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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人: dianababy(2001-11-30 21:58:53),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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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文字转载自 Waterfall 讨论区 】 【 原文由 jimny 所发表 】 (续昨)
无处躲藏(2)
易兵
“买十五个油饼。”我说。然后站在摊边上一个个地数,装进带来的饭盆里,
我和她各拿了两盆。我们往回走。
“我告诉过你,你别跟我提那些所谓的牛人,想起那些人装模作样的样子我直
犯恶心。我也不想再拼了命地学习就象当初在中学向往大学一样,向往自己有
一个好的成绩。这些都一去不复返了,我不想带着刹不住车的学生学习惯性,
本能地在大学里啃书本。”
“那么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一时我心里很虚,“我也不知道。”我承认。“可有一点可以肯定,我这辈子
不可能以搞学问为生的。也许就这样混到毕业,拿了文凭回家找个单位挣钱,
买房子娶妻子生子。”想到我自己一无所知的前途,我不禁有些心酸地灰心了。
大道理谁都会讲,要树立目标要奋发进取要做个成功的人,可这个社会能给你
的和你所希望得到的之间常常有太多的差距了。“也许我就这样边毕业证也拿
不到了。没办法,有劳动人民的劣根在,成不了知识分子。”我勉强对她笑。
然后我俩都没有了话。走到寝室,他们仍在酣战,分食了我俩带去的油饼,马
不停蹄。我又上桌替下了小明。燕子在边上看了一会儿,跟汪晓涛,小明他们
又开了几句玩笑,吃了个饼,就回去了。我没有起身送她。
三
解放路上熙熙攘攘,永远是拥挤的人流和车流。快过元旦,每个商店都年底清
仓大减价来招徕顾客,一派节日气氛。
我骑车在市里闲逛。在百货大楼前有几个姑娘在推销一种美国的巧克力豆,硬
塞给路人品尝,我也尝了几颗。老外的东西味道怪,吃了几颗我便把剩下的扔
了,买了串豆腐在街上旁若无人地嚼。我还是喜欢中国的,特别是食品。一群
人围着摸彩,我凑过去看热闹,终于忍不住掏了两块钱,结果一下就中了个四
等奖,是一本新年挂历。我挺高兴。
我告诉售货员我要买几个半斤的二踢脚,她说半斤的那种受了潮可能响不了,
建议我买三两的,或一千响的挂鞭。我说我一定要半斤的不管它响不响,只要
劲大,过年图热闹。
街上人多,老头老太太穿着大衣戴着红箍帮着民警维持秩序。我闯红灯,他硬
要罚我两块钱,我被逼无奈,交了罚款,骂骂咧咧地回校了。
四
紧接着是春天。
晚饭后,我捧着茶缸在寝室里看我们那架破电视,燕子走进来,等房间里只剩
下我和她俩人时,她说,
“我有话跟你说,你把音量关小点。”
电视里是一个蒙古族打扮的人在唱民族大团结的歌。歌声嘹亮,只是画面有重
影。我伸手关小了音量,顺便换了个台,是个瘦得象个妖精似的穿白大褂的人
,好象是在谈如何健身长寿的。
“什么事?”我随口问她,认真地听医生讲着。
“你和从前不一样了,易兵。如果你以前告诉我你不喜欢学习只想等个毕业,
或许我可以想象。可是现在,你是在为自己的放纵找借口,你是在故意表现你
卑劣的一面。是不是这样?”
