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yifu518518(yifu518518)
整理人: clove(2002-02-21 09:27:47),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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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第六类 以阮籍、嵇康、李白为代表。他们才华飞扬独立不群,有丰富的感情和思想,有强烈的追求和欲望,有不可遏制的激情和冲动,有不可侵犯的人格和尊严。社会与时代不容他们嫉妒他们害怕他们,想尽办法加害他们,不给他们任何机会。于是他们脾夷时代嘲笑时代讥讽时代,以略带反叛和放荡不羁的行为抛弃时代,发泄心中对时代的憎恶和不满,聊以自慰时代给他们制造的创伤和痛苦。所以,对他们的行为,我既赞叹又敬畏。
阮籍生活在魏晋时代,父亲在曹操的手下做过大官,有丰厚的家财供其享乐。也许他从曹氏日衰司马专权并且日益强盛的现实中看到了将来的危险,虽然有着伟岸的身姿高远的志向任性不羁傲然独立的气度,也只好彻底放弃自己的政治抱负,喜怒不形于色,埋头书斋之中,闭门读书累月不出。没事或无聊的时候,纵情于山水之间,终日盘桓乐以忘返,远离那个是非危险的世界。他才华飞扬能喝酒能弹琴,能嘘出美妙的啸声,博览群书尤其喜好老庄隐逸的潇洒,每到得意忘形处似乎世界已经不存在,可以任由驰骋与天地自由地对话,以至于世人还以为他书读多了变痴了。他随叔父来兖州,刺使王昶听说他的大名来见他,他终日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十分有礼貌地陪刺使,弄得王昶不知所措但又无可奈何。太尉听说他的大名,想把他召至麾下委以官职,他不去拒绝了。太尉大怒。亲朋好友来劝他,他也许碍于他们的情面或害怕太尉真的做出越轨的事情来,只好前去应召。但不久后他借口生病了,无法胜任请求辞职回家,太尉拿他也就没了办法。后来又把他召回去作尚书郎,他仍然不安心工作,不久又以病为借口辞职回家。曹爽辅政了,似乎想要恢复曹氏的辉煌,考虑到他父亲觉得他可以信任,召他作参军,他仍然以生病为借口加以婉拒。想不到一年多一点,曹爽失败被诛司马再次执政,世人以为他有先见之明。其实与其说他不信任曹爽不如说他不信任时代,但又无可奈何只好退以自免。到司马氏为太傅,任命他为从事郎中,他不敢反对,只好就职。高贵乡公即位成为一个傀儡皇帝时,他进封关内侯,调任散骑常侍。他虽然有济世之志,但看到眼前世态的纷乱,有太多名士仅仅因为一言不合而遭杀身之祸,只好不说为佳,以酒为乐,聊以自慰,忘却是非,忘却烦恼,似乎彻底死心了。以至于文帝想娶他的女儿为媳,向他求婚,他一听说此事,就觉得麻烦来了,又不能反对,只好喝酒,往醉里喝,天天喝,天天醉,一醉就是六十天,让人无法与他说话,以期能够躲脱。文帝从他的这种表现中似乎看到了他的决心,也彻底了解了他对政治的放弃,对这种失去目标没有野心的人,文帝无可奈何,只好作罢,但至此以后,似乎对他也彻底地放心了。钟会出于嫉妒想陷害他,故意向他请教时政,想只要他一说话,总能找到把柄,他仍然以酒醉避而不谈,让钟会无功而返。文帝辅政时, 阮籍喜欢东平秀美的山水,突然间心血来潮,请求去那里当官。文帝很高兴,立即满足他的要求,任命他为东平相。于是他骑着一头毛驴前去任职,花了十来天时间,稍稍处理一下公务,就去游山玩水,游完后便回到京师来,东平的事情不管了,一走了之。文帝不但没有怪罪,反而任命他为从事郎中。