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austen007(超级夜猫★细A)
整理人: sysop.gz(2001-09-27 17:14:31), 站内信件
|
一九九三年,十一月三日。
贺政和他的女友蕙蕙,还有她的朋友,围著桌子吃火窝。
友人眼中,他俩确是一对。
贺政身形魁梧,剑眉星目,脸上永远透著二十七岁不该有的自信和精练。 靠在他身旁的蕙蕙,拥有一双满载笑意的眸子。及肩的长直黑发,衬得她剔透玲珑。
「谁人放的牛肉?」友人夹著一块灼得熟透的肉。
「哎栵 ! 是我的。」蕙蕙正啃著贺政放在她碗 的粟米。
「不要吧 ! 太熟了,钢牙也嚼不动。」贺政随即夹起一片鲜牛肉,放进窝 。
「怎可不要 ! 是我送您的生日礼物。」蕙蕙笑得似朵花。
「阿政,牙齿嚼掉也要消受。」友人凑热闹,推波助澜。
「好物寻归底,还有很多!」蕙蕙拿起勺子,往窝 掏。
「还有其他 ?」贺政早把牛肉送进咀 ,边嚼边说。
桌上的传呼机忽然响起。
「阿政,又有急事?」友人说漏了咀。
贺政面有歉色,欠身离坐,「我要覆台。」
他当了探员七年,早磨练出一股重视纪律、一丝不苟的精神。 纵是下班时间,他坚持即时覆台。
友人瞄著蕙蕙,直问说:「待会他真要回警局去,你会怎样?」
「继续吃东西。」蕙蕙把菠菜放进窝 ,没半分懊恼。
「真的不介意 ?」友人好奇剌探。
「已经两年了,再爲这种事闹情绪,我不把他甩掉,他也自动消失。」
「话倒说得易。」友人把视线放在贺政身上。
他背著蕙蕙,将声量压低,但他们依然清晰听见他说「我回来」三个字。
贺政拉开摺凳,满心踌躇,「蕙蕙,我…」
未待他说完,蕙蕙已把灼好的墨鱼丸放进碗 ,「先吃点东西吧!回去後只顾工作,肯定饭也不吃。」
墨鱼丸腾著袅袅热气,暖透贺政的心。蕙蕙的体贴,令他可以忘情工作,这份支援足见她款款情深。
「我回来接你!」他一手提筷子吃东西,另一支手早扣在蕙蕙的指缝中。
「不用了,我会坐小巴回家。」她已习惯照顾自己。
「我会打电话给你。」纵然相互体谅,他亦不忘关怀。
「我只会等到半夜十二点。」
「我一定找你, 取生日礼物。」
「礼物早送上,六粒墨鱼丸!」
他俩心领神会,相凝浅笑。 年多前,贺政被调派去红勘区警署驻守。他审慎细致的工作态度,令他有别於同侪。遇上紧急事,他的下属会亳不犹豫,第一时间通知他。
「政 Sir,对不起,你下了班还——」
「人呢 ? 在哪儿?」贺政的生活 ,从没有上班、下班之别。
「在房 ,尸王正招呼他。」
尸王,年近四十,由於专责拍摄和处理尸体照片,大家已忘记他叫何松坚,只叫他尸王。
「阿政,这位华哥真难伺候。」尸王总是烟不离手。
「你又想怎样?」贺政对待线人,不假辞色,斩钉截铁。
「你不是说过,任何情报都要跟你当面交待才作实,所以我一定要等你。」
石仔华嬉皮笑脸,露出一口发黄牙齿。
「尸王,我会招呼他。」贺政脱下皮褛,露出健硕的身躯,道友相形见绌。
「石仔华,今天政Sir 生日,请你加紧合作,有事速报!」
尸王说毕,随手送上香烟。
--------------------------------------------------------------------------------
晚上十一点二十六分。
贺政有看腕表的习惯。他珍惜峙间,更不想失信於蕙蕙,他答应过通电话。
「政 Sir,有案发生!」阿宝是全组唯一的女警,言行爽朗俐落,积极勤恳。
「什麽事?」
「案发在新柳街,怀疑是行劫,有个少女受重伤。」
贺政掷下电话,抓起椅背上的皮褛,朝大门走,他希望再次拥有蕙蕙的体谅。
绵密的夜雨替警号灯的蓝光,蒙上一层纱。
贺政在车 凝神不语,他被十一月少有的大雨影晌,心绪不宁。
七分钟後,贺政的车率先抵达案发地点。
「雨这麽大,只怕这部老爷机捱不住。」尸王拉起风褛护著相机。
「尸王!夥计说是女伤者,人未死,拍甚堋死尸照?」阿宝刻意提醒他。
时近午夜,除了「沙啦、沙啦」雨声,就只有衆人的脚步声。
贺政率先朝巷 走,一名军装警员迎看他,