"别那样饶舌,这不是你,有什么话直说,”我的思路从电视收回到现实中,
忽然发现我一直害怕的那个时刻可能就要来了,“是的,我一无所成,无论父
母、老师还是那些正派上进的同学都认为我一无是处自甘堕落无可救药。我一
直希望有人懂得我,一直希望你理解我,就象我现在知道你一样我的燕子。我
知道你要的是你男朋友的成功和引人瞩目,可你知道我么?现在你也要和他们
一样向我提同样的要求了,”我一阵心酸,接着道,“我可以想象得到你会说
些什么。我是你的话,我会说自己喜欢制造一件美好的东西,然后亲手把它打
碎就象一件瓷器。”
“你别说了。”她在我面前低下头。
“我告诉你燕子,我希望有挽回的机会,虽然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从何下手
,可是,”我沉浸在怜悯自己的悲剧气氛里,“可是我自己也不希望自己这么
过下去。”我的眼睛模糊了。
燕子走过来坐到我身边,双手握住我的手“别这样,你别这样。我,我仅仅想
我们是不是该给彼此一个机会,各自做一些事情。每个人的路要自己来走。你
应该去试试看。”
我接下去听不清她又讲了些什么,平心而论,她讲得不错,只是我受不了。我
一手捂着头支在桌上,只感觉到她一边说一边摩挲着我的手。不知多久以后她
说她要回去了。我回过神来,我想这一切可能都是必然的,我自作自受。于是
也就不想霍然变色破坏她营造的和谐分手的气氛,勉强送她回宿舍。我是不是
很软弱?一点大丈夫的气概也没有。
我们的赌桌,直到有一天被抓住了才散。那次我们大白天开着门放肆在打牌,
铺导员出其不意地进来,我们手里捏着牌被活逮。半个月后,系里通知栏贴出
了我们几个的处分通告。
五
大学里如果来想拿奖学金只想每门都及格过关,说实话这日子是好混。时间也
就变得很快。咱这百年老校,到处有一排排修长漂亮的法国梧桐。夏天浓荫蔽
日,秋天落叶金黄,等过了冬天一场大雪,树们又淀出新芽时,我才有时间概
念似的发现——又是春季了。
我们朋友几个仍在一块儿玩。由于校办的足球杯赛要开始了,我们几个便开始
早起锻炼练球、跑步、拉人踢比赛。都是铁杆球迷,又喜欢以身作则,对足球
更是满腔的热爱。
我是守门员,晓涛是右边卫,小明是清道夫。我在燕子离去后脾气特坏,常常
一丢球就骂他俩,象根木桩杵在那儿不会补位光会挡我视线真他妈笨蛋!他们
也不答话。有时骂急了眼,他们跟我对骂,球一开出来,便都住了嘴拼了命去
抢断了。输了球红了眼时,便找碴跟别人干架,渐渐也有人知道校里有这么一
帮球棍。
春天的傍晚天气怡人。我们一帮人一块儿往校外逛,边走边吸烟,有句没句地
开玩笑。已近黄错的路上走着好些上晚自习的学生,使我们几个看起来象校外
进来的不务正业的痞子,其实我们刚干完一张一号图纸的设计,计算得头昏半
天,今天踢了球洗澡吃饭,才浑身舒畅地出来逛。我们边埋走边无聊地和路上
单身的女孩打趣搭讪,她们不理我们,背着书包很快地走开,我们哈哈地笑。
前面有个姑娘穿着黑红相间的外套高跟鞋,袅袅婷婷地走,我们跟上去在她背
后不远随着她的步伐喊齐步走的口令。
“一二一!”我们笑着喊,“立定!”
那姑娘果然站住回过身来象看小流氓似的看我们。她二十多岁,象是研究生。
“你们觉得这样有意思么?不要这样。”她摇着头和颜悦色地开导小流氓。
“你以为我们喜欢这样做吗?不。”我反问她,然后摇着头越过她走了。
晚上躺在床上看书,金黄的台灯光让我感到温暖。我翻着一本徐志摩的
传记。顾永棣写道:“志摩把爱情看得极为重要,把爱情的成功当作生命成
功的标志。”我慨然掩卷。我也是个重感情的人。可是到了现在又有哪个情
怀肯来倾听我的心声,与我同欢乐共伤悲?
