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ewait_(跳舞云)
整理人: dianababy(2002-01-10 18:14:37), 站内信件
|
我不知道是什么促使我在这样深这样冷的夜里拿起笔来。当我关上阳台的落地窗时我看到了一只静默的黑色夜蛾,它张开灰色的翅膀扑扇着溶入夜幕之中,而我渴望着如同它一般消失。
我知道在我拿起笔来试图忠实的写下我的内心时我就已经开始撒谎了。不会有纯粹的真实,语言也只是一种骗人的东西,它让人为之迷乱,就是佛家所说的那种叫做“执”的东西。它让人迷失了本心。我的本心在哪里?深夜是,一个留给灵魂的时刻,我知道我在试图掩饰什么,但是在这样的时刻,最隐秘的一角也许会悄悄地微微展开一叶花瓣。
如果说我有什么伤痛地话,现在我已经开始觉得它其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我毕竟还年轻,我只有二十岁,感情的创伤对于我青春茂盛的躯体也许只是一道疤,积下来的陈年旧伤,虽不免有冷暖晴雨四季变更轮回的隐痛,洋溢的生命力却终未弃我而去。然而我在镜子中看到了我自己,我发现了她被损坏的容颜,那是被隐藏的,却是真真实实的,被日日夜夜的寂寞和欲望还有过早体会过的激情损毁的容颜。曾经在夏夜的深处她坐在垂落的洁白蚊帐里面,倚着床头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事情的真相。回忆和不得不承认的失败,那是一场孤注一掷的战争的惨败,还有另外一些东西——她必须承认自己失去的,所有这些使她的容貌在一个个夜间蜕变了。人们都说她更美了,只有她知道这是一场永远的凋零的前奏,她必无可挽回地走向一个极端,将轰然倒地,没有退路。旁人无从察觉。
今晚,我突然地感到寂寞,忧郁。我整晚地看电影。那是一个香港人拍的片子。这部引起了一个城市突如其来的旗袍热的片子,一年前我第一次看到它时便惊诧于它绮丽的色彩。它的构图,它不停重现的晃动的灯光下寂寞的转角,它的六十年代的咖啡厅音乐,它的悒郁的压抑着种种情欲的隐忍的人物。只是一个背叛的故事,有贼心没贼胆的互相引诱,模拟着,犹豫着。如果说最终有点真心的话,也说不清是谁辜负谁了,都是乏力的孤独的灵魂。姹紫嫣红的窗前倚着的一双眉眼和一点唇角,美丽而凄清地守望着的竟只是一场迷梦。我在它忧郁的音乐里沉溺,孤独的灯光在墙上勾出冷冷的三角形,竟是无法与外物相容的冷傲了。注定了吗,这骨子里的孤独?
说好了只是想找一个人来不让自己寂寞。我曾经是多么渴望能够和他在一个寒冷,繁星满天的夜晚走过寂静的长街,然而竟没有实现过。不需要什么,只是陪我静静地走,贴心贴肺的几句话和一个姿势,然而竟没有。
走在我身旁的是另外一个人。可是我还是像当初每次和他走在一起时那样的寒冷孤独而且沮丧。到头来我还是只有自己,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如果以为有另外一个人的体温就可以摆脱噩梦,那是痴心妄想。但我知道在我和这个陌生人之间会有一些事情发生,直觉这个人身上也有着某种阴暗沉重的东西,正像一道阴影总是寻找着另一道阴影,它们之间有着神秘的互相吸引。说是早有预谋也好,说是马虎将就也好,都无所谓了。我要的,也许是再一次的心伤。
就像当初。
说到底,你不过也是我曾经的猎物。
这个能够长久地枯坐书桌前的小小躯体竟也有着一双不安分的眼睛和一颗狂野的心。最初只是她用目光网住他,无形的却是摄人心魂的眼光,她懂得如何运用她的仅有的魅力。放肆的,带着轻佻的目光,像一种阴暗的海底生物的带电触角。她看着他走进教室,看着他拿起书本,看着他低头,抬头,发楞,与旁人说笑,她用目光在人群里搜寻他,她固执地要引起他的注意。她从不和他说话,也不走近。却能让他感到她目光的威胁。
我发现我在回忆时发生了困难,我无法自然地讲述我的故事。饮尽一杯不加糖的咖啡,已是凌晨四点。那个陌生人一直在好奇地追问我们分开的原因,我曾经向他倾吐过那些隐秘——当初只是因为他是陌生人,又隔着那么安全的距离——却没想到他就在身边。在同一间网吧,然后相识。一直不愿正视那些灰暗的东西,那也是阻碍我叙述下去的因素。我一直是在自欺欺人。说到底,我不过是在用着心机寻找一个可以满足自己各种欲望的男子。这样的一个女子,因着这强烈的欲望得到和失去什么,本来也没什么好怨的。
其实是这样一种东西,自我懂事以来就感到它的威胁力和影响。你无法忽视这样的矛盾和现实。对物质的渴望,对贫困生活的极度厌恶和恐惧,还有穷人的自尊和自轻自贱,都搀和在一起。揭开皮肉是痛苦的,当我的思想触及这一切的底里的时候,我吃惊的发现丑陋原来早已不可避免地存在了。也许我的一切用心他都是明白的,而他,也竟在救世主般的感觉里忘我和陶醉了。也许最初就是这样吧?我的思维开始混乱,是这样的吗?是吗?那些内心深处的东西一旦被语言表述出来,就改变了形状颜色声音气味。我想说出真相,真相就在心中纠结,翻腾,可是我怕我说出来的仍是谎言。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忘不了他。
