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nodreamer()
整理人: fallingstar(2000-08-24 08:00:36),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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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野武的作品有非常鲜明的个人风格。他的电影包含两重极端性:极端的冷 酷与极端的感伤主义。这种冷酷和感伤既是他的无意识的流露,又是他自觉的表 现。北野武偏爱使用一种近于绝对冷静的旁观角度来把故事进行下去,在《孩子 归来》的访谈中,他谈到,就是想以一种旁观的角度拍出这部片子:咦,这帮家 伙挺有趣的嘛。看看吧...。“就像观察水桶中养着的一群小蝌蚪一样”。这种手 法也加强了这两个极端的表现。
极端的冷酷来自于对人本身的一种物属性的放大,这种放大在北野武手下就 通过血腥残忍的死亡来达到。人对于自身的物质属性总有种潜意识的本能的排斥 :对死的恐惧;对物化的反抗以及目睹残酷场面的惊心动魄都说明了这点。人不 愿相信自身只是一堆血肉组成,肉身的衰老、破损却以极端的方式打破了人的这 一幻想。这样,对于死亡的方式上就有了选择性,古人的极刑是“五马分尸”, 这是将人赤裸裸的作为一见物体对待,其结果也是非常物质性的:一堆已分辨不 出本来面目的血肉。相对于此,赐个“全尸”就成为一种恩典,这就让人产生一 种感觉:只是灵魂飘离了,完整的肉身的无生命恰恰证明了精神、灵魂的存在。 (当然人对于痛苦的恐惧也是决定死亡方式选择的原因之一,但痛苦也是一种极 端证明肉身“物质感”的方式)然而北野武的作品却往往通过对肉身受损的极端 描绘刻意强调肉身的物体感:
在《小心恶警》中,人物的受伤或死亡全部处理成近景甚至特写。人物的死 亡全部事先血淋淋的。主人公我妻和助手池上第一次配合追捕逃犯,在外埋伏的 警探在搏斗中头部被敲了一棍,此时用了一个肩部以上特写:头部鲜血汩汩喷涌 而出。在清弘追杀我妻一出戏中,清弘像我妻开枪却误中一女子,这里先用一个 大特写,女子的脸,她头後的广告牌被鲜血喷满。而后一个近景:女子仆地倒下 。片中还有一场清弘杀死自己手下的戏,也是用类似的手法拍摄。在最后我妻和 清弘对射的戏中。镜头连续正反打,速度渐渐加快一共用了十八个镜头,最后是 清弘脸部中枪的大特写。片中这样血淋淋的镜头比比皆是,使观众不忍卒睹。《 花火》中的血腥暴力被大大减少,但是仍然有近景拍摄的主人公和黑帮人物枪战 的戏。直接展示甚至夸张血腥血腥的后果就是使人的物体感增强:人变得不再是 人,而是一件被冷静的破坏的物体,旁观者以冰冷的态度看着破坏的过程:子弹 如何运行;穿过肉体,血肉飞溅,人作为一个物体被彻底破坏.....现实中的我们 不可能也不愿这样详尽的观看,于是北野武就用极端的手法强制观众观看,从而给 观者造成强烈的冲击。物化手法用在反面人物手中救险得此人十分无情,在主人 公手中救险得十分果断,尤其是清弘脸部中枪时,恶心之余还有一丝痛快:这家 伙就像个物体一样的死去了。
