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roy277(我爱天使)
整理人: xy5678(2002-03-07 21:49:27),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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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走与沉溺
作者:许维贤
1999年度[联合早报]金笔奖华文组第一名
确实他们笑我,在千万颗冲锋陷阵而上的精子中,我是极少数的那么一只掉头游走的精子,悄悄地从湿润
的阴道坐滑溜板似的溜出来之后,就坚决不曾想过要回头。
昨天忽然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信里娟秀的熟悉字迹却凶狠对我作出诅咒:
你的生命不曾也不可能完整。你企图永远在寻找一只同样出走的精子,而奢望与他结合;你的永远,打从
一开始,就注定要以失败告终。
是慧贞执笔写的信。我读完后把它塞回信封,黏好,告诉隔天来的邮差,没有这个人,这世界好像没有这
个人,又不知道送件的人是谁。我只能把愤怒原状退还。
我忘不了童年乡下老家后园那些沿水而生、开着淡紫色喇叭花、叶长心脏形的空心菜。那段无忧的时光我
时常和K瞒着妈妈,把那结着蒴果的空心菜从那儿偷采回来,拿给慧贞一起胡乱煮切。我们玩“家家酒”的游戏。
K雄赳赳地客串爸爸拿起刀子削下从邻里伸延过来的红毛丹树枝,堆在地上擦根火柴升起火。慧贞握紧生锈的菜
刀霍霍声地剁碎红辣椒,然后把较嫩的空心菜拣选起来连同辣椒丝丢进火滚的沙锅,不忘故作泼辣的神气命令
矮小的我赶快提着一个小桶去溪流掏水。我唯唯诺诺地扮演他们的孩子,三步并作两步地抱着满溢的水桶回来。
三个人一起合力把桶提起来,把水倾倒进沙锅里,红热的沙锅爆发出油炸的轰隆声,我们呼呼哈哈跳着闪开。
我们是曾经那么无拘无束地玩在一块,在游戏才可以一起容纳下的三人幸福中,慢慢长大。
我依旧是那怀旧的孩子。那封信被我打退回去之后,我决定去TOPS超级场买两斤空心菜。回来,我却把空
心菜冷藏在雪柜。至到那刻它们结冰了,我才忽闪一个念头,我要把它们拿出来腌进盐沙里,然后放在艳阳下
曝晒。
我对着干瘪的空心菜饥肠辘辘,想着自创的菜方要拿它们来炖来煲还是放在热锅里配着红辣椒油炒。过后
我选择以大火蒸煮,配上一穷二尽的排骨以慢火煲无花果杞子汤,啃吃出眼泪来。模拟的“家家酒”再也玩不
下去。
我翻开森林公园的记忆相簿,才暗暗惊觉里头框框踞守都是我俩各自孤傲的单人身影。K总是很罗兰巴特
地说:刺点。K颠三倒四地说,在同一时空内,只容许一个刺点,而我俩站在一起就会形成两个刺点。K避开和
我拍双人相。其实我早该明白,K,你只不过要造就日后两个人记忆的互不相干和亏欠。
我的确曾经和你携手走进一座公园,K。纵然你总在事后若无其事,并且在别人面前加以否认,而后选择
失踪。也许我应该觉得:已经太久没有你的消息了,K。有人说你还在南方都市的毒热天空底下和一只猫蜗居
于一所只有两扇铁窗的鸽子楼,但在同一天我哧哧地笑当听到另一种说法版本,你早已居于北方多年了,携一
位可能我不认识或者相熟的女孩?一起住进郊外的一栋拥有十间房间的古老大屋。据说你和她每年都生产一个
孩子。每天早晨,十间房间都在同一瞬间响起孩子惊天动地的哭声和笑声。
仁慈全能的慧贞啊!祢想必以为我在等待这一场惩罚。即使天父狠狠把十字架插进我的肛门,但祢们终究
就是无法理解:我为什么将会因此而兴奋……至死。
我们虚脱地躺在帐篷里的塑胶席上。K,那是公园的最后一夜了,你说你继续无从测量你欲望的深度和广度
,因为我从来就只是你的一把木尺,而已。一把笨拙憨厚的木尺,无法精确测距你那欲望的黑洞、庞大的、漓
黑的、拒光的,一切物质到达皆被吞噬的无底黑洞,包括我的这一把木尺。曾经以为是爱就要选择插入,那混
沌尖叫的无底洞,一段日子过后,你却抱着一整片虚空的黑洞无迹可寻地消失。那把木尺被你吐纳出来。
一只萎缩的阳具。
为何是十四岁?当我真正慌张体会到我是一个男孩的时侯,是你在人影憧憧的生日舞会里忽然走过来偷偷
紧紧抱着我的腰际起舞,眨一眨眼睛问我有没有勃起?慧贞瞥见劈头就骂了:你们这些男孩子,怎么不去请女
孩子跳舞?你旋即镇定地轻轻地把我推开,迅速拉起旁边女孩的手,扭成一团。我僵在人影晃动的舞会,藏在
裤衩的阳具早已像弓一样绷紧着,迫使我无法直直站立。裤裆有明显的凸状,慧贞却正大剌剌地挽着一位女孩
的手走上前,我情急之下只好把塞在裤头的衣角拉出来,去遮蔽那勃起的老二。慧贞这个寿星婆凶巴巴地命令
似的要我跟眼前这个长得高耸的女孩跳舞。我懊恼地随着紧凑的节拍慌张地牵起女孩的手步入舞池。
舞会正强劲地播送着男歌手Modern Talking以女人低沉的嗓音唱着“You're My Heart,You’re My Soul”。
我挪动着生疏的步伐失魂落魄跳不起劲。女孩更是一脸恐惧,跳到东倒西歪……远处的慧贞又叫嚷起来:喂!