我放下书,关了灯睡觉。在黑暗里自嘲地笑。
六
后来开始下雨,就是江南一带春夏之交时常下的那种很细很密的雨。总是雨
,悉得人没处去,再这样雨下去,江淮堤坝又堪忧。我们每天憋在寝室里,
下了课就打桥牌侃大山,讨论国家大事,辩论三峡工程以及美国的火星探测
,或者就喝醉了洒上床挺尸睡到天亮。
那天我在隔壁寝室和小明联手打电子游戏《魂斗罗》,正来劲时,有人敲了
几下。
“你倒是推呀,用劲!”小明手里按钮兀自不停,双眼紧盯荧光屏。
那人推门进来,是个女孩。她问坐在那儿抽烟神侃的一堆人,是不是在教九
捡了把雨伞,那些天老下雨,大约问的就是雨伞。对上雨伞。晓涛站起来说
对呀你的伞是什么颜色?她说是褐色的花雨伞。于是晓涛翻了一阵鄱出一把
说是这把吧?拿去吧!女孩走过去说对就是这把真谢你了。我这时才看清了
她,现在只记得当时的感觉是被震撼了。记忆里的她有一张白净匀称的脸和
娇小的身材以及中国人里少见的挺直秀气的鼻梁。反正当时我的手停住了,
小明在边上骂你他妈怎么不动了你把我拖死了!我没理他。那女孩接过伞就
走了。我回过神来问胖子有没有问她姓名地址胖子说是忘了然后回头接着跟
人侃。我嘟嘟囔囔在那儿骂他蠢。小明说怎么了,你又打什么鬼主意了?易
兵同志您贵姓啊?这姑娘是良民,保不定是哪个研究生的老婆要托福要伴读
去美利坚去加拿大你算什么玩意儿?整个一老流氓。行了行了,不玩不去别
在这儿碍事。说着推我出来,马上有人接我的手玩,枪声不断,荧光屏上不
断有人中弹倒地,哒哒哒……
后面几天,我总想起她。甭说他们,我都觉着自己怎么了让个小女孩儿把魂
勾走了。我不该这样的。
中午吃饱了从四食堂的快餐厅出来,我忽然看到她一个人走在下课的路上,
行色匆匆。我追上去,喊她。
“嗨!”她转头找喊叫的人,脚步没停,我和她并排走,说,
“同学,你有没有丢过一把雨伞?”
“什么?”
“雨伞。”我用手比划了一个毫无意义的手势。
“噢,有过。不过几个礼拜前已经找到了。”她停下脚步。
“我知道。我看到了。那天你来取伞我就在边上,我看到你了。”我不容
她有时间插嘴问什么便马上接着讲,“我坦率地讲,我对你印象特好,很
想跟你认识一下。真的,这几星期来我一直在找你,今天找到了。我叫易兵
,建工八九的,你愿意认识一下吗?”
我喘着气,她呆在那儿看着我,好象有些不知所措。
“我叫吴杰,能源九0的。”她笑笑说了句。我顿时松了口气,然后她好象
问我要了信箱的号码说是先写写信什么的。最后她说在吃饭去,要不菜要卖
完了。
“再见!”她又匆匆地走了。
“吴杰,”我手托着腮,啜着啤酒,看着坐在我对面的她,“你想想听听我
的过去么?”
“当然想啊。”葡萄园咖啡屋暗红的灯光映在她脸上,平添了几分朦胧和妩媚。
“以前,我是个腼腆害羞的男孩,自我感觉良好,还不象现在这样恬不知耻自
以为是。你别笑,这是真的。进大学以后,也患了一阵子流行的青春抑郁症,
整天编幻想故事写伤感诗。后来,别人都走出来了,学习的学习,入党的入党
,我呢,小儿麻痹,急性肝炎转慢性了。到现在还落着这病根。想起来真是苦,
满眼都是泪啊!”我抬手作拭泪状。
吴杰拿起桌上纸巾,笑说:“来我替你擦擦。”
“谢谢你。”我捉住她的手。
“你盼着长大,盼着成熟好先从枝条上落下来是么?”她笑问,把手抽回去。
“不。我的病是我到现在还是个理想主义者。我期望有个生活变得美满的转机
并且我也一直在等。我的希望并不辉煌,只是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不招谁也不
惹谁,可别谁都来要求我有上进心,就好象不去拼命不去挣扎不去扼住命运的
喉咙就是自甘堕落自我放纵一样。我的希望朴素么?”
“朴素。”
“可是我总听别人对我讲别介易兵,有多大的希望就有多大的失望。”我笑吟
吟地看着她,“是这样的么?吴杰?”
