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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我对有神、无神的善意理解:再致九歌兄
发信人: gd-ldh(李杜韩)
整理人: yanboguang(2002-07-20 23:57:03), 站内信件
九歌兄:

我写了一段长文,临发时才看见您的声明,非常感慨,我支持九歌兄的行为。作为基督教徒,我也不把这种讨论看成是什么属灵战争。事实上,凭我们这些人,谁也说服不了谁。我们是不同观点的探讨,无谓作夸夸其谈。我不知道我这段文字您会不会看(唉,费了我一整个下午呵),旦愿您不会认为自己是与您在开战吧。

   我们还是从亲近些的共同的话题说起吧。
您说对先秦文化特别是先秦宗教有兴趣。这对我真是一个好消息!小弟不才,也爱好这些。
不久前还饶有兴味地阅读著名先秦研究史家蒙文通教授的名作《古史甄微》(巴蜀书社出版)、著名学者张光直先生的《中国的青铜时代》(三联书店修订版),同时也翻翻中年学人李衡眉教授的一本先秦文化史论集(齐鲁书社版)。您的名字一看就让我想到屈夫子和楚歌。因为工作的关系,前段时间与一位大学中文系教授聚会,谈到大学生学习古代文学的问题,他说现在的大学生读屈原的作品觉得非常吃力,我说那真是可惜,十几年前我念大学的时候,花了两天时间把整篇《离骚》都背下来了,那真是伟大的诗,背下来不觉得白费功夫,他表示吃惊,说还真没想到你这个“洋化”的人还对古代的东西这么感兴趣,我马上说您这就误解了,于是在聚会中我们谈了整个下午的先秦与两汉文化。我说先秦文化,我以为最有价值的是诸子。这是中国最杰出的思想精华,思想之成熟深刻、先进丰富,足令中国人受惠数千年。是诸子百家的学说确立了中国思想的原生形态,高度和深度,所以了解中国文化而不对先秦时期的文明下一番苦夫,恐终是隔靴搔痒、雾里看花,先秦文学是第一个灿烂时期,《诗经》和《楚辞》都是后人难于企及的,后人都不能再写出这样的文字来了,只是因为那时文学还未自觉,《诗经》《楚辞》的艺术还没有能形成对文学史艺术风格形态最关键性的影响,此点只有到了唐朝才确立。但是,我以为中国诗的最高境界在于《诗经》,这不是仅从诗艺上言,而是主要从诗的力量和纯粹上言。
先秦史是中国文化最灿烂的一个阶段,其影响无需我多说。现代先秦史的研究取得了长足进步,研究者遍及海内外,成果的多样,大大超过之前的所有朝代(当然,对诸子经学的研究注说则还不能这样说)。这几年,小弟平素断断续续读了一些研究名著,包括陈梦家的、董作宾的、顾颉刚的、齐思和的、钱穆的等。而先秦宗教是近年兴旺的一个领域,其实并不新,只是从前受意识形态影响没有深入研究而己。不过,一些青年学者从《诗经》《楚辞》《山海经》《周易》《淮南子》乃至《说文解字》中研究民间宗教,虽然有不少可喜之说,但我的直觉以为还有许多立说不太坚实。先秦离现在毕竟久远了,再有秦朝的“焚书”,汉朝经学的真真假假的动作,先秦的许多资料已经缺失。所以有时容易出现一个情况,一个重大的发现很可能使从前不少研究成果成为问题,这是特别明显的一个史学领域。
阅读中国文化的典籍一定要有爱国精神,民族的气节与情怀。钱穆先生在《国史大纲》(商务印书馆修订本)一开始列有“凡读本书请先具下列诸信念”,其中说:“所谓对其本国已往历史略有所知者,尤必附随一种对其本国已往历史之温情与敬意。所谓对其本国已往历史有一种温情与敬意,至少不会对其本国已往历史抱一种偏激虚无主义。”这是我十分认同的。

以上小弟说了这么多,也许是废话,而且我并不是表明我对中国文化的了解是如何的了得,恰恰相反,我是把自己不成熟的一面展示出来。当然,也是表明一个中国基督教徒,对中国文化的向慕、理解、保留之心,通俗的说这也是爱国的一种吧。但是我不想提高到这么高的高度去说,这是我很个人化的行为和态度。即使对中国文明更无知的基督教肢体也是表示他们就不爱国,这是两种不同性质的问题。


