科学所否定的东西,大多在科学时代依然可以维持下来。

教规是宗教与科学冲突的理性根源,但是痛苦的对抗却源于教规与教会及道德准则
的关联上。对教规的怀疑将削弱教会人士的权威、减少教会的收入,更重要的是,
怀疑教规将削弱宗教本身的道德权威,因为道德规范是教会依据教规所制订的。因
此,教士与世俗统治者一样,对科学人士革命性的科学教育感到恐惧也就不足为怪
了。

这里我们不对科学作一般性的讨论,对宗教也不作泛泛的论述,而是把注意集中在
二者在历史上,以致今天仍然相互冲突的主要基点上。就基督徒而言,这些冲突可
分为两类。圣经中有些断言常常与可观察的事实相关,比如它宣称野兔是反刍动物。
当这类断言为科学观察所推翻时,便造成信仰者的困惑。如果不是科学的证据迫使
他们去思考的话,大多数基督徒都坚信圣经的每一个字都是神的启示。当圣经的断
言并没有本质上的宗教重要性时,这种冲突便可搪塞而过,或者通过辩称圣经的重
要性只在于它的宗教和道德的权威,而不在于琐碎的事实,从而避免正面冲突。但
是当二者的冲突是关系到基督教的教条,或者某些被神学家认为与基本教义密切相
关的宗教原理时,这种冲突就不在是表面上的了。一般说来,宗教与科学的冲突,
在一开始主要表现为第一种形式,但冲突会渐渐的涉及到基督教传教的核心部份。


现在基督教男女信徒们开始感觉到,多数在中世纪留下来的教规非但不必要,而且
还妨碍了宗教生活。如果我们真正想了解宗教对科学的反抗,我们首先必须借助想
象,深入到那个使这种反抗显得合理的理念体系中去。假如有人问神父为什么不可
以杀人,而神父回答说:“因为你将被处以绞刑”,这显然不够充份。首先绞刑本
身需要被证明是合理的,其次警力的限制也可能使杀人犯逃脱法网,即是说杀了人
不一定会被处死。但是在科学兴起之前,有一种答案似乎可以满足每一个人,那就
是上帝在西奈山上向摩西传授的十戒之一:戒杀人。那些逃避了世俗惩罚的罪犯却
逃不了神的判决,上帝对那些不肯忏悔的杀人犯的惩罚是永久的,比绞刑更为严厉。
不过这种观点是建立在圣经的权威之上的,只有圣经本身能够被全盘接受,这种观
点才能成立。如此推论,即使在加力略论证了地球在运动之后,我们也必须坚持圣
经中地球
不动的观点,否则便是否定圣经、便是鼓励杀人犯和其他犯罪分子。尽管现在很少
有人会接受这种推论,但也没法把它完全驳倒,也不能认为那些按此退论行事的人
将是在道德上为上帝遗弃的人。

在中世纪受过教育人的观点还具有逻辑上的一贯性,而现在这种一贯性已荡然无存
了。在这里我们以汤姆斯艾昆尼斯(ThomasAquinas)的观点作为基督教义的权威解释,
看看它是如何与科学相冲突的。汤姆斯艾昆尼斯的观点仍然是罗马天主教会的正统
观点。他坚持某些基督教的基本真理可以由纯粹的推理来证实,而无需借助神灵的
启示。其中一条就是证明全能和仁慈的造世主的存在:因为造世主是全能和仁慈的,
他不会使让他所创造的生灵对他的教规一无所知,进而也不会让他们不服从他的意
志,因此神的启示一定存在,而且很显然地,这些启示一定显示在圣经的文字和教
会的决定中。从这点出发,我们所需要知道的一切都可以从圣经和教会的宣言中找
到解答。这里的全部论证所用的是演绎的方法,而其前提是几乎为当时所有基督教
国家所认可的。在现代读者看来,汤姆斯艾昆尼斯的论证是不够完善的,但在与他
同时代的人看来这种不完善就不那么明显。

逻辑上的统一对于一个论证即是它的强处同时也是它的弱点。强处是它保证任何人
只要他接受论证中的任何一步,就必须承认以后的推论;弱点是任何人只要拒绝了
论证的任何一个环节,他也必须拒绝此一环节之前的全部、或者至少部分环节。教
会在与科学的冲突中,它的教条在逻辑上的统一就同时显示了它的强处与弱点。