北野武的温情和感伤主义在影片的表现同上文所说的暴力倾向相比同样出色 ,表现手法也同样的极端。北野武表现温情和感伤时常用这几个意向:儿童、女 性、花、大海以及贯穿始终的蓝色。女性在北野武的影片中往往是男主人公的精 神支柱,女性的死亡也导致了男主人公的死亡。(《小心恶警》中主人公的妹妹 ,《花火》中主人公的妻子。)儿童的出现往往伴随着暴力与死亡。《小心恶警 》中埋伏在外的警员在被打伤头部前和孩子们在街边打棒球,他与罪犯的搏斗及 最后的受伤是在儿童旁观的情况下发生的。《花火》中主人公的朋友在被打残废 前也是在街边埋伏时和儿童打棒球。最后主人公和其妻子自杀的海边也有一个孩 子在放风筝,而且自杀也是在儿童的旁观下发生的。花朵是生命美丽脆弱,稍纵 即逝的象征物。《小心恶警》中我妻的妹妹时常在手中拿朵鲜艳的花,《花火》 中残废警察屡次自杀,一次偶然在路边看到的花却使他迸发了创作的激情,他画 了许多画,都是将生物和花朵结合在一起,暗示了生命和花朵的相似。大海这一 意向也是和死亡分不开的,我妻妹妹和残废警察面对大海凝思,大海和垂危的、 需要保护的生命的并置加强了生命的迷茫渺小无助的感觉。大海吞噬一切的力量 也是其成为死亡的象征。蓝色的基调就是忧郁冷暗的,蓝色滤镜的使用使影片都 带上了淡淡感伤。
温情和感伤来自于对生命的嗟叹和留恋,也是相对于其作品中物质感的精神 性的部分。这两个极端性在影片中的同时出现是一个强烈的对比,北野武游走于 两极,在作品中最主要的手法之一就是对比映衬。他往往将最残酷的和最美好的 并置:比如上文提到的儿童目睹的死亡和暴力行为。这样两极的事情放在一起就 能引起很大的震动。北野武在作品中对于生命的态度是一咏三叹的。同样在那出 警察被打伤头部的戏中,警察与罪犯的搏斗是用慢镜头拍摄的,同时配以舒缓伤 感的音乐,这就使搏斗变成一种残酷的审美:似乎是生命发出的呻吟和叹息。吴 宇森拍摄暴力场面的慢镜头就和这不同,吴宇森的暴力美学是形式主义的,而北 野武的则和其大相径庭,是把“美好撕碎了给人看”的暴力美学。
虽然他的作品有这两种看似水火不容的极端性。但他却非常成功的完成了, 这就是开头提到的那种“绝对冷静的旁观态度”。对于残酷死亡的毫不掩饰的描 写就是这种冷静的甚至近似于冷酷的旁观态度。同样,对于情感的非常克制的描 写也是这种态度的体现,在拍摄手法上尽量少用特写、慢镜头等直接抒情或容易 让观众产生共鸣的镜头;使用冷色调作为影片的基调;在表演上作为主人公的北 野武基本上是没有表情的,喜怒不形于色。除了最深爱的人对其他的事情都很淡 漠;在叙事、蒙太奇的组织上非常干脆简洁,不加渲染。这种手法使影片中的两 个极端都得到充分的体现和最深入细致的描写,这种描写和主人公的克制就像科 学工作一样有条不紊的进行,使观众在清醒的状态下目睹了一出悲剧。观众从旁 观中发现了人的无助渺小与生命的脆弱,从而更强的体验到了其中的悲剧力量。 同时,这种旁观者的角度也使影片的两个极端很好的统一到了一起,使二者并置 时形成的对比含蓄了,而不是简单浮浅的了。往在平静的外表下有着更多的痛苦 ,因为压抑和掩饰使得痛苦不仅得不到缓解,反而越来越深。北野武的克制手法 也许就是为了达到这样的效果吧。
肉身的可死注定了其在价值上低于精神,精神的确定存在又依赖于肉身;生 命的短暂使我们对肉身的物质性产生遗憾,这样就形成了一个精神无限与肉身有 限间的矛盾与悖论。对生命的留恋和遗憾也就由此而来,生死是千百年来文学艺 术最重要的母题之一,日本人对于死有着其他民族无法相比的敏感性。对樱花的 喜爱和武士道剖腹自杀等都体现出这个民族对死亡有一种“审美”式的思考。北 野武的风格正是日本这一民族性的曲折体现。在对死,对肉体的冷漠上,我们可 以看出一种武士道的感觉。同时也可以体验初一种对于生命的唯美近于病态的眷 恋。从这点上看,北野武的作品是非常本土的。冷静和克制和东方人的内敛是分 不开的,同时现在也还是个男权社会,价值取向使得男性看中刚强,忍耐等品格 ,而对所谓“女性化的”一些品格不屑一顾,男性似乎成了单纯的“坚强机器” 。北野武的电影中描写的就是男性充满了男性,但却在冷静的外表下发掘了男性 的敏感脆弱,这样男观众也在表面冷酷的“男性电影”中温情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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