九歌兄您问我除了宗教感情还有什么?我的回答是有的东西多的是了,我爱玩山水,爱书法,爱音乐,爱文学,爱说笑话,甚至在一些场合下说成人笑话。我想我是一个不太纯粹的信徒,但是我对信仰的态度自以为是严肃的。
我认为人到底是相信有神的,在人的生命中,青年血气旺盛时,容易相信无神论,“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天不怕地不怕”,但到了三十岁之后,渐知世事命途最终非关人意,人生的关键皆非人自己可以计算的(当然我也不相信算命),天意如此,早有安排,这样的宿命是从自身生命经验中产生。世界上终其一生都绝对的无神论者,非常的少,大多为狂热的政治精英或学界中人。如果上帝只是人造出来的,那不会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有挥不去的“神”的影子,即使无神论者,也存在“有神”的意识,这种意识只是人以自己的意志力强硬地把它压下去罢了。我自己是过来人。意识到“神鬼”是人生很自然的感动,凡是生活在人群内的成年人都有此感。
当然,我郑重声明,我尊重无神论者,我尊敬他们象尊敬自己的亲人一样,完全没有敌意。


九歌兄您问我对无神论的评价怎样。我想我是对“无神论”与“无神论者”有所区分。“无神论”如果严格意义上作为一个信仰态度和现有的称为“无神论”(与“有神论”)的那部分学说,我直言不敬,总体是肤浅的。它只凭人的感官和感官科学的逻辑的延伸,就断言宇宙无神,无灵体,无天堂地狱。它显得太自信了,在我看来不可论、泛神论和怀疑论,都比无神论要客观。是的,神鬼天堂地狱是我们不见的,没有公认的证据证据这些是存在,但是宗教里包括民间传说里,这些玩儿是向人隐藏的呀,既然隐藏你科学地逻辑地怎样证明它在与不在?是的,同样理由,信一种教,也是没有百分百让人绝对放心的证据证明这种教是真实的,你去信吧,用现代人的眼光看,没有,一个也没有。那信岂非是愚蠢?

我以为,信是在一种张力状态上的信,信不是一次过的投资,日后就平安无事了,虽然保罗说“因信称义”,“称义”只是信仰生命的开始,要信能在生命中扎根,要走的路很长。在信仰生活中,信与不信,驯服与反叛是相伴而行的。任何一个敏感于心灵与思考的信徒都不是一次过信后就没有疑问,没有挣扎,没有离开的时候。《圣经》上也描述了这种内心的斗争,包括耶稣,他在喀西马尼园的祷告中道:“父啊,求你拿开这杯酒”,信上帝某种程度是渴苦酒。《圣经》记载的信徒几乎没有一个是完全地无时无刻无动于衷地只懂跟随上帝,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人啊!更可况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更何况在现代科学和各种思潮的碰撞下的人?
德国现代杰出的神学大师上卡尔•巴特把这种信比喻为“在狭窄的山脊上,一个人只能不停地走。如果他企图站住不动,他就会跌向右边或者左边。”信仰生活就是这样一种活生生的生活。在每一次怀疑挣扎后,获得的是更深的信与敬。

