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heave35(钟楼怪人)
整理人: dianababy(2002-02-22 19:27:21),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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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自然卷，已经是个大孩子了，有一双贼亮贼亮的深邃的眼睛，额头耷拉下来的毛发遮住了视线，使我无论看任何东西都有一种朦胧美，他们都说我是个哲学家，其实我是故做深沉，玩起来跟野孩子一样疯，哪还有大家的气势。全身的毛由于长期无人管理一撮撮的圈成一团，故此得名。噢，忘了说明，我是一条年轻土狗，性别：雄性。
儿时的记忆在脑中已经残留得一塌糊涂，就好比遥远的不可臆测的未来。母亲的模样永远尘封在过去的不再来的某个时候。偶尔会在做梦的时候扮作吸饮状，见到的也只是母亲的影子。确切的印象从我来到主人家开始。那时我还是只幼仔，刚到一个陌生的环境，远离亲人，朋友，兄弟，显得有点胆怯，耷拉着一颗小脑袋用怯生的眼光看着周围，主人拿来一小盘牛奶端在我面前，我嗅一嗅，啊，真香也。于是慢慢地往前移，伸出舌头舔了起来。就这样过了几天，我开始认识这个新家，这户人家住在城郊，有一个小小的庭院，里面种满各色花草，我喜欢在地上打滚，呼吸新鲜空气，用乳牙咬一切可以够得着的东西，纸屑，布条，树枝，树叶以及常常来光临的纷飞的蝴蝶。。主人待我很好，给我做一个狗窝放在大门口。渐渐地我不再思念以前，我相信的只有现在，此时此地。
在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里，我长得很快，当我意识到我已经不再那么淘气时，脖子上便套上了一条项链，一根绳索牢牢地把我限制在以它起点为圆心，长度为半径的圆内。我，气愤，不解，然而无济于事，只有在黄昏和夜晚时分，我才有重新回到自由世界的权利。因为黄昏我得出去大小便，夜晚我得担当门卫的职责，竖起双耳，提高警觉，火眼金睛环顾四周，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将引起我“汪汪”的警告，那意思套用人类的一句话就叫：你是谁，站住，别动！白天正是我酣然入睡的时候，趴在狗窝里，享受阳光照耀，倾听着鸟儿叽叽喳喳的歌唱，生活以她最原始的面貌呈现在眼前，我想就就是所谓的幸福吧。
日子象滚动的车轮般周而复始向前迈进。我已经习惯于这样简单平淡的生活。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没有激动人心的时刻。狗自古以来便依附人类生存的，失去了主人的宠爱，也就失去了生存的价值。而狼则不同，他们是大自然骁勇善战的杀戮者，遵守弱肉强食这一永恒不变的法则。他们可以成为万狼瞻仰的狼王，率众出征沙场；亦或是一条平庸的草狼，生儿育女，劳顿奔波。无论如何，他们的生活至少比我现在的情况有意义。在我的世界里，狼是活在电视机里的，对狼我保持一种敬畏的心态，但狼的数目终归是越来越少，以至于人类也在电视里呼吁保护野生动物。我琢磨着，是否有一天狼也成了我今天的下场，被拴住，成为不折不扣的狼狗呢。可悲啊，我为我的四条腿的兄弟祈祷：阿门～～～无聊的时候我喜欢思考一些无聊的问题，出去蹓跶时，我总要这儿那儿嗅一嗅，很遗憾闻不到同类的气味，方圆五十米内就我一只狗存在，很想找一条同类较量一番，磨炼那并不锋利的牙齿。结果以失败告终，没有对手的领地里唯我独尊，最后我以阿Q式的自我安慰来表达偶尔得意的心情，想笑，如果狗会笑的话。