她低下头玩手里的杯子,脸上的笑淡了,灯光下的清啤变成褚红色。她抬头迎
着我眼睛,认真地说,
“事在人为。我说得对么?”
七
夏天来了,天又热起来,每天都是艳阳中天令人不敢正视。我们均投身于自己
热爱的足球赛事中。分组,小组循环力求出线。一场接一场的恶仗,每次下场
均伤员累累。吴杰总是替我担心,让我们踢的时候小心。我安慰她没事的。男
孩子踢球就是这样不要命的,别怕。我那时全部心思都扑在足球上。赢了球我
们就兴高烈地去喝酒庆贺一醉方休,输了我们也去喝,垂头丧气发誓下次要扳
回来。我因此而抽不出很多时间来陪吴杰,老杨告诉我她每场比赛都来看,有
时一个人来看完又一个人走了。
后来眼看出线进前八强的机会千钧一发大家都很急,踢球象拼命。一次杨军从
左边带球下底,正要传中,对方后卫抡起一脚踹他肚子上,他痛得倒在地上起
不来。我们冲上去要抓住那小子打。老杨捂着腹部抬起来拦住我们说别打架,
踢完比赛,别误了出线。然后又带伤在场上奔跑。
可我们还是没能出线,输在净胜球上。
大家心里都特窝火,晚上球队到餐厅去喝酒。七八个男孩,还有两三个女孩
陪着,吴杰也在。大伙都没什么话,偶而一两句也是强作欢颜,大都自斟自
饮。吴杰在边上看着我一杯接着一杯地灌,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她拦住我,
接过我手里的杯子,一口气喝下去,呛出了泪。
我心里一片茫然,输球带来的是再一次的空虚和失败感。我抓住吴杰的手,把
她拉过来对她说:“你不要离开我,帮我一把。”她任由我握着,垂下眼睑不
说话。
这时下午跟我们争出线权的那个队也进来喝酒,说说笑笑的样子。踢伤老杨的
那个后卫带着女友进来,看了这边一眼,转头跟她说了句什么,两人笑起来。
我感到热血上涌,站了起来。小明已经先走了过去,走到那人面前,二话不说
,一瓶子干在他脑袋上。我看见血从他脸上流下来,滴在地板上。然后的事很
乱,只记得两方全上了,大干了一场。起初吴杰还用力拉住我不让我过去,我
一急,发狠道,
“关你屁事,滚开!”挣开她抓起酒瓶就冲过去。想起来那场架打得很痛快,
那个后卫好象后来头上缝了十七针,当时是满脸的血,溅了我们一身。最后小
明终于被拘留了十五天。当夜我们打完就跑了。到另一个酒店买了酒边走边喝,
一路大呼小叫,唱着崔健和黑豹的歌。我醉了,吐在路上,弟兄们也一个个歪
歪斜斜走不直线,到处血红着眼睛找路人寻衅。好象只有吴杰一个人还清醒些,
她扶我们回寝室,把小明晓涛他们安顿好,再过来用凉水帮我擦脸,端水给我
喝。寝室里早熄了灯,只有谁的收音机还开着,西湖之声还在播着说不出名的
老情歌,缠绵得让人心痛。对面楼里透过来的惨白的灯光映在她脸上,苍白。
我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对她也对自己,我不知道自己讲的是什么,只见她不住
地点着头应着我。后来我看见她坐在我床边上垂着头流泪,我心里一阵难过说
来,我替你擦擦,别哭了。她摇摇头止住泪水,锁紧眉端详我,我问她干什么
她摇头什么话也不说。
她俯下身把泪湿的脸贴在我颊上,我感到一阵凉意,眼皮沉重。我想使自己不
要睡着,我还有话说我还有话说吴杰你今晚不要走……
我醒过来,口渴得火炙一般。天还没亮,窗外透进的路灯光下,一杯水在我床
前的桌上,我端起它咕咚咕咚全喝下去,倒在床上又睡着了。
第二天我昏沉沉起来,发现已是下午。身上酒气冲天。我于是去冲了个凉水澡,
吃了几块西瓜,稍微舒服了些。头象被锯开了一样痛,又吞了两片阿斯匹林。
(未完待续,请给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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