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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回家过年
发信人: mmm_mmm_365(雨燕)
整理人: fs294979(2002-02-24 17:29:06), 站内信件
      回家过年    文/ 风雪阳关 

                (一)

    这是一条午后的老街。

    世纪初的冬阳正款款蹚过它雍容的身躯,风拂处,岁月积淀的沉香在缓缓蒸腾着、发散着。酽酽的氛围,无端地让人有恍若隔世之感。

    街边古朴的小茶屋,是我和先生时常光顾的地方。

    此刻坐在这里,可以望见红彤彤的灯笼一路悬至青石小巷的尽头,黄澄澄的腊鱼腊肉炫耀似的争先恐后探出家家户户的阳台。

    城市里大概也只剩下这么一个小角落,还能让你如此迅速、真实、贴切地体味到年关将至的温馨。 

    是啊,年关将至了。回家过年的日子也一天天近了,近了。

    我懒懒地撑着下巴,一只手无意识地搅拌着那些聚在杯底的红红绿绿的茶果,任凭它们在琥珀色的水中起起落落、无声的喧嚣。

    先生则一根接一根地燃着烟、眼睛茫然地盯着玻璃窗外那些来来往往、神情漠然的匆匆路人。

    凝滞的空间突然有了流动。角落里一个长发的艺人吹响了那曲熟悉的萨克斯《回家》。霎时间,纷纷音符在耳畔飞扬,恰似久未亲近的爱的声声呼唤,如泣如诉……

    一种细细柔柔的痛楚绕上我的心扉,被小茶匙搅动得颇不平静的杯中,浮现出爸爸那双祈盼、渴求的眼睛---

               (二)

    回家的日子愈来愈屈指可数。

    那天难得有闲,陪着爸爸上阳台侍弄他的花草。和从前承欢膝下的时光一样,爸爸整土施肥,我剪枝浇水,父女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爸,您六十岁生日快到了,想要什么礼物啊?”

   “不要!我什么都不缺。”

   “哎呀,爸,这可是六十年才一次的机会啊。快想想,你的一切要求女儿都尽量给你满足。”

   “一切要求?丫头,你说话算数?!”爸爸沉吟了,眼睛从花草丛中缓缓移到我的脸上:

   “如果我说,想要我的丫头陪我过六十岁生日、陪我过这个年。这要求可以满足吗?”

    午后的冬阳透过花叶,细细碎碎地跳跃在爸爸的脸上,让那些不知何时冒出的点点“老人癍”格外刺痛我的眼睛。此时此刻的爸爸显得那么的嬴弱与无助,一直不肯从我脸上移开的目光,正孩子气地执着地期待着我的回答。

    我的心在颤栗。

    爸爸的生日是农历正月初一,正好是过大年的时候。然而,在朝夕相处地陪伴着爸爸过了二十四个生日、二十四个大年之后,女儿成了他人妇。

    记得出嫁那天,爸爸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拒绝出来为我送亲。为此,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接受他的“无情”,埋怨他的怪戾、不可理喻,以致父女关系也变得微妙,甚至有些膈膜起来。

    结婚以后,与先生在一起的日子自由而洒脱,每逢春节长假,两人必定天南地北地去挥霍快乐,直到忘记了一切才匆匆打道回程。临出发前跟爸爸辞行,他总是一副甩了包袱的样子:

   “去吧,去吧,你这疯丫头不在跟前烦我,别提有多省心了。”

    这一“省心”,六个年头晃晃悠悠就过去了。

    当如今的我渐渐习惯离开爸爸过年、没有爸爸相伴的日子后,蓦然回首,才发现,原来,原来在爸爸的心中,“疯丫头”一直是最重最重的啊。

    六年了,含蓄寡言的爸爸一直掩饰着对女儿的爱,这次不经意的“泄露”差点令我措手不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原谅我,爸爸,女儿实在是太粗心了,从没给过时间让自己去细读您的情感。其实,哪里是没有时间,而是,而是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去细细的品读的啊。

    一种强烈的悸动,令我想走上前去,像小时候那样把脸紧紧挨在爸爸的脖子上,甚至想贴着他的耳朵,轻轻说出那三个俗滥得不能再俗的字眼:“我--爱--你。”

    然而,除了把潮湿的眼睛藏在花草丛中,我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说。

    也许在你生命中,你曾拥抱过很多转瞬即逝的人,也曾对很多与你擦肩而过的人说过那三个字,但是,你唯独忽略了那些永远伫立在你身后、守候在你身旁、默默为你祝福着的你的至亲至爱的人啊。

                 (三)