那么是什么使我信的呢?是上帝的在,与上帝的召唤。
在我的历程中,上帝的启示有三样。
我在十三年前阅读《浮士德》时,被其中有限者追求无限者的哲学情怀所击倒,如果人是只有始生,死后即“劫灰飞尽古今平”,那人为什么有追求无限的念头,并且这种念头一下就升华为一种哲学。在《庄子》中、在道家、在佛教、在西方古希腊哲学中,从来就没有怀疑这个世界有神,那时,哲学与神话并没有象今天那样难于沟通。因为神本身就存在于他们的文化中,存在于他们的生活细节中,他们追慕的并不是无中生有,而显然是另一种“有”:另一种不朽坏的生命。这种追求难道真的是如机械唯物论那样,仅仅是人类童年时期的“幻想曲”?那么多伟大的人文著作都提到的“神”的观念就不及这二百年的无神论有理?
在上面提到的这些哲学人文著作中,绝大部分公认比十七十八世纪的唯物主义思想有价值得多,只要稍读一读哲学史就一目了然。
这样使我对唯物论产生了怀疑。这世界到底有神吗?我思考了。
我觉得一种不得安宁。生命深处很深的不能为外人道的烦、畏与绝望。对什么绝望,对自己和人类的深深的绝望、厌倦和无能为力。我觉得我们都是污秽的,我生活在一个无依无依靠的地方,一个陌生的地方,其实我的物质生活家庭生活根本不是那回事。我没有犯罪,但我感到愧疚,仿佛自己是一个罪人,这个世界没有希望。我读卡夫卡、陀斯妥耶夫斯基、艾略特、萨特、加缪等人的作品共鸣很大。
接着我思考这个问题:既然人只有现世这几十年,那人为什么需要很道德地活着,活出人的庄严来,这种自我的庄严感从何而来?使即那些文化不高的人也有一样的庄严感,伏做人要认真,对得起天地良心,这“天地良心”又究竟是何物?尤其社会的道德状况差的时候,我为什么会否定这些,其实我也凡夫,也喜欢声色放纵,也是物质金钱,投机取巧,大奸不作,小盗可妨。但是为什么我的内心会有一个庄严的声音说,这不是你走的路?如果只有现世,许多崇高的思想理念、对人的道德与行为的规范都你不觉得太严苛了,太正人君子了,太脱离现实了吗?因为作为个体,人的内心没有必然遵守洁净生活的必然内在的道德要求,道德的底线可以放得更低更低,如果说是为了承担后辈的教育责任、如果是为了社会秩序的规范,那是外在的,完全可以用隐蔽的行为来达到自己喜欢的目的。不是有很多人都这样做了。但是,人类中就有这样的严格严肃的道德感和道义感,要人遵从。即便是对宗教采取含糊态度的儒家,也因有敬天地、敬祖先的超越现世的历史感,儒家的这种历史不是马克思主义意义上的历史,而是宇宙中的“道”的历史,这也分明不是唯物了。
我想,我是要上帝的召唤中信的,以上只是我的一段经历,一些思考。因为我认为,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容易走极端,世俗中则容易变得自私、狭隘,狡猾多变。其实在基督教的历史上是有这样的人,打着宗教的神圣外衣,干的是完全与基督教的敬神相背的事。唯物主义扮起教徒是很“革命的”,象金庸小说《笑傲江湖》中的岳不群。满口仁义道德,满口教义,仿佛他是天地间最信神的一个。因为他什么报应也不相信,他凭自己的手段可以攉取满自欲。这样的基督教徒不是没有,有,而且身居高位者亦有。他们初时是信,后来却怀疑起来,最终走向了反面。
当然,我再次郑重声明,以上说的不是我对所有无神论者人格的评价,两回事,请不要误会。


