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zm800614()
整理人: sandymm1128(2002-06-08 17:51:44),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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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常常会闪现出那片被大雪包围的空地。
那时,我还是一个雪人,曾对一位少年动过心的雪人。现在,我只是一缕空气,随着微风,漫无目的地四处飘荡。当每年大雪纷飞的时候,那片我曾短暂生存过的空地,空地边的小屋,以及坐在透明玻璃窗后的少年,便会浮现在我的心底。
小屋里住着少年和他的父亲,少年英俊却苍白,他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孩子,很多时候,他在他的窗前,寂寞地看书写字。
记得那日,漫天飞雪中,少年为了在雪地里滚出我的身体和脑袋,不时地弯下腰,另一只手还要不停地转动轮椅。细密的汗珠,从他的发间,轻轻滑落。
其实在那个飘着大雪的黄昏,当我被少年用了很长时间在雪地里堆积出来时,我的心便充满了对他无言的感激。是的,只能是无言的感激,因为少年不会知道,当他小心翼翼地把两只晶莹的黑色玻璃球镶嵌在我眼眶里时,我就成为一个有生命的雪人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可我决定叫他小王子,是我的小王子。]
可是雪人的语言,小王子是无法明白的。
从这以后,我就伫立在了小王子的窗前,静静地陪伴着他。每当小王子的双眸,停留在我脸上时,我感到我的心会微微发热。连我的身体,也会发出一种不易觉察的颤动。
每天清晨,小王子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拉开窗纱,向我问候。他心情很好时会说,雪人,你好。我在窗外,听得真切。但我内心的欣喜却无法传达出来。有时他早晨醒来,会用红肿的眼睛看着我,我知道他在梦里寂寞地哭过。我好想上前去拥抱他,让他知道,其实一直以来他并不是一个人的。可是,我不是一个真正的“人”,我的心像一个火球,但我的身体,还有我的表情,只能静默。
我从来没有见过小王子的母亲,偶尔会看到他的父亲。更多的时候,他是一个人。我知道,小王子的父亲很忙,忙得疏忽了去照顾一颗脆弱的心。
一天夜里,我在雪片的包围中沉沉地睡着了。我梦见自己成了一个会说话会走路的女人,推开了那扇常常紧闭的窗,向小王子表白,给他最真实温暖的拥抱。这时,我被眼前突然亮起的鹅黄色灯光,霍然惊醒。在那扇玻璃窗后边,坐着我的小王子,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是一种令我难忘的眼神。
我和他隔着窗,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对望。外面,虽然是寒气袭人,大片大片的飞雪,落在我身上,但我仍然觉得我会融化在他的目光里。他似乎要说什么,可又什么也没说。他收回眼神的时候,我听到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关了灯。
后半夜,我再也没有睡着。
天色大亮的时候,雪终于停了。
小王子戴着厚厚的手套,吃力地转动着轮椅,滑到我面前。他专注地看着我,冬日的阳光下,他的眼神亮晶晶的。
小王子的语气淡淡的,虽然是对着我说,但更像是一种自言自语。雪人,你知道吗?昨天夜里,我梦见你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女子……
不知为什么,说着说着,他把轮椅转到另一个方向,不再看着我。
小王子的声音充满了深深的寂寞。那一刻,我在小王子的身后,一种从未有过的忧伤,笼罩了我的心,我再次为自己也为小王子叹息起来
天气越来越冷,在这个灰色的城市,每天都有下不完的雪。圣诞节在这里没有任何声息地一晃而过,很快,就是来年了。
新年过后没几天,小王子家多了一户邻居,一家三口,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个美丽的女孩。
在小王子的房间里,我看到他和女孩一起说了很久的话。他的脸上洋溢着我没有见过的微笑,他的目光,几乎一刻也没有离开那个美丽的女孩。
小王子注视我的目光渐渐少了,他和那个女孩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以前,阳光好的时候,他会开着窗。而现在,那扇窗,不知为什么,总是紧紧地关闭着,窗纱静静地垂下,我能看到小王子的时候,也越来越少了。
有一天,那个女孩推着小王子,在门前的空地上散步。他在阳光下,用一种在我身上曾经停留过的眼神,细细地看她。小王子的嘴角,有挥不去的笑意。
在我的面前,他们的目光深情地碰触。
那一瞬间,我的心像是被玻璃划过一般,剧烈地疼痛起来。
天气开始转暖了。
已经可以感到春天的脚步在靠近,阳光下,我越来越显得无精打采。我感觉我的身体在一点一点走形。
白天,我昏沉沉地只想睡觉。只有夜晚来临的时候,我才能勉强打起精神。我知道,作为一个雪人,我的生命已走向衰败。
想起那天午后,小王子和美丽的女孩在他房里看电视。那台奇异的机器中,传出一个女人的独白:当你不能再拥有,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不要忘记。虽然我不懂那些话的含义,却黯然神伤起来。
在寂寥的夜,伫立在他的窗前,我开始整夜整夜地不睡觉。我害怕自己一旦睡去,便再也不会醒来。
借着最后的日子,我独自回忆和小王子度过的那些美丽而短暂的时光。我悄悄地打量着自己,忍不住哭了。不知是什么时候,我的身体已经矮了一截,而且,还在不断地下坠。做我双手的小树枝,也滑了下来,孤独地落在我的脚边。我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作为一个雪人的脆弱。
没有多少日子了,连黑夜也变得不再寒冷。
小王子似乎已把我完全遗忘了,他的眼睛再也没有注视过我。
在那个阳光明媚的春日,我终于化为一团水汽,一声寂寞的叹息。随着阳光的蒸发,在我就要离开的时候,我最后看了一眼我的小王子,用我最深情的眼神。
在那个我曾经伫立过的窗前,小王子手里捧者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玫瑰,轻轻地递到那美丽女孩的手上。是的,王子最后都会找到他的公主,然后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每个童话故事都应该是这样的结局,不是吗?
不知为什么,在那女孩含笑接受玫瑰的瞬间,小王子的眼神突然转向我曾经存在过的地方,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朝这里看了。
小王子的眼底闪过一丝怅然。我听到他的低语:哦,我的雪人……
那是我眼中,最后的小王子。这时,我已经化作一阵寂寞的风,慢慢地,慢慢地离开了。
然后,我听到自己在空气里,发出极轻极轻的声音:
再见,小王子。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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