科学是沿着不同于中世纪神学的方法去证实它的信条的。经验表明从普遍原则出发
进行演绎是十分危险的论证方法,一个原因是那些作为前提的原则本身可能就是不
真实的,另一个原因是基于那些原则之上的推理也可能是错误的。科学是从观察或
实验所发现的特定事实出发,而不是基于某些重大的假设。基于一系列这样的事实
而总结出一个普遍的规律,如果这个普遍规律是对的,这些事实就是例证。这样推
出的规律也不是终极的结论,而只是被当作一个进一步探讨的假设。如果这个假设
是正确的,那么它所预示的某些尚未发现的特定现象在一定条件下就应该发生,进
而反过来证实规律的正确性,反之这个假设就要被抛弃,并进而找到一个取代它的
新的假设。即使有大量的事实支持某一假设,也不能确定这个假设是绝对正确的,
而只能说它具有非常高的可信度,此时该假设就称为理论。一系列建立在事实基础
上的理论也可能成为一个新的、更普遍的假设的基础,如果这个更普遍的假设是正
确的,那么作为它的基础的这一系列的理论都可以从它导出。这种推广过程将逐步
深化、永无止境。对于科学而言,在特定的阶段最普遍的规律只是暂时的结论,而
且它们还有可能在将来的发展中为更普遍的规律所取代,与此恰恰相反,在中世纪,
最普遍的规律却是思维的出发点。

宗教的教条总是坚持它包含了绝对的、永恒的真理,而科学则认为任何一种理论都
要遵循一个无穷无尽的渐进、发展、完善的过程,永远不能达到所谓的终极真理。
在高度发展的科学领域,对理论的修改只是使之具有更高的精确度,旧的理论对现
有现象仍然在一定程度上适用,按照它的原理产生的技术发明就是它在一定范围适
用性的佐证。但当更精确的观察成为可能时,旧理论就不再适用了。所以科学不是
去寻找绝对真理,而是把努力放在对“技术性”真理的诉求,任何一种理论只要它
能够应用在发明上,或者能够用来预示未来,就是“技术性”真理。“技术性”真
理具有不同的层次:一个理论如果能够成功的用来指导比较多的发明和预示,它就
具有更高的真理性。“知识”在这里不是自然在精神上的映象,而仅仅是一种处理
事物的实用工具。科学方法的这种性质对科学的先驱者们并不是显而易见的,尽管
他们使用着一种新的方法去寻求真理,但是他们与他们的神学对手一样,仍然认为
真理本身是绝对的。

中世纪的观点与现代科学的一个重要的分歧体现在二者对权威的态度。对经院学者,
圣经、天主教的教条以及亚里士多德的理论(三者几乎同等重要)是不能怀疑的,任
何新的思想,甚至包括对事实的研究都不能越过上述三者规定的界限。比如是否在
大地的另一端还有人类、是否木星有卫星、以及物体下落的速度是否与其质量成正
比之类的问题,都需要从亚里士多德的论著或者圣经中、而不是从实验和察中找答
案。神学和科学的冲突在很大的程度上是权威和实践的冲突。科学家并不会因为某
一假设是由哪个重要的权威提出的,就不加思索的予以接受,恰恰相反,他们相信
观察所得的证据,相信事实、相信那些可以为任何人所观察到的事实是科学家的唯
一信条。新的科学方法在理论与实践上的巨大成功,迫使神学也不得不逐渐的调节
自己以适应于科学。因此不合常理的圣经文字被解释为只是用来比喻、寓示一种道
理,而不再咬文嚼字的强调字面意义。正统的宗教认为教会和圣经都具有宗教的权
威,而新教则认为只有圣经本身才具有宗教权威,甚至进而认为每一个人的灵魂本
身对圣经的理解也同样具有宗教权威。其实宗教的生命并不直接依赖于圣经中某些
具体人与事的历史真实性,比如亚当和夏娃的历史存在,当这一点被逐渐意识到之
后,新教便试图通过舍弃对圣经文字历史真实性僵化的坚持以换取对宗教更重要的
本质的保留。这种努力能否成功尚有待观察。

除了教条与教会之外,宗教赖以存在的另外一个重要因素是信徒个人生活中对宗教
重要性的心灵感受。而这一因素即不依赖于科学的发现,也不依赖于人们对宇宙的
本质如何认识。在坚定的信徒和神秘主义者心中,对教条的信仰总是与某种人生目
的相结合的。无论是否接受传统的基督教,一个人只要深切地关注人类的命运、渴
望消除人类的苦难并希望人类能够实现最美好的未来,就表明他具有某种宗教信仰。
只要宗教局限于人们的精神感觉,而不是依赖于具体的信条,它就不会与科学发生
冲突。由于心灵上的宗教感觉曾经与神学的信条相关联,教条的衰落在心理上可能
暂时使信仰遇到困境,但是这种困境不会永远持续下去。许多自由思想者已经用他
们的生活体验证明,心灵中的宗教感觉与神学教条并无内在联系。真正的美德可以
摆脱毫无基础的信条的束缚。如果宗教的信条是没有基础的,宗教观念中美好的东
西也不必依赖于它们而存在。真正的智慧是通过更多的了解世界而获得的,如果我
们的思维被未来新发现的后果之不确定性的恐惧所控制,在探讨与了解未来的世界
时我们就会踌躇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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