这倒是个美差,既有丰厚的俸饷,又没有事情可做,无忧无虑,优游自在。也许阮籍又玩腻了,不知从哪里听说军队的厨师酿得一手好酒,而且有现成的三百斛储备,于是请求去当步兵校尉,把那些酒喝完后便又回家。阮籍虽然不拘礼教,但分寸把握得极好,既十分孝顺,又绝不说别人的短长。他母亲去世,他正和别人下棋,非要下完争一个输赢不可,然后猛喝两斗酒,放声大哭,吐血数升才回家料理后事。到安葬时,他正在吃蒸猪肘,一直吃完,又喝两斗酒,然后又放声大哭,吐血数升,才去为母亲送葬。朋友裴楷听说他母亲过世,前来吊唁,他披头散发盘腿坐在坟边,用一双醉眼盯住裴楷,始终不发一言。裴楷理解他的心思,吊唁一完,默默而去。又善用青白眼对待来宾,不喜欢不愿见的用白眼,喜欢的愿意见的用青眼。嵇康的哥哥嵇喜来吊,他是白眼,弄得嵇喜尴尬而回。嵇康听说了,提着酒抱上琴跑来,阮籍十分高兴,变为青眼,于是嵇康和他又是弹琴又是喝酒,尽兴而返。他的这种表现被正派的文人知道后,对他恨之入骨,疾之如仇,幸有文帝的保护才幸免于难。更有甚者,嫂嫂来吊唁母亲,他不但不回避,公然与其相见。邻家卖酒的少妇长得美,他就常常跑去喝酒,喝醉了就睡在她的脚边,他自己好象很安然,奇怪的是女人的丈夫也安然。某位将军有位女儿,既有才学,又长得美丽,还没嫁人就死了,他又不认识人家,便迳直跑到人家的灵前去痛哭,觉得哭完了,尽哀了,才飘然而去,回到家中。有时候实在无聊了,就一个人驾着马车出去,也不管马往哪里走,他只呆坐着,呆看着,一直到没有路了,马车无法走了,就号啕大哭,哭完又悄悄地回去。有一次无意间来到广武山,看到楚汉古战场遗迹,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深深叹一口气,说:“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到景元四年冬天,他寿终正寝,年仅五十四岁。他最后的那句话,也许是说秦汉时代没有真正的英雄,刘邦才成就了汉家天下,得享万事英名。或者是说他自己的时代没有真英雄,才使司马氏横行于世。更或者他是以为,假如时代给自己以机会,哪会有司马氏之流的人物主宰天下呢?但不管怎样理解,他的悲愤、压抑、痛苦和强烈的不满,都从这句话中暴露无遗,他的心情的抑郁也就可想而知了。他能够活到五十四岁,并正常死亡,实在是万幸。
同阮籍相比,同时代的嵇康更为不幸。嵇康,字叔夜,早年成为孤儿,有奇才,卓尔不群,身材高大,能说会道,风度翩翩,但又十分自然,不刻意修饰,不盛气凌人,清心寡欲,喜好老庄。到司马氏专权时,因为自己是曹家的姻亲,曾经作过中散大夫,立即敏感地直觉到自己的危险。于是便含垢掩瑕,退以自保,成天学道,沉湎于修身养性神仙服食之事中,无聊了就弹弹琴,写写诗,自娱自乐。能够理解他并和他成为朋友的,只有阮籍等竹林七贤。经常一个人跑到深山老林中去游玩,希望能够碰到神仙。有一次不顾艰险去深山中寻访一位隐士,寻到后向隐士请教,隐士不发一言。他只好默默回去,一路走,一路嘘,一路听自己口中发出的美妙的嘘声,好象还有些满意。刚刚绕过一个山头,他突然间听到另一种嘘声,这嘘声更高亢,更嘹亮,更清远,更纯净,有如仙乐与波涛,一波一波地传过来,让他的心灵为之一震,似乎所有的烦恼、不解为之一扫而空,心里从未有过的澄明与安泰悄然而至。他明白了,这就是隐士对自己的回答,他想知道的一切都已包含其中。于是他感到十分满足,觉得这一趟没有白跑。他的好友山涛出于一番至诚,推荐他代替自己担任朝廷的官职,他非常气愤,不但严词拒绝,而且毫不客气的和山涛断绝交往。他没有官职,生活贫困,又想不到其他办法,就开了家铁匠铺,以打铁维持生活,但也自得其乐,往往有弟子、朋友的帮助。钟会仰慕他的才学,听说他在那里打铁,恭恭敬敬的带着一帮人去拜访他。