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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人: li--163(2001-10-23 18:44:54),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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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会留意这个秋天
2001-10-09 17:40:00 摘自: 世纪家园
买了房子之后,有一段时间我只好在屋角搁了一个床垫,夜了睡在上面。真的,我没有时间,我没有时间买衣服,总是穿旧的;我没有时间给女友们打电话,陪她们逛街,听她们的艳遇,听她们的牢骚,陪她们三八,所以她们一个一个离开了我;我只能每天早上坐班车的时候修一下指甲,当然我知道去美容店请专业的人来修更加好,可是我连半个小时都没有;我也没有时间做头发,只是梳一个马尾巴;所有的书籍积了尘土,我只好更加不碰它们。
也不是为工作而奉献了自己,又不是在社会上多么重要的位置,我能有多忙?可是在这个浮躁的都市,除了工作,还有什么是有意义和值得做的事情。
终于有一天,我心疼了一把自己,打算去家具店买一套新的家具。
那家店知道的人不多,不是张扬的作风,只给熟识的人做,据说这样还忙不过来。一个朋友给了我一张名片,叫我自己去找店主定做。
名片是黑色的底,银色的字,在黄昏中看上去有些闪耀。
我登门的时候,是次日下午,店子很大,里面摆了一些物事,只有一个中年男人低头写什么东西,看见我进来,冲我笑笑,做手势让我自己看。我开始翻一些照片,店主从后面给我端了一杯茶出来,香气浓烈,是我最爱的香片。只有北方人喝香片,南方人对此嗤之以鼻。可是人生有的时候真的需要一杯香片--香,暖,容易靠近。
我贪婪的喝了一口,然后说:“谢谢,我要跟设计师说我的想法。”
店主拿起钥匙,说:“喝完这杯茶,我带你去设计师家里去谈吧,他今天没有来。”
车行了很久,才来到郊区一个住宅区。那里矗立着一幢幢小别墅,很小,估计只有200平方米,都是独立的院落,每一幢都不相同。在这些房子的空地中间,竖立着一座古塔,上面有铃铛,风吹来,叮咚的响。
“我喜欢这里。”我说。店主一边熟练的拐弯,一边说:“是八十年代初建造的,那个时候允许浪费,现在已经有价无市。”
下了车,店主去拍门,我则看着院子里那些数不清的玫瑰发呆。真的,数不清的玫瑰,不知道苦心营造了多少年,只开一种颜色的花:白色。
门开了,我走进去。
直到现在,我一直犹豫,那天进入那个门槛是对还是错。如果不是,我的生命至今还平淡无奇,可是,也无忧无虑。在那之前,我永远是一个开心的灰姑娘。
严格的说,他家就是一个大的书房,所有的房间里都有书架,和屋顶一样高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客厅沙发旁有小的书架,洗手间里也有,透明的用树脂做的书架,所以他的洗手间里所有的设备都是透明的。卧室里的家具是白色的犁木,白色犁木做的书架矗立在床旁边,像是狐媚。
“啊,我们是不是走进了图书馆?”我四处看了一会,忍不住问。
“我叫小谢。”设计师跟在我后面招呼我,并且伸手和我握了一下。
可是我的眼睛被他书桌上的一套毛边纸抄写的古本《石头记》所吸引,“那不是真的,”我说:“《石头记》所有的手抄版本都已有记录。”
“自然不是,”他说:“这是用曹氏年间的纸和墨,然后出自我的手笔。”他轻轻笑。
我真不相信现代人还会写毛笔字,至少我除了签字,已经多年没有用过圆珠笔了,但是那一套《石头记》上面的字那么漂亮,随便翻了几页,连涂改漏字的现象都没有。这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和我一样,于是我决定让他给我设计家居了。
我想让我的家象他的家,或者象他那么漂亮。
小谢一周内来了我家三次,第一次看房间布局,第二次拿小样,第三次定稿。我惊讶他的效率,无疑他是非常出色的,不但敬业,而且为人十分有趣。他会伏地测量我家一个拐角的尺寸,单位精确到毫米。看了他的图纸,我吐着舌头说:“太奢侈了吧,我付不起工本费,设计费,制作费,管不起工匠的饭。”小谢则打量着我家里几百盆的植物说:“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那么奇异的花,我要把你那些植物安放最好的位置,这是我的梦想,饭菜我自己带,工费我只要一点点,好吧,好吧,好吧?”他都几乎要求我了,我笑。
我对他说:“我也要那么大的可以顶天立地的书架。”小谢看看我小书架上聊聊可数的几本书,撇了撇嘴巴。我不动声色的把他拉到储藏室,给他看堆成小山一样的箱子,里面都是书。小谢连连点头,在本子上画一下,然后嘀咕了一句:“都是美容指南吧?”
