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allan_79(香烟)
整理人: xy5678(2002-03-07 21:53:55),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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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感觉是这样的:有一本张爱玲的小说选集,他一手停留在书页之间,另一只手抚着墨绿色磨砂质感的面子。悉心地体味着。心中早已没了主意,书也不知是欲启欲掩,只是稀稀薄薄的一本,躺在他的腿上。窗外的阳光斜斜的拉了进来,有气无力的歇在了他的半边脸上,通红的一片。直了直背,他坐的还是坚决异常,却又从旁边镜子中一眼瞥见了脸上的一阵红,像被揭开了的疮疤。迅速的将头扭正了,盯着书,脸火辣辣的。
半晌,他抬起头,火辣辣的感觉已然退却了,“毕竟已暮,”他想。双眼不知觉飞到了头顶上前方的天花板上,浮雕的装饰明暗间杂,直勾勾的,他笑了笑,“黑影白花,正好画幅素描。”低下头,死死的盯着那本书,像是结了几世的仇怨。
忽而,窗帘慵懒的摆了几摆。“大概起风了。”初秋的风,仍不免带着些萧杀。怯怯的,他的身子仿佛应着虚景一般,瑟瑟了一番。大约就是在那瑟瑟之际才让他特别渴望着一点什么。绿色的书总算给了他一条门路:消融冰雪下的新绿,折射着阳光的暖意,媚的如同娇体似酥的二八佳人,款款莲步的飘了过来,走进了,才看清,可不正是他自己?顿时,一片黑幕蓦的升将起来,不由分说,什么春呀、雪呀、佳人呀顿时都灭了,直作了唏嘘的一声。一句诗活脱脱的涌了出来,在这黑幕中,像是烟花般,尖厉的嘶鸣着,咻咻咻直向上窜,到顶了,闪开,绯色的一片,他看得分明:“你若是那面壁的高僧/我必是燃着的一柱香/陪你度过一段默默的时光。”而烟火总归是烟火,不容他分辨,早已熄了,黑了,冷了,抓也抓不住。
他只是恍然的记得有一柱香。照理,那香还是檀香。扑闪扑闪的火柴头上的火苗儿将香点着了,一张樱唇轻合做一个“O”,噗一声将香头吹了,只在香头上留下一朵浓血凝成的花,忽明忽昧。花越开越往下,吞没着香的躯体,哪管他修长芬芳,统统被吞没。而香也心甘情愿。烟袅袅的飞了,乱了,他合计了又合计,一直到那香全燃尽。散去的烟自顾散去了,想来,该是青青白白的间或有一丝淡蓝,悠悠又幽幽。风不消使出一点本事,便散的干干净净。也难怪,轻轻佻佻的,还能怎么样?径直飘进了他的眼睛,熏出个泪花儿?
倘使,倘使烟飘走散尽便看不出焚香的痕迹,于灰,却是太不高明了。有火时,寸寸累积在红点上,将红点压的不甚明瞭,只是越来越长,蜷曲了,一卷就折了,落进灰盒子里,悄无声息。说不出的色儿,大约和烟一样,青青白白,又被抽去了淡蓝,落得像冻死了的人的面色。
用手撮了一撮,细细的碾。手一松开,灰早已不在了,早在细碾的时候就都滑落了却不被觉察。当手指在合在一起,空余了一分腻滑,如同粘在牙齿之间甘甜而恼人的麦芽糖。拉锯似的摩着指头,就像牙齿的错和,都作了打在枕头上不痛不痒的一记闷拳。
突然,他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并无盛着死人面色檀香灰的合子。这麽一来,麦芽糖是不该有的。然而,手指头稍稍一动,却无端有着腻滑的感觉。他忿忿道,却始终没说了出来:“看谁硬!”这话一蹦,在脑子里骨碌碌转了一圈,又落到了原地。他像是突然被抽空了一样,身体蜷曲了,同香灰一样,半推半就的瘫了下来。手中握不住的书也从腿上滑下去了,一阵碎响。他心烦意乱了,因这书宛在他心头,弄的他满身满脸都是汗水,粘粘的汗渍子将上下皮肤和白色羽纱腻的发紧。
他早不坐在沙发了,只让身体斜搭着,半瘫着坐在地上。沙发一拉开,他就会和倒了架子的葡萄藤一样伏下了。雄心壮志、负气自矜依旧凌云,高高在上,只是天马行空的不再与他相干了。自己如同戏台子上的浓墨重彩的怨伶,咿咿呀呀,绝色美人、英雄豪杰,通通都唱了个遍。只是唱罢了,过足了瘾,妆还是不得不卸下的,凡夫俗子也还是不得不做的,还出一张芸芸众生的本来面目。那眉那眼俱不曾损,却又偷换了一番别样的风韵神采。怨伶是怨伶,这场火了还得看下场,这场砸了,也还有下场。而他却只有一场,重来不了。
哼了一声,一股子气从肺里曲曲折折总算拖到了喉头,毫不畅快,似断非断就停住了。出不得,也咽不下,恍如一根被绷的极紧又偏被勾起的弦,想发出点儿声响,可恨那手勾住了就不放,宫商角徵羽,样样落不到名下。终于硬生生憋出了极高的虚响,喑喑呜呜倒像是丧家犬。回转头,一思量,又怕了,怕这手一松弦就折了劲,任你再绷也断然奏不出调子了。
“我看你恶到几时?恶得过我,恶得过你自己吗?”他嘴角浮起这麽一星儿冷笑,喉头的气也就消释了。从地上寻起书,翻开,正是那一段,范柳原对白流苏说道:“你就是医我的药。”唉唉唉,后来的事情他也记得:不管白流苏之后在坟墓一样的大房子里怎样的聊赖,输的人总是范柳原,谁叫他先把不住了。
这些事情他是看透了,总得自己赢第一着才又下一着好走。
抬头看看钟,快六点了,什么也不想了,就听得秒针滴滴嗒嗒滴滴嗒嗒走不完。他烦了,搜肠刮肚翻出了那句:“你,你还有什么别的要对我说吗?”这话多奇怪,逼供似的还假惺惺带着些商讨的。可他记得说这话时的那双眼睛,眸子里的光一闪,和飘摇在大海上的孤舟一样,一不小心就没影了。他触电般的弹了起来,一口气冲到了门口,双手紧紧拧着门锁,拧了又拧,拧的双手发红才让门开了一条缝,透进来一丝光。他惊了一惊,拼命的又将门关了,背靠着门,喃喃道:“我看你恶到几时,我看你……”
手搭在锁上,凉飕飕的,而他竟然想睡觉,他想着他也会得了那句“你就是医我的药”。总得有人服输,但不是他。“再恶我看你恶得过自己 ?!”
就在他将睡着的当儿,迟迟疑疑,听得敲门声。他愣了一下,双手握着锁,小心翼翼拧开了门。
“你……”门外的一双眼睛茫茫然,目光似一粒微尘,飞不起来也坠不下去,被撂在了半空。
“我没什么,没什么……可说的。只是,你好好的,珍重。”
他听的见转身,他听得见脚步,唰啦啦踩在落叶上,越走越远又好像越走越近,踏近了他的心。可是,不知是听见那一声叹息没有。
他想:“总还算是赢了。哼……赢了。”
他仿佛看着一根檀香,点着了,散出许多烟,钻进了他的眼,仍然熏不出泪花来,只是涩涩的,干的发慌。香,终于燃尽了,只剩的青青白白的残灰余烬,冷冰冰,滑腻腻。
---- 春眠不觉晓 庸人便自扰
走破单行道 花落知多少 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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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_'__'__'__'__|/ 香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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