你是男子,跳好一点,琴琴才可以跟着跳好嘛!我察觉我的无力感渐重,垂头丧气的阳具趋向缩小状态。女孩
和我都在机械性地舞动着各自的脚步,随着听不见的命运乐曲。
谁在跳舞?
而且是在孤独地,跳着……旁边总有不分年龄的异性在穷叫着,其中有老得来不及离家出走只会以冰清玉
女金丝眼镜干瞪着我们的女老师:你们是男子,lady first,怎么不先让女孩子上巴士?所有乳臭未干的女孩
摇着刚长起的奶子噘起嘴骂:你们是不是男子?这些东西都要让女孩子负责拿?妈妈走来走去叉起肥腰义正辞
严的叱责了:一点东西都做不好!你不要做男人了!
身为男子,唉!在内忧外患的成长岁月中,她们以为她们是我们发育的催化剂,迫不及待督促似的动辄就
提醒你:“你是男子!”她们大概忘了,从小,女孩也是一样和我们混在一起玩跳绳长大。我们把一条又一条
的橡胶圈串绑起来,形成一根可松可紧的长绳。两端分别由两人轻摇着,一个人就在中间来回跳跃,如被绳子
绊着,就输了。我和你跳得最棒,常常轻易的就击败那些女孩。慧贞就是不服气。十岁的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她踮起脚尖就高出我两个头。她玩输了,开始以娇嫩的嗓子嘲笑我们:我爸爸说喔男孩子是不玩跳绳的,我真
怀疑你们是不是男孩子……你总是悻悻然觉得脸上无光,俊俏的脸庞顷刻间苍白得像僵尸,一整天默不作声低
着头,闷在肚里,蹩扭得紧。
后来你告知我你不会再陪我玩跳绳了,你要踢足球。自此以后我就常常守候在大草场的树下,看你和大伙
儿在草场上追逐着一粒橙色的球。那粒球大部分时候总是依偎在你的脚趾,我莫名妒忌起那粒球。既然我不会
踢足球,不能和你在一起,化身成那粒球,被一群硕壮的男孩穷追,那有多快乐……当然,你对我最好了,我
会最终选择依贴在你的脚趾下,宁愿被你光秃秃温柔的脚掌上下摩挲……我幡然觉察到我的脸颊恰似被黄昏的
余晖灼热,怔怔地看到你正一步一步向前走来,我为自己刚才的思绪害臊起来。你在我身旁的草地坐下,亲昵
地把健硕的右臂牢牢的搭在我的肩膀上,要求我去为你买一罐可口可乐。我把藏在身后早已为你买好的可口可
乐紧兮兮地递交予你,你笑得合不拢嘴,笑起来的样子煞是好看,两道深邃的酒窝荡开来,牵扯出一小圈类似
涟漪的鱼尾纹。
你拔掉铝罐的开环,咕噜咕噜喝起可口可乐。我趁机把眼光停驻在你的胸肌。你那丰腴的肘膊横肌被穿着
的那一套白色背心紧紧湿漉漉裹住,一股股强烈的男性汗味扑鼻而来。
突然我们的目光交接,你眨眼作促狭状,我不知所措,一脸烫热说:天气很热哦?
就是这么一回事。那个下午的天气忽然间就下起骤雨,玩足球的大伙儿即刻作鸟兽散,我们俩却被困在学
校里。你拉着我进去一间教室,你用整个身躯的力量热呼呼地把我压靠在黑板上,亲密地问我一个星期手淫多
少次?两次?两次而已?倒不如我……
犹似有一条蛇不安分地滑进我的裤裆……呈乳白色的精子仿佛溜了出来捣乱淡淡流溢的雨气……
那一年我十四岁,你十六岁。
我可以抱你吗?
事后,每个早晨我坐在你的电单车后座去上课,我会伺机靠向你的耳朵喁喁细语,但你总是装蒜不知,吹
着口哨驾着电单车前进……
“我——可以抱你吗?”
有一天早晨我耐不住性子干脆举起阳具隔着裤子磨擦你的臀部,你终于严肃的坚决道:
“不能。”
我骇然觉得你一本正经地暴露了我自个儿的猥亵。是那一天我才察觉的,我的爱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主动
的权力。我总是无力地坐在你的后面沉默。我和你在公共生活中所能拥有的最亲密距离,就是肉绷绷地依紧你
的身子坐在后座而已。在学校我可以假装不在乎你在朋友面前对我冷冷淡淡,但我就是无法忍受当我们独处的
时侯,你依旧摆出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你曾说你讨厌那种沉溺的感觉,尤其是在众人的面前,你会对自己同
性爱的癖好升起一种离奇的陌生。
我记得那一年我们坐在茶坊,当十七八岁,当我们还年少的时侯,我们开始争论一些问题,比如对同性恋
应有的态度、尊严与生存的问题。
我企图厘清琴琴把人妖和同性恋者混为一谈的说法。我告诉她,人妖其实比同性恋者来得有勇气多了。即
使他们躲在黑巷里游动,你打亮手电筒,衣着光鲜的他们还会很高兴地被你发现,但大部分的同性恋者却把自
己隐身。你看不出来,你永远看不出来,那是因为他们本身也不晓得,他们把自己匿藏在哪里了……其实佛洛
伊德说:人类的性冲动,实际上具有双性恋的本质……因此,我暗中吐一口气,终于对一脸困惑的琴琴说,同
性恋不是洪水猛兽……
From 兄弟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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