也许恨一个人需要一辈子,而喜欢上一个人,一天就够了。
有一次我看见他盯着我家阳台上小暖棚里面的几棵植物,甚至还想伸手进去碰碰。我立刻喝止了他,说:“不要小命了?那是有剧毒的。”小谢伸舌头,问:“你是想干完活就把我们毒死好省掉工钱嘛?种这么吓人的植物。”我指给他看,说:“越是有毒的植物,花和叶子就越鲜艳。”小谢扭头:“那你也是有毒的,嗯?”
当工匠开始打造家具的时候,他就缠着我给他讲植物学知识。然后他画图纸,给我做了镂空的一面墙的花架子,每盆花上面都有喷头,可以操纵用来喷水。当他帮我把盆景摆放在上面的时候,早晨的朝阳从花头和绿叶间穿过,点点阳光的碎片打在米色的大理石地面上,整个客厅如梦似幻。小谢和工匠一起工作,累的吃不下饭,当工匠午饭的时候,他握着一条面包坐在花架的下面,假寐。
这天,我对他说:“小谢,帮我给那盆徘徊花换个位置,它需要更多的日照。”
小谢软弱无力的赖在沙发上,勉强睁开眼睛,慢慢的说:“我懒得动...”
我伸出手去,触一触他的面庞。他起先睁着眼睛炯炯的看着我,然后慢慢闭上眼睛,侧着头,任我的手轻轻在他面颊上动,他有好看的鼻子和长睫毛,由于经年劳作,皮肤有些干燥,需要调养。
那个下午,我算是给他当了一回仆役。我给他擦干净双手,挂衣服,煲最费手的汤,做最精致的饭菜,饭菜端到饭厅上去,吃完我戴上橡胶手套洗碗,一点都不需要他动手。我做这些的时候,他抱着手臂倚在厨房的门边上看着我这么做,脸上没有表情,我回头看看他,不笑也不说话。
然后那个晚上,他带我去参加他的那个圈子的聚会,那天还出现了几个演艺圈的名人,每见到一个朋友,他就把我介绍出去。他说:“这是骄,啊,不是我们圈子的,嗯,她是绿拇指。”我喜欢看他向朋友介绍我,那么骄傲。
认识他之后,我的伙伴们见了我都说:“骄,你总是笑,是不是中了彩票?”我不信,去照镜子,真的,镜子里的人非常陌生,嘴角和眉梢都带着笑意。
他要廿九岁生日了,我决定送他一样礼物,用我全部的技能,做独一无二的礼物,给独一无二的他。
我采摘广霍香,青苔,枫叶,熏衣草,找来海藻和豆蔻,萃取它们的枝叶和果实,提炼精华,反复用融剂提纯,加入复合剂和玫瑰油,制造出我最爱的香氛。这个世界有些奇怪,其实作为雄性动物的男人才应该是有香味的,女人不应该是。
然后我去金匠那里,用我第一个月的薪水买的耳环车出金丝,去陶艺铺,自己做和香水瓶子一样形状的盒子和配套的盖子。盒子底部用金丝铺垫,上面放上那瓶香水,空隙用干燥的紫蕨填满,外面包裹用石榴汁和凤仙花染的丝带,附上一只黑色玫瑰,敲敲他的门,把礼物放在门口,然后躲在角落里看他出来。
“什么香水,从来没有闻见过。”后来他问。我笑:“你闻过多少香水,就敢这么说嘴?这种香氛有个名字,叫做‘小谢’。”我一字一顿。他张大嘴巴笑,然后看看盒子和丝带,忽然明白了,过来抱住我,匝得紧紧得,我几乎骨头都要断了。
啊,上帝,我是你的子民。那么请告诉我,为什么快乐永远只是一瞬。