正当我自诩为领地里的土霸王时，一只小畜生冷不丁闯进原本宁静的生活，那天刚好中秋。主子一家人坐在院子里，享受月亮圣洁光辉的照耀，品尝月饼的美妙滋味，铿锵有力地讲一些听不懂的人话。我，趴着，站着，盯着，眼里只有那一块块月饼。我期待那尤物奇迹般地掉下来好让我接住，结果只能衔那饼屑了事。突然一条黑影出现在我欲举头望明月之时，那黑影生得一副贼头贼脑的模样，正顺着电线敏捷地往屋檐匍匐前进。一看我瞪着灯笼似的的大眼球注视它，竟在屋檐上耍起空中特技来，然后沿水管顺势而下，等我想扑向前时，它便一蹓烟钻进摆放花盆的石条底下，发出吱吱吱的嘲笑声。丕，这狗痒痒的鼠辈也配在这儿撒野。我不停绕石条转，用爪子铲，却是白费力气。现在我把它当做平生最大的敌人了，谁叫它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碰到了不该碰到的本大爷呢。从此那只老鼠总会隔一两天在黑漆漆的夜里光临我可爱的家，它总以矫健的身手跟我打游击战。就在我把院子搞得尘土飞扬，乱七八糟，然后气喘嘘嘘地吐着红色舌头的空当儿，它才消失在我的视力范围内。第二天总免不了主人的一顿惩罚。我对这鼠辈的仇恨是越积越深了。但几个月的拉锯战总以我的失败告终，而且它家族的成员跟野草一般增长得特快。我是顾此失彼，疲于奔命。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后来我渐渐明白有些东西是你永远征服不了的，好比这脖子上的项链，好比这狡猾的鼠辈。如果不能战胜它，让就与它和平共处吧，你不可能有永远的敌人，却需要真诚的朋友。
春天在悄悄的逼近，一切显得绿意盎然，充满生机。潮湿的泥土里祢蔓着芳香的泥土气息。沉睡了整个冬天,大地换上新装，远处的山野绿得流油，近处的小溪雾雨蒙蒙，煞是让人陶醉。可惜我不是诗人，不能对景当歌抒情吟诗一番。我只是显得有些兴奋，不再懒洋洋地趴着。有时我会望着隔壁的老屋发呆，心想，自从我来到主人家后就没见过老屋住过人，那里曾经经历过什么样的历史，为何会人去楼空呢。搞不明白。两天后一户人家住了进去，那是个黄昏，淅淅沥沥的雨忽然停了，天边亮出一道彩虹来，美极了。一辆货车驶过凹凸不平的路面，溅起一地的泥水。车在老屋旁停住，从车里走出了两个大人，一个女孩。看来老屋也有主人的光临，不再沉默了。一个星期后，主人牵着我到新邻居家串门。大人们在门口寒喧，我则探头进去想瞧瞧老屋灰色外表下屋内是否一样缺乏生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里面象是新房子一般焕然一新。当我的目光跟那个女孩的目光交织在一起时，有一种感觉用四个字形容叫清新脱俗，比起那些在电视涂脂擦粉的女人来，我只能用天上人间来作比方，她是刚刚坠落人间的小天使，而她们是坠入红尘一段时间的天使。顿时我对面前这位可人儿产生了亲切感，但你知道狗生性畏惧陌生人，即便她面带笑容，嘴里喊着，狗狗，在她的要求下，主人松开了我身上的束缚。我仍然夹着尾巴，于是她蹲下身，用手轻轻抚摸我的前额。不知怎的，我那警惕的目光和缓许多，竖起的耳朵垂了下来，尾巴轻轻摇着，温驯得象只小绵羊。因为在她的眼里见不到陌生的眼神，只有阳光。大人们在客厅聊天，女孩带着我,参观她的房间。那是间摆满书的房间，窗户朝南开，打开窗，视野里竟是绿油油的田野，雨还在下，偶尔飘来点点雨丝，第一次站在窗户旁观赏窗户外的世界，别有一番情趣。但你知道的狗怕高，所以我呆在上面直打抖擞。女孩把我从桌上抱了下来，自个坐在那儿托着腮帮发愣，我汪汪叫她（喂，发什么愣啊！），她回头微笑，说，狗狗，你也认得我，以前有一只狗狗也这么叫我噢。接着她自言自语，讲述一段与她自小长大的狗的故事。故事的结局是个悲剧。女孩讲到最后，眼睛红通通的，眼泪时刻就要倾巢而出，而我则偎依在她的脚跟模模糊糊睡得正香，昨晚看了一整夜的门，今天实在困啊。当一颗滚烫的泪珠降落在我的鼻子上时，我张开睡眼望着她（求求你，让我多睡会儿，好吗），她停止哭泣，说：“狗狗你也听懂我的话吗？”从此我成为她最亲密的伙伴。
夏天很快就到了，告别阴雨绵绵的春天，天空一片蔚蓝，到处是阳光。女孩时常在黄昏时分拜访主人家，顺便带我出去散散步。女孩走得很慢，而我跑得飞快，从田野的草丛中蹿进蹿出，四肢如脱缰的野马，一发不可收拾。女孩以两点一线的直线轨迹朝前走，我在周围绕圈子。当女孩坐在山坡上眺望夕阳，我会在她不经意的时候来个紧急刹车，然后大口喘气在她旁边休息。直到夕阳把天边的云彩都染红，渐渐消失在地平线，我用一声哀号表示肚饿，她才起身恋恋不舍往回走。晚上我和那只耗子的战争依旧，我费尽心思，仍然无济于事，最终落得个“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美名。于是我发出天下最恶毒的诅咒（汪汪汪＋3个感叹号）来表达无比愤慨和不解之情。夜深了，我得继续依靠灵敏的鼻子，犀利的双眼，警觉的耳朵加上喉咙的歌唱照顾这个家。头上有星星月亮作伴，地上失眠的虫子吵吵闹闹让我心生烦躁，偶尔会看看邻居。女孩的灯还亮着，在漆黑的夜里照耀着前方的路。