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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游走与沉溺(4)
发信人: roy277(我爱天使)
整理人: xy5678(2002-03-07 21:57:12), 站内信件
游走与沉溺(4)
作者:许维贤 
1999年度[联合早报]金笔奖华文组第一名


K掠一掠覆额的湿发,别过头,涉水走向瀑布。我不屑抉择,水声冲打着K乱嚷的话语。你们只不过是在虚
构一种选择的对象,所谓对象,相对于残酷的时间。它永远无法固定存在,选择几乎变成毫无意义。

    你完全拒绝相信爱情,K。

    我喃喃自语看着日光正要发亮地覆盖整座河面,却被流水哗的一声冲走。

    在A到Z里面,你感觉艰难吗?你就是不能在其中选择画一个圆圈吗?

    我拒绝回答这些习题。K说,生命又不是那几个选择题。
    那么在你的眼中,我是不是沦落成为其中一道选择题?我仰卧在冰冷的水滩上质问你。

    不是,你是填充题。

    慧贞呢?

    是没有人答对的是非题。

    我沉默地从水中站了起来。我真的觉得自己虚空得像一道填充题,等待你肆意填上不同的答案。

    我遂从背袋里拿出摄影机,漫无目的沉静地推拉着对焦环。K在镜头出现,背着我,雪白宽大的肩膀在微
微地发着黯淡的青光。
    我旋转着变焦,把肩膀放大数十倍。光圈下的那座肩膀为什么总是青黝黝轻发着散光?

    起初,我怀疑,是我拙于把焦距调整到清晰的距离。而现在我由衷知道,那是因为你一直以来都在游走,
以幽魂的形态淡近淡出我的焦圈,没有停止的意思;而这一次,镜头映衬着凝固的天空和水,色泽斑斓的细蝶
黏附在光滑明亮的河石上的时候,你又在雨后的阳光下消失不见了。

    我微感惆怅放弃对焦。虽然真相的镜头背后是:你那双硬实的手臂从后面轻轻抱揽我的腰际。你把脸埋在
我的肩膀沉沉地叹气。

    我和慧贞又吵翻了,那天。

    你缓缓蹲了下来亲吻我冰冷的脚,麻痹震颤寒气随千万条神经线冲涌攻击我的脑颅,K继续地说。

    但我,但……我要如何说服要求我的肉体给她更多性的暗示?正当它已习惯给你。虽然我的脸谱我的知识
我的记忆我的价值结构所编选的幸福镜头却是:一座家,驯良的妻和顽皮捣蛋的小鬼。
    关于这些诱人的幸福的定义,它重复被日常电影小说录影带重播放映着。也许我有理由要逃开,因为我真
的是偶尔沉醉其中,但当我们尝试在这样的一个镜头里硬硬的把妻子的角色抽掉,补插一个同性的人,那些淘
气的小孩好像尴尬地浮在半空中。我实在无法凑合整个幸福的画面。我要如何选择一种不可能?当在我眼前呈
现的只是一种幸福的事实,这还是选择吗?

    阳光消翳。

    雨雾越来越重,K,生命在紧逼你去决定最后的抉择了吗?你似乎一直苦苦与它周旋而被逼耍出种种策略
上的应对。当最后一天我们走得好久,尽头却还是弥散着光影,我们似乎迷路了,当我急着寻找出路,你却冷
笑说森林太大,走得太深,太多的支路分叉交错在我们的眼前,最好的方案是:

    从森林深处先沿着记忆的路径走回来。

    慧贞是选择躺在医院等候我们回来的,K,她原来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校园的一场大雨过后流言蜚语一如
毒菌迅速爬满每个人的心脏,狂澜蔓延开来。没有人不会不去相信一位女孩的自尽肯定是和爱情扯上关系。A
君与B小姐好像情海翻波。线索一:A君被证实失踪,B小姐企图自杀,推测是A君主动提出分手。线索二:A君
的同屋同性好友也被发现行踪不明。事发之前有人说亲眼目睹他们一起吃饭,两碟白饭,但却被人发觉共食
三叠小菜,一碟芙蓉炒蛋,一条清蒸的石斑鱼和一碗冰糖苦瓜汤。疑点一:A君与B小姐刚同时交上毕业论文,
如果A君真的如B小姐向外界透露说她的男朋友是去找工作,以B小姐一路来的习性,她不可能不会随行。疑点
二:A君的屋子已被深锁,从匙孔望进去,人去楼空的强烈感觉冲涌出来。这道有趣的猜题是:第三者是男的
还是女的?
    猜题的暗示是:A君虽有很多女性朋友,但我们所知道的她们,目前全部都还留在校园考试。

    答案现在是呼之欲出。

    我在讲堂上现身的那一刻,如一道未经通过的考题被公开后惊动了各方。有者干脆戏谑说,你们私奔回来
啦;更多的人在那里窃窃私语,K呢?K去了哪里?他跟他一起回来?真的是一起回来啊?我打赌慧贞会再自杀
一次。