小谢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女孩,是他招聘的助手,非常天真,非常单纯。她叫我“骄姐姐”,和我一起走路的时候,还要挽着我的胳膊,亲昵的要命。一点点开心的事情,她都可以笑上半天。
当小女孩不再整天笑,当她看见我,就躲避我的眼睛的时候,我知道事情一定有了什么变化。小谢整日的忙,那一段时间,他的创作达到了颠峰。他频繁的画画,接活,每一样作品都思路奇特,完美的的让人敬畏。小女孩看着他工作的时候,面容上有一点点忧郁,可是眼睛闪着光彩,象若干年前的我自己。
有一天,我来找小谢,他不在,小姑娘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听歌,看见我进来,她叫“骄姐姐”,有些楚楚可怜。我说:“我带你去做头发吧,让你更加漂亮。”“好啊好啊!”她笑着跳起来说,我也抿嘴笑。
在车上,她兴奋的说:“骄姐姐,我头发太多,不好打理吧。”我笑说:“不会。”然后我伸出手,握住她一缕头发,想看一看质地,但是因为车里灯光太暗,我只好凑的很近去看她的头发。
我闻到了一丝幽香,从她的脸庞上。我控制分寸控制的很好,由我制造的香氛,只有离得很近,才会闻见。我曾经想过,我曾经想过,这是我为他制造的香氛,只有离他最亲密的爱人才可以享受。
我去找小谢,向他摊牌,小谢没有隐瞒,全都说了。他说:“骄,你太复杂,你是一支重瓣玫瑰,数不清的摺和秘密,我得费尽力气才能匹配你,可是她不一样,她是一支不开花的含羞草,一点心机都没有,那么可爱。所以和她在一起,我觉着轻松。对不起,骄,可我仍然是珍惜你的,我发誓。”
我打开那瓶香水,我为他制造的香水,拧开盖子,走到洗手间开始倾倒。我不会哭,我狠狠的对自己说。
可是他哭了,眼泪大滴大滴的流了下来,透明的,似我手里的水晶瓶子。香气虽然清淡,但仍然象妖媚似的裹在我们中间,越来越浓,越来越厚,把我们的距离推的越来越远。
我走上去,用指尖触摸他的一滴泪水,手立刻湿了,也许永远都不会干燥。我打开门,走掉了,一步一步的,很结实。这是一个北京秋高气爽的秋天,门外是高大的杨树在风中哗啦作响,一切和昨天一样。
“没有人会留意 这个城市的秋天
窗外阳光灿烂 我却没有温暖
伴着我的歌声 是你心碎的幻想
你用你的眼泪 抚摸我的寂寞
那些无助的夜 我茫无目的的走
那些无助的夜 你牵着我的手
幸福如此遥远 我无法看见
这秋天的夜晚 让我感到茫然
总在每个深夜 听到你在哭泣
你幻想的美丽 我总没能给你
伴着我的歌声 是你心碎的幻想
你用你的眼泪 抚摸我的寂寞
那些无助的夜 我茫无目的的走
那些无助的夜 你牵着我的手
幸福如此遥远 我无法看见
这秋天的夜晚 让我感到茫然...”
可是我相信,他一定会回来。Anyway,the boy is m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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