我想，女孩一定还在看书或者写写什么文章。她曾说，一名作家或教师是她的理想。那么我的呢，应该是当一只狼王，可以受到万狼之上，唯我独尊的礼遇，还可以妻妾成群。嘿嘿，想到这，我脸上掠过一丝憧憬的神色。和女孩的理想比起来，简直是超级无敌无比宏伟的不可能实现的妄想。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趁主人不在家偷偷蹓出去玩。在草丛间捡到一根骨头，甭提多高兴，叼在嘴里正想转身，不知哪儿来的一条野狗突然挡住我的去路。他的身材足足大我两倍，露出锋利的牙齿，凶巴巴地朝我靠近。我知道必须在骨头与逃命之间做选择，可我不甘心到手的东西白白送给野狗，一边后退，一边考虑如何应付面前的情况。在我准备逃跑的瞬间，野狗仿佛看穿我的心思似的，猛地扑到我身上一阵狂咬。一场厮杀在尘土与鲜血中进行。结果以我的败北告终。我损失了一根骨头，一条腿受伤不停滴血。带着满身伤痕，我蹒跚地走在回家的路。在老屋的门口哀号，接着听见开门的声音，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帘，然后我扑通倒在地上不醒人事。当我挣开双眼，纱布缠在受伤的腿。流血的地方涂上了药水。女孩看到我醒了，送我一个开心的微笑。伤口痊愈的那天午夜，一场流星雨降临人间。听家族长老说，在流星雨划过天际的时候许愿很灵。于是我脑袋瓜罗列一大堆的愿望：比如，许我享受不完的骨头，许我成为一只狼王；许我不再被绳子约束；许我可以尽快打败那只老鼠，还有许我一只象女孩一样善良的母狗等等诸如此类的许愿。吱吱吱－老鼠的响声打断我的思维，只见一群鼠子鼠孙跟着我的仇人也在祈祷。但愿它不会许下希望永远把我踩在脚下的心愿。这个该死杀千刀的畜生！这时候，女孩在想什么呢。电视里的肥皂剧我看多了，处在痘蔻年华的她应该期待一段浪漫的爱情故事，有一位白马王子会拿999朵玫瑰风度翩翩朝她走来……得，千万别摔着，路上到处是石头。问题的答案在女孩打开窗后揭晓。当时凉爽的风吹过她的长发，飘进我灵敏的鼻子，橘子香水的味道让我感到一阵旋晕。然后我听到她认真平静地说出:“愿我和大家可以快乐地活着。”她美丽的脸庞写满忧郁，眼眶泛着泪光。或许在她内心深处也有我不曾窥探的秘密。
一个月，整整一个月没有见到女孩的身影。她好象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老屋又恢复以前的平静。生活还得继续下去。一个月后，我预感有事要发生，果然从大人的议论中得知女孩已经永远离开人间的消息。那是女孩的父母亲来跟邻居道别时提到的，他们说，女孩得的是一种先天性疾病，医生说她活不过十八岁，多年来他们一家三口人到处奔波，寻医治病，毫无进展。女孩在过完十七岁生日后突然决定回老屋住，那是她儿时呆过的地方。刚开始女孩的父母亲都不答应，怕耽误治疗时机，后来见她回到老屋后，气色变得红润，精神状态好得跟常人一样。他们以为女孩的病会渐渐康复。没想到在她过完十八岁生日又一个月后还是走了。看得出女孩的父母此刻悲痛万分，临走时他们还说，女孩临终前最惦记的除了亲人朋友外就是那条狗狗……
后来的话我一句都没听进去，作为一条能听得懂人话的狗是种悲哀。好象为了配合这悲伤的气氛，老天响起几声霹雳，接着倾盆大雨吞没了大地。雨水溅湿我的发，我感到眼睛里有一股液体在蠢蠢欲动……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那些名人大腕富翁富婆大哥大爷们每天被仔队包围被记者包围被保镖包围被形形色色的毫无关系的人包围。我是只普通的土狗注定活在一个寂静的角落，有些人和事悄悄走近你的世界，在你的心湖荡起圈圈波澜，然后又悄悄离去，只留你独自回味。如今我照样痛恨耗子，照样做着狂妄的梦想，照样痛并快乐地活着。每到黄昏，我总习惯在田野中奔跑，累的时候趴在那个山坡上看夕阳西下，想象着我老得咬不动骨头两边狗皮往下坠的傻样。此时广播正播放诗人食指的诗：“当蜘蛛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当灰烬的余烟叹息着贫困的悲哀/我依然固执地铺平失望的灰烬/用美丽的雪花写下：相信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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