    K当天回来就收拾衣物搬去慧贞的家住。我从来没有看到他一脸严肃地跟琴琴说:我要以沉默的行动来粉
碎那些荒谬的流言。临走前他极力模仿陌生人的口吻和我说话:屋主交代我要你尽快去找人填补我离开后的空
缺,不然,你也得搬出去。记住,我和你从来没有去过公园,我甚至不知道你是去那里。

    请再记住,慧贞只能活一次。

    我怔怔地看着被K搬动衣物后,灰尘嚣张飞舞扬起的房间。我忽然就好像被赋予了一种人道上的责任,霎
时间
    我要对整栋屋子的空荡荡付出眼泪,我要义务性地低下头承受别人眼睛投来如剑的光束。当我看到慧贞病
恹恹地躺在白床上,左右手腕都被纱布红艳艳地包住,我跪倒在慧贞的面前寻求澄清与宽恕,我要否定我们绵
绵的森林记忆,我要背叛我身体各感官的狂喜回忆。没有,没有,绝对没有,那些人要中伤我和K纯洁的友情.

    在世俗感情期待的眼光下,我将掉泪。
    而且我如是忏悔流泪。我从不曾触摸玷污K圣洁的躯体。都是我不对了,我只是故作和K亲密,我没有意识
到我正把我的童年玩伴推向死亡。当慧贞选择以白色的病床以鲜红的手印来揭发我们企图的背叛,所有的背叛
来不及形成遁形就被K记忆运作的白漆抹消。我紧握慧贞瘦弱的手颤抖不已,一时间我弄不懂我在怜惜着慧贞
脆弱的躯体,还是支离破碎的自己。慧贞凄凉地笑了。

    一味否决我们的私人记忆,一起去唤醒一个人的生存意志。慧贞只可以活一次。是的,我的心,暴毙一百
次后还在剧烈地跳着。

    K不再和我说话。我最后一次在喧哗的大学走廊风口遇见他,K穿着慧贞时常爱套在身上的史诺比T恤,作
态仰望图书馆旁那棵在极短时间内花开花谢的树。树梢总是散落一地紫色的花瓣,在阳光下围成一圈花环。
那一刻我们也只能站在两个完全不同的据点和角度,思考同一棵树;然后我们还是要形同剑拔弩张的陌路人,
不发一言,周围的人群仿佛都在那刻屏息视听,当我们缓缓擦身而过,周围的人群颔首了,他们微笑满意,
在那一瞬间又恢复喧嚣和吵嚷……自古原始族群就可以接受两个男人互相怒目敌视、殴打、为争夺生存的资源
发动侵略、战争;至今,这个众生默认的定律没有改变,地球的人口继续暴涨,地上的资源逐步枯竭,世局纷
乱,大概全人类都会纳闷看到两个男孩继续和平、相爱的事实。

    这个,我好像明白。

    我在校园贴了几张通告,征求屋友。一时间我茫无头绪当然无法负担起整栋屋子的租费,但是通告一小时
前贴上去,一小时过后通告一半被人涂鸭修改,原来我“在征求一名基佬……谢绝玩弄。”,另一半被人撕开
写满了不堪入目的秽语。那段日子K已和慧贞双双不告而别,离开都城。

    我每天神情恍恍惚惚,一切转变得太快,准备想搬出去住了,打听到琴琴的屋子还有一个空房,询问她,
她支支吾吾笑了一下又叫我去问另一位她的男性房友,这样兜兜转转几次,我彻头彻尾终于肯定自己受到众人
礼貌地歧视了。我把自己一头栽进最后一年的毕业论文里以忘掉那些不快乐。我偶尔头痛、发烧、整个人逐日
逐日像一根蜡烛瘦下去。校园内流传一种关于我的说法,这是患上爱之病的后期病状。我是一个箭靶子,一直
心甘情愿坐在那里不断被人合法蓄意中伤。

    生命也许过于冗长、拥挤、无味,总有人喜欢率先宣判别人的死亡。

    但你何以如此教我忘记,K。

    在渐醒渐冷的夜里,我常常分不清自己的梦境,是惊醒在你遗忘的公园记忆边沿,还是杳然消失于公园
萋萋的最深处。那年我们从上游乘上一艘轻舟离开森林公园。轻舟急骤地在湍急的河面奔走。我频频回过头
望去,在流去的苍茫岁月中,河水把一路上奔流带来的石沙,堆积在每一次生命的转弯处,形成大大小小浮
动的沙丘;在汹涌的河潮里,一块块流动的沙砾继续浮浮沉沉纷纷碎散。那是远去带不走的沉重记忆,那是
生命中无法承受但又背负的浮游梦块,具体碎裂远去的——流声。
                       --[完]--
--From 兄弟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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