他好象没有看见钟会一样,仍然不停的打铁,既不招呼钟会,又不和钟会说话,弄得钟会在外面尴尬地站着。站久了也觉得没意思,钟会只好灰溜溜地回去。没想到这时嵇康发话了,说:“你为什么来,又得到什么回去呢?”钟会也很聪明,立即回答他:“我为了需要的东西而来,得到应该的东西而去。”然后两人相视而笑,算是作别。钟会在回去的路上感到从未有过的耻辱,对他恨之入骨。后来嵇康因为朋友的牵连下了大狱,面对这个大名鼎鼎的文人,皇帝正不知如何处置时,钟会觉得复仇的机会来了,于是对皇帝说:“他虽然只是一个文人,但他是曹氏的姻亲,又有极大的名声和崇高的威望,对你肯定怀有怨恨和不满,这不是十分危险的事情麽?假如有一天他想造反,我想对他而言这是非常自然的事情,迟早必然要爆发的事情,到那时,情况就麻烦了,说不定后患无穷。所以我奉劝你,早点把他杀掉,以绝后患,确保天下的太平。”皇帝听从了钟会的劝告,决定处他以死刑。到行刑那天,三千太学生为他求情,皇帝仍不改口。他觉得没有希望了,但也无所谓,不就是一死嘛,这倒可以得到彻底的解脱了。他唯一遗憾的是,随着自己生命的结束,那曲美妙异常的广陵散就要消失了。自从他在华阳学到这首曲子后,还没有正式演奏过一次,将来的世界没人能够演奏还不说,说不定还没人知道有这样美妙的乐曲呢。于是他叫哥哥把琴拿来,端坐在行刑台上,演奏了这曲美妙的乐章。在这奇异的绝响中,他从容就刑,年仅四十岁,海内之士闻之莫不痛惜。
李白,字太白,山东人。青年时代才华横溢,志向远大,气宇轩扬,有超世之心。与山东名儒孔巢父韩沔等隐居山中诗酒唱和,当时称为竹溪六贤。天宝初年,李白到会嵇游学寻找机会,与道士吴筠隐居郯中,既嗜酒,天天与同游大饮,常常醉于酒店。唐玄宗在京师玩得无聊了,想谱新曲,苦于没有歌词,想到了李白,便派人去找他。找到李白时,李白已经因酒醉而睡于酒店,可能靠在凳上就睡了,也许还打着呼噜。使者无法,只好把李白抬上车,往京师而发。一路上仍然是喝酒,到宫里时,太监们只好用冷水为他洗脸把他弄醒,然后把笔塞给他,叫他写歌词。想不到没一会儿,李白竟然写出了十几首,因此唐玄宗十分赏识,把他留下来。但李白也许太狂妄了,没有把握住这个绝好的机会。有一天他又喝醉了,醉熏熏地躺在大殿上,旁若无人,也不管这是什么地方;恰好高力士来了,他把脚往高力士的身前一伸,说:“把靴给我脱了!”由此得罪高力士,被赶出皇宫。于是他只好浪迹江湖,终日沉醉以图解忧。那时,曾作过侍御使的崔宗之正好贬到金陵,便和李白成为朋友,天天诗酒唱和寻求欢乐。有时在月夜里乘一条船,自采石到金陵,穿着白衣宫锦,连仆人也服饰华丽,在船中饮酒作乐,相互对诗,挥洒自如,潇洒至极。贺知章知道这种情形后,说:“真是天上贬下来的神仙啊!”后来安史之乱爆发,玄宗出逃成都,途中任命永王陵为江淮兵马都督,扬州节度使,招兵买马平定叛乱。李白以为机会来了,急忙跑到宣州谒见永王。永王留下他,做自己的从事参谋。想不到永王野心膨胀要谋求帝位,后来兵败身死,李白罪减一等流放夜朗。终于因为大赦返回山东,也许因为兴奋过度,也许因为痛苦过深,或者两者兼而有之,过量饮酒,醉死宣城。
此外,刘伶、谢灵运、王羲之、白居易、杜甫、徐祯卿、文徵明、祝枝山、唐寅等,同他们如出一辙,在济世之心无法实现,报国之门无法洞开的情况下,又不甘于做朝廷的摆设来装点太平,心中又感到痛苦与压抑,于是便放纵自己,采取惊世骇俗的态度游戏人生以证明自己卓越的存在,或纵酒,或狎妓,徜徉于山水,狂放于俗世。所以,我把他们归为一类,叫报国无门放浪形骸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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