信仰上帝本身就是神迹,是神的恩典,尽管这话在教外的人听起来很可笑,但却是真理。上帝是不会座在那等我们去认他。卡尔•巴特说:“谈及上帝在创世中的荣耀,只是要立即转而强调上帝在创世中在我们面前隐匿起来了;……谈及人乃上帝形象所造,只不过是要提出最终的警告:我们所知的人是堕落的人,我们对于人的可怜,比对于人的光荣更为了解。”(转引自利文斯顿著《现代基督教思想》,下卷,四川人民出版社),上帝不是放大了的人,我们自己是有限的,是后来的,是被造的,人无法在自己有限的知识、经验和人类历史中公认一致地认识上帝,无法在有限中把捉住永恒的真理。这样唯有剩下一条途径:天启。神亲自向人启示自己。
耶稣说:“父啊,天地的主,我感谢您!因为你将这些事向聪明通达的人就藏起来,向婴孩就显出来。父啊,是的,因为你的美意本是如此。一切所有的,都是我父交付我的;除了父,没有人知道它。”(《马太福音》第11章第25-27节)
超越性是宗教的特征,所有宗教皆然,基督教更加是这样。超越来源于天启。如果要在无神论认定的范畴内证明上帝,那简直是缘木求鱼。但是,这不等于说信仰就是荒谬,只是人生中纯粹是一次意外所致,我要强调的是无神论的证明方法不是原初的证明方法,而是人的自我意识膨胀后,以人的实验法为基础而形成一套理论。九歌兄请阅读一下《十六、十七世纪科学、技术和哲学史》、以及《十七、十八世纪科学、技术和哲学史》(均为商务印书馆出版)米歇尔•福柯著名的《知识考古学》《词与物》两书、海德格尔的《论根据的本质》《论真理的本质》《诗人何为?》《世界图像的时代》重要文献中,这些作品已经对这种科学观的本质作出了清算。他们把证明有限物(现象)的方法和逻辑用到宇宙一切问题上。海德格尔说:
“现成事物的有限性之得到规定,并非借助于一种存在者状态上的对事物的通过上帝的被创造存在的证明;不如说,这种有限性之得到解释,其着眼点乃是,事物是以及在何种程度上是一种有限认识的可能性对象,亦即一种让事物作为已经现成的事物首先给出自己的有限认识的可能对象。这种在其可通达性方面依赖于一种有所接受的承认(有限的直观)的存在者本身,康德称之为‘现象’,亦即‘现象中的事物’。”(见《论根据的本质》,《海德格尔选集》上卷)
海氏与康德一样认为,上帝的证明不属于这个范畴,这种方法的运用是可笑的。我以为,非常遗憾,唯物主义主要还是用这种方法来谈宗教信仰的本体论,用广东人的一句俗话有点“牛头不搭马嘴”。用现象来证明上帝(或神灵)的不存在,等于混同了宗教与迷信。事实上,现在很多共党员还是这样认为的,宗教就是迷信。在法国十八十九世纪的唯物主义和恩格斯、列宁的著作中同样这样使用着。福柯的知识考古学有极精彩的分析,尽管福柯也不是一个信徒,但是他揭示了这套科学方法的非“科学”根子。从而也证明了唯物主义的不可信。

我以为,无神论骨子里是人的自傲自信的产物,它的根源绝非是科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而是与科学一同发达起来的人的兴奋感骄傲感,巧妙地用科学打扮起来。在这方面,我认为怀疑论和不可知论比彻底的无神论还真诚,还客观。例如著名历史学家汤因比,自认自己是个不可知论者(不是唯物主义者),恪守“知之为知之,不知之为不知之”的审视原则,而无神论则迫不及待地宣布世界的来去不过如此。因为他要把有神论打倒。这种迫切心情在基督教(整体的地区性的基督教)中是没有的。


至于无神论者,我以为比较复杂。为什么,有不少思想家、学问家不信神,但他们对历史和社会的研究、对人性的揭示很深很正确。无神论只是他们学说的一个出发点而不是全部学说的主要内容,这样的学说精华还是要肯定和珍视的。例如马克思的学说,我认为一个典范,马克思主义的精华并不是无神论,而是历史唯物论和批判精神,马克思主义是批判的哲学,特别是西方马克思主义。当然,还有后现主义思想家,也是这样。这不能一概而论。


九歌兄,小弟花了一个下午,把自己一些想法和盘托出。意在讨论交流。至于一些肢体说是打属灵的战争,我以为是言过其实了,这种交流怎么会是打仗呢?我想这次不约而同(起码我不是别人约的)几位基督教徒来到这个论坛,我想是近来这个坛子的一些帖子伤害了基督教徒的心,我在《基督教联盟论坛》上看到了一些转帖过去的批评基督教的话,的确难听了点。变成了谩骂攻击,这样有何意义呢?我不指望网络的讨论会是很和平平等的正规交流讨论,情绪和意气用事是谁都有的,只是注意控制,有个尺度,总体得心平气和。

九歌兄,除了信仰问题外,我还感兴趣的是想与你交流一下对先秦文化或中国文化的一些认识,向仁兄请教。兄台是否有雅兴?当然,不要把我当成只是一个基督教徒呵,我还是中国人呢。

最后,九歌兄,向您再次道歉,小弟上帖还是有些激动。一连几个质问,过火了。不过,依我看仁兄也有此毛病呵。我们还是忍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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