「政Sir!」
见他深蓝色制服沾上斑斑血渍,贺政已察事态严重,「救护车还末到?」
「未及你快!」
「伤很重?」他留意对方的手背和鞋面也染有血迹。
「那厮肯定是冷血兼变态,伤者的喉咙刺得很深,不断喷血,我本想替她止住,却溅了一身。」
「封锁现场!」贺政指挥若定,先规划查案范围,但他忽然止住了步,因地上鲜血随雨水爬行,像有生命,流向贺政的鞋沿。
他踏著一片褐红的血水,缓步向前,滂沱雨中,骤见手电筒的光晕 ,有两个剪影,一名警察半蹲在地,用手撑著一个身躯。
他加快步伐,脚下的红色越来越深,就似祭坛下的红地毯。
他再向前行,走进光圈,清楚望见地上的女子。淡灰色的冷裙上,殷红一片,杷她的脸衬得更白,超乎寻常的白。
乌黑的头发被雨水湿透,一绺发丝贴在面颊,宛若黑蛇。 虽然雨水滴滴嗒嗒,落在她脸上,但她亳无知觉,没有反应。
贺政双手下垂,紧握成拳,雨沿著他额前碎发滴在眼睑、 梁。 他同样失去感觉,塑像般 立,只有额角的青筋,咬紧的牙关,令他面上肌肉稍微动过一下。
身边的探员随时候命,「政 Sir ! 政 Sir !」 下属提醒了他的身份!唤回他的知觉,「…送她上车…」他竭力从牙缝中吐出每个字,「送她上车!」
「救护车还未到 !」 贺政猛然转身,捏紧他双臂,「用警车,立刻送她去医院!现在就去!」声音越叫越响,像猛兽怒吼!
警员唯唯诺诺,不明所以,踌躇间,尖锐的警号声又一次穿过夜雨,扣紧每个人的神经末稍,「救护车到了!」
贺政依然站立不动,他双眼似被血凝住,失了光采,只管望著救护人员用毛毯包裹伤者,替她进行急救,然後放上 架,经过他面前,送上救护车。
记者的镁光灯闪过不停,她双目紧闭,恰似熟睡,发青的脸,骤似一张白纸,令她的五官变得模糊。
贺政在此刻,依然不能接受重伤卧地的少女,正是他的女朋友蕙蕙。
血水蜿蜓爬过他脚下,似一道不舍的眼泪流向远去的救护车,但他无法相信血是从他爱人身体流出来。
他没有坐上救护车,留在她身边,在耳畔轻唤,叫她不要怕,求她不要离开。夜雨寒风,她一定很冷。贺政痛恨自己,连她的手也没有紧握一下。
全因他想到自己是警探,责任是逮捕凶手,他矢志要亲手捉拿伤害蕙蕙的凶徒。
深夜,急症室显得异常苍白,活像黑白片。贺政拿出工作证,向当值护士查问「女伤者」的情况。他拒绝接受女朋友已成受害人。
「还在抢救,不能落口供。」护士一副公事公办的咀脸。
他自行步向手术室。医院每个角落,他都熟悉,每个星期甚至每天,他都可能要到这 问口供、寻线索。 步出升降机,已瞥见蕙蕙的哥哥和嫂嫂,但贺政始终逃避现实,否定躺在手术台上的是蕙蕙。
「医生怕她失血过多……」绍仁声音混浊,更显心情沈重。
「是吗?」贺政根本不懂反应。 「一直昏迷。」身爲兄长的绍仁心力交瘁,指望有奇迹。
手术室的门终於打开,「哪一位是唐先生?」护士神色肃刹,贺政心如刀割。
「…我正是。」绍仁反应稍缓,没立即回答,他只想这事从没发生。
「医生要见你。」 绍仁跟护士走,他的妻子不停啜泣拭泪。
贺政默言垂首,他再也撑不住,唯有背靠白墙,双眼盯著鞋沿上的一道血痕,它已化成褐赤色,一切都在褪色。
「蕙蕙怎样了 ? 医生怎样说 ?」大嫂一见丈夫,只顾追问,「阿仁,你讲吧 !」
她倒在他怀 ,放声大哭,绍仁的沈默,予人不祥之兆。
升降机门打开,有两名护士神色匆匆,「请让给医生进去 !」
两名穿上手术袍的医生从後赶上,其中一人手提深蓝色冰箱,挽手处扣上一道白色胶卷标,在空气中飘来荡去。
「为什堋还要医生进去 ?……阿仁 ?」蕙蕙的大嫂早察不妙。
绍仁拥著妻子,他的脸贴紧她的额,好不容易才说:「蕙蕙已经离开了 !」话未说毕,泪已直淌。
「怎可以……!」大娘嫂嚎哭代替说话,整个人跌靠在丈夫身上。
「不要这样吧 !」绍仁试图安慰,「她虽然离开了,但是……她没有真正死掉,刚才医生说蕙蕙填写过器官捐赠咭,有人急须心脏移植,所以蕙蕙的心仍然跟我们一起。」
他俩相互支援,彼此相依,俩人紧靠,面对痛伤。
只有贺政,孤单一人靠在冰冷墙上,他的情绪似不受掀动,连眼睑也没眨过,他的