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heave35(钟楼怪人)
整理人: bennycyb(2003-01-14 00:04:41),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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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治十二年的深冬。漫天雪花纷纷扬扬地下着,有一位男子出现在北京城威武的城门口,他面目憔悴,眼里盈满泪水,踏着深深的雪,走向马车。当马儿扬起前蹄,昂首长啸准备起程的时候,他用一种复杂的目光回首望着北京城:终于摆脱牢狱之灾了,终于可以回老家了,终于不再受朝廷那些狗官的气了,革去我的官,还我一个自由身,我有手有脚,可以作诗画画。照样顶天立地于天地之间,岂不快哉!此人便是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唐伯虎,因科场案发,受牵连而下狱。如今刚刚释放。
唐伯虎走进苏州城的时候,已是这年的除夕夜。城里鞭炮声隆隆,各家各户屋檐下的大红灯笼高高挂,和着大门口的红纸春联,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他不由得加快脚步,朝解元巷走去。他的思绪一下子回到去年的那一天。对,那一天,当家里的书童王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向他通报,他乡诗夺魁成了解元的消息时。他内心甭提有多高兴。但他是远近闻名的大才子啊,需保持大将风度。于是他收拢起摆个POST,举起“V”字型手连喊三声“YES”的心性。只是象征性地应一声“哦”,然后慷慨激昂地夸下海口:明年进京会试,必定要蟾宫折桂博得进士状元。
那一天,解元巷里人声鼎沸,左邻右舍都挣着大摆酒宴邀请解元公,以期沾沾喜气,联络感情。连平时冷落他的妻子徐氏也打扮得花枝招展,笑盈盈地招呼客人。只见她一边说“张大爷真是太客气”,一边伸手把礼物收下。而且还在那边娇嗔地叫,伯虎啊,快来见见王大人;伯虎啊,李掌柜来了;伯虎啊,大舅公从老远赶来看你。此时的唐伯虎忙得不亦乐乎,嘴里不停地说,王大人,久仰久仰;李掌柜,幸会幸会;大舅公好之类的话。心里却在暗自嘀咕,什么时候冒出这么多我不认识的人,难不成关键时刻冲锋献阵来了,娘子也真是的,穿得这么少就不怕感冒,还有她今天对我这么热情,该不会吃错药了,还是我今天比较帅呢。
总之,那一天是在众人的祝贺声和酒杯碰撞声中渡过的。那一夜,他喝得烂醉如泥,连做梦也会笑。
“先生,行行好,赏个钱吧!”一声乞讨打断唐伯虎的回忆。他回过神来,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孩正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同是天涯轮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罢了,罢了。他掏出身上仅有的一点碎银,放在小孩的手上。然后径自朝前走。
到了,唐伯虎回家的脚步嘎然停止。他伸手摇响门环,喊道:“夫人,我回来拉,快开门啊。”一连喊了数声,却无人应答。怪事,屋内灯火通明,应该有人在的。过了许久,才听到王生的脚步声。
“先生,是先生回来拉”王生兴高采烈地说
唐伯虎走进大厅,徐氏坐在椅子上,板着一副脸孔:“相公,你总算回来了,怎么没听到报子报喜,怎么没看到状元公啊。”
唐伯虎默不出声
“大年三十赶回来做什么,我们已团过年,你该在京城做你的状元,多威武!”
“夫人,今天是大年三十,相公也饿了,回来就万事大吉了不是。”王生哀求着。
“象他这样,不如不回来!”
叭,一阵掌风扫过,徐氏脸上多了一道手掌印。唐伯虎手气得发抖:“你这恶妇,发什么牢骚……”
说时迟那时快,徐氏的眼泪顷刻间如洪水般倾巢而出。“你竟然敢打我,我不想活了我,爹啊,娘啊,你瞧瞧你的好女婿……有种你再打!!!”
唐伯虎举起左手,只听徐氏喃喃道:“自我嫁进你唐家,苦吃了不少,福倒一天没得到。你一个穷酸文人整天就知道吟诗作文画画,全然不顾家里的生计。在别人眼里你是大名鼎鼎的江南第一才子,其实你一文不值。本来盼望有那么出人头地的一天,没想到……哎,我的命好苦啊……”
左手降了下来,唐伯虎心里酸酸的。徐氏独自进内屋,关上房门。
今非昔比啊。唐伯虎仰天长叹。
“先生,坐,我去给你热壶酒。”王生边说边朝厨房走去。
唐伯虎独自喝着闷酒,窗外北风呼啸而过,不知老朋友可好。他想起了跟好友沈周,祝允明,文征名在一起的日子。那时他们四人游荡于山水之间,流连忘返,一旦兴起,把酒言欢,舞文弄墨,好不快活。他想起了开酒馆的父亲,辛辛苦苦地做着生意,从不让他沾染世俗的商贾之气,只是一门心思让他多读书考取功名。于是他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琴棋书画上,生活方面有他父亲努力操持,并没有太多的忧愁。可惜好景不长,父亲终于劳累过度,撒手人间。留下一堆商务让他经营。可他不善经营此道,只好仗着诗名和画名,以卖文卖画为生。夫妻间的关系也越来越紧张,不时为一点小事吵闹。他说她“俗不可耐”,她说他“浑身上下透着酸菜味”。本来指望进京赶考有出人头地的一天,没想到主考官因受贿受到弹劾,而与此事无关的他却被莫名其妙逮捕下了诏狱。可惜他的锦绣文章,可惜他的远大前途。也许此生注定与官场无缘,与富贵无缘,他只不过是会没事唠叨几句唐诗宋词,拿笔画些山山水水,花鸟鱼兽的穷酸文人罢了。
微弱的烛光里,唐伯虎舒展一下久未活动的身子。自由了,终于从京城的牢狱中走出来,该庆幸才对,其余的事明天再说吧。
窗棂上,有一点白,那是新年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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