有什么好记住不忘的呢,都已是前尘往事了,还抓住不放。
既然得不到,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让自己不忘记。
另外一个人也叫林。我想让他来代替你,我称呼他叫林,你介意吗,用同样一种温柔的语气?噢,不,你不会介意的,你不在乎,不是吗?一切已经无所谓了。
我和那个叫林的男孩一起游荡在街上。其实最容易的是假装爱一个陌生人,假装快乐其实一点不难。回来的公共汽车上,他紧挨着坐在我的身边。车上人很少,坐的几乎都是同一个学校的。这个时候回去,也算很晚了。人真的是会变的,我说过了我会长大,会成熟,你总是不信。几年前那个一与男生接触就局促不安的小女孩如今只是不动声色淡淡地坐着。他借着看掌纹拿起了我的手,有那么一瞬间我忍不住为这一举动的老套感到深深的悲哀。但只是一瞬间。掌心摊开在橘红的灯光中,细细的纹路茫然不知所向,淡淡的消失在不可知中。皮肤感到来自他指尖的温度,和粗糙。他用指尖划着纹路,跟着那些细纹的走向,他的指尖触到掌心。温暖的,带着粗糙的质感。我想起你的手指,修长的,同样温暖的。暗笑这曾经是我的伎俩,指尖在你宽大的手掌心里划过,挠拨着,挑逗着。也许那时我的嘴角会有一朵诡异的笑吧,我的眼里会有一些什么样的东西在闪闪发光呢?有种奇怪的感觉从那些被他触及的地方滋生出来,喉咙有一点发涩,那只手僵在空中,灯光让它渐渐失去了知觉。许是他的目光。急忙收回藏在衣兜里,彼此沉默。
我转过脸望向窗外。窗玻璃反射倒映着车厢里的一切。飞逝而去的点点流光滑过去,光滑的玻璃上映着他的侧脸。不得不承认,这是个英俊的男子。脸上的线条棱角分明,只是带着冷然绝情的调子。唇很薄,更是寡情寡义的意思了。我盯着他的侧脸。这个男子,也许,我可以接受他,我说过假装爱一个陌生人不难。当感情掺进了表演的成分,给对方看,给自己看,一切就变的轻而易举了。不会有刻骨铭心,不会有真正地伤痛,就像绚烂的光影流过玻璃,无痕无迹,就像明镜中的姣花,一切明妍可人都是虚幻。这个男子不会比我给得更多。
都是自私的灵魂。只是想找一个人来好好爱自己,心疼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好让自己不忘了还活着,还青春着。
都是只希望对方爱得死去活来,自己却消遥自在,拿得起放的下的。
我竟舍不得自己的感情了,怕再有什么损失。不是说还输得起吗?
不动声色的接近,理所当然的温柔,我竟承受不起这样的微温了。
那个人说,做我的女朋友吧,让我来给你安慰。
好像电影里被重复千遍万遍的台词,太文艺腔了,要我怎么答应?
你可知道,你要的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那个敏感、神经质甚至是歇斯底里的女子,那个离群索居,孤僻阴暗的女子,那个害怕寂寞,寂寞却渗入血液的女子,那个在夜里不停地做噩梦狂躁不安缺乏安全感的女子。爱上她,就等于爱上一道阴影,一个噩梦,一把利刃。你看她的眼睛,看进那琥珀色的玻璃般眸子里去,有一些狂野和阴影,深藏在那黑色里,窥视着,偶尔显露,像风吹过密丛的黑色稻田,间隙中闪过的一丝冷冽的波光。这样的人,你如何爱得了?
我说,你放弃吧,你无法给我快乐。
那夜,在幽蓝的咖啡厅。彼此无话。在冷漠的两端对峙。侍者端上两杯咖啡,我止住了他的手,不,我不加糖。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是个奇怪的女子。该怎样形容一杯不加糖的咖啡的味道呢?苦涩,清醒,带着无可挽回的华丽和颓唐,世界末日的感觉。就像当初,你义无返顾地弃我而去,你一口喝干了杯中黑色的咖啡,拿起车钥匙,说,走吧,你该回去了。没有半点挽回的余地,不容商量。我不知道我该不该恨你。你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一副一夜之间变得惨不忍睹的容颜。
而现在,我要用同样的绝情和冷酷来结束这个小故事。隔着悒郁的冷冷的蓝色空气,我说,你放弃吧,我不会爱你。嘴里尽是咖啡的苦味,我避开他的眼光。他说,你很冷酷无情你知道吗?我知道的,我怎么会不知道呢。这是一场凄艳的报复,但不是报复他,这个男子还没来得及爱上我。也不是报复你,你早已在别人的怀里。要报复的是自己。我对自己说,我不会给你机会,你该万劫不复。
薄薄的晨曦开始从落地窗玻璃透进来,镜子反射出毛茸茸的微光。我凑上去,里面一只黑色的夜蛾。
----
我爱……
不需要任何理由
因为爱所以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