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是表姨要我到她家去吃午饭。我当然要她别麻烦,出去吃好了。不麻 烦,不麻烦,她说。到她家时,饭菜已热腾腾上了桌,表姨和我坐下来吃,厨 房却仍乒乓作响,是谁在做菜呢? 端着热汤走出来一个年轻男人,表姨介绍,是她将来可能的女婿,一个工 程师,刚巧从外地来访,所以要他下厨。果真不麻烦。 吃过饭之后,是这个男人收拾碗筷、清理厨房。 清洗之后,他陪我们两个女人逛街看衣服店。逛街的时候,他跟在我们后 头,手里的大包小包一包比一包重,走了一个下午。 “你说嘛,这种情况,”回到台北,我问一个在大学里教书的朋友,“在 台湾可不可能?” 她并不回答,却若有所思地边想边说,“我想起来了。我在上海借住在一 对不怎么熟的夫妻家里。有一天出门回去的时候,发现男主人把我换下来的内 裤都给洗了,晾在阳台上。我大惊失色。” “现在,我明白了,”她微笑起来,“上海男人嘛!” 我也明白了。上海男人竟然如此可爱:他可以买菜烧饭拖地而不觉得自己 低下,他可以洗女人的衣服而不觉得自己卑贱,他可以轻声细语地和女人说话 而不觉得自己少了男子气概,他可以让女人逞强而不觉得自己懦弱,他可以欣 赏妻子成功而不觉得自己就是失败。上海的男人不需要像黑猩猩一样嘭嘭捶打 自己的胸膛、展露自己的毛发来证明自己男性的价值。啊,这才是真正海阔天 空的男人!我们廿世纪追求解放的新女性所梦寐以求的,不就是这种从英雄的 迷思中解放出来的、既温柔又坦荡的男人吗?原来他们在上海。 “我才不要上海男人呢?”廿五岁的读者翻起白眼,一脸不屑,“长得像 个弯豆芽,下了班提一条带鱼回家煮饭,这就是上海男人。我要找北方人,有 大男人气概。我就是愿意做个小女人嘛!” 我怜悯地看着她光滑美丽的脸庞,很想告诉她:年轻的女郎,为这大男人 气概,你可得付出昂贵的代价,那就是你自己的生命发展。你不知道天下宝贵 的男人就在你的身边。 我没说,只是带着一大团困惑离开这迷人的城市。上海的男女真平等吗? 不见得。只需看冰山一角:我接触的是上海的所谓文化精英——碰来碰去都是 男人,和在台北、在德国美国,没有两样。也就是说,在公领域里,社会的资 源和权力仍旧掌握在男人的手里。上海女人说起来如何厉害、如何能干,显然 还局限在私领域中。两性权力分配的均匀只是浅浅的一层表面,举世皆然。 而那廿五岁的女郎对大男人的向往,并不是轻易可以嗤之以鼻的。美国诗 人罗伯特·布莱所写的“铁约翰”成为畅销书,可能是因为他提出了一个令许 多男人女人困扰的问题: 解放的男人、温柔的男人、不以帮女人洗内裤为耻的男人,当他们发现女 人竟然开始嫌他们不够男子气的时候,何去何从?而女人,穿上男人的衣裤、 跨着男人的大步,做男人的“同志”与他并肩开辟天下,当她们发现男人竟然 开始嫌她们不够女人味的时候,又何去何从? 在上海,被男人养着玩儿的“金丝雀”和小女人又开始出现了,好像历史 又往来时路倒着走。两性之间究竟是否脱离得了控制与被控制的关系模式?男 女平等、互敬互爱的前景究竟是什么呢? 骑着单车、拎着带鱼回家的可爱的上海男人,是不是也正想着这个问题, 心里有点儿忧郁?
Xiao L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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