   《回家》的旋律渐飘渐远,最后一个音符仿佛坠落震鸣于心之深处,久久挣扎,不肯离去。

    轻轻叹了口气,我从杯中缓缓收回放飞的思绪。抬起头来,透过淡青淡青的烟雾,却发现先生的眼睛也早已润湿。

    那天正与先生商议着今年陪爸爸过年、为他庆祝六十大寿的时候,接到了远在另一个城市的公公婆婆的电话。

    电话里说,先生的爷爷病得很重很重,也许今年就是他老人家一生中的最后一个年了,他说,他很想念已经一年没见面的孙儿孙媳。

    电话的最后,公公婆婆再三恳请我们,春节一定要早点回家,陪爷爷一起过最后一个团圆年。

    作为长孙长子的先生,从小在爷爷的精心教诲和殷殷期望中长大,与爷爷的至深感情不是简简单单的三言两语能够表达清楚的。

    十四岁便离开家乡、离开爷爷,满世界游学、打拼的先生,早养成宠辱泰然、波澜不惊的心性,在柔弱的我面前流泪,只有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婚前。那时候,我对他的感情还处在彷徨游移的边缘,先生不敢大意,寸步不离我左右。于是,那一年,他第一次没有回家过年,留在我的身边。

    当我们依偎着坐在电视机前,抱着吉他的李春波唱起了他那首著名的《一封家书》:

   “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好吗?现在工作很忙吧?身体好吗?……爸爸妈妈要保重身体,不要让儿子有太多牵挂,今年春节我一定回家,好了,就写到这儿吧。此致敬礼……”

    永远不会忘记,先生搂着我的手轻轻颤抖了,从他怀里抬起头,我看到他的眼睛里有晶莹在闪烁……

    也就是那一刻,我做出了一个女孩子一生最重大的选择,我感情的天平毫不犹豫地倾向了他。一个深爱自己的亲人、深爱自己家的男人,难道不是我最值得信赖、最值得依托的归宿吗?

    多年以后的今天,当我理所当然地以为,身边的先生早已成为我遮风挡雨的铜墙铁壁的时候,我却第二次看到了他的眼泪……

                (四)

    回家过年,回家过年,我们回哪个家过年?

    我小心翼翼地伸过手,把自己凉凉的掌心轻轻贴在了先生搁在茶桌上的厚实的大手背上。

    先生愣了愣神,摁灭了烟头,赶紧腾出另一支手温暖地覆盖在我的小手背上。

    我笑了,把又一支手更轻更柔更快地贴了上去。

    我们就这样默默无语,把彼此的手握得牢牢的,紧紧的,丝毫丝毫不敢放松。

    这一刻,我们强烈地感到,其实,在我们的周围不乏相爱,我们拥有的爱真的太多太多。

    这反而令我们无比忧虑、无比恐慌:怎样才能把握好这些爱,不让爱我们的人受到伤害;怎样才能珍惜这些爱,让它们永远陪伴着我们的人生,直到地老天荒……

    许久许久,先生站了起来,把我拉进了他的怀里,我们就这样相拥着走出了小茶屋。

    已是夜幕笼罩,于风中浅浅摇曳的红灯笼把整条老街都给燃烧起来。那弯挂在光秃得倍添沧桑的树梢上的月牙儿,被这暖融融、喜洋洋的色彩烘托得愈显青春、空灵、娇俏。

    “缺,也是圆;缺,也是美。”一直陷入沉思的先生以一句谶语似的句子打破了这份久违了的、不染尘嚣的宁静。

    “嗯?”从他的臂弯里我扬起不解的脸。

    先生俯下头,吻了吻我依旧湿漉漉的睫毛。我看见他的瞳孔中也有灯笼在熠熠闪亮、在无声燃烧,那里面还有一个小小的、茫然的我,在焰波中荡漾、荡漾……

    “放心吧,让我来处理回家过年这件事,好吗?我相信,无论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长辈们都是会理解我们的,毕竟,他们是爱着我们、我们也是爱着他们的,对吗?”

    是啊,除了让彼此都深切明了对方的爱是恒久的、一如既往的之外,我们还能够做些什么呢?

    但愿,但愿爱是永远不必说对不起,永远毋需说抱歉的啊!

    冬夜的冷凛与思绪的沸腾让我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回家吧?”先生搂紧了我。

    那颗坠落的音符再度撞击我易感的心弦,未曾散尽的萨克斯曲重又萦绕在我的耳畔……

   “嗯。回家,我们回--家--”

    一对相拥的身影融进老街燃烧着年关喜庆的红彤彤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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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年飞翔新世界、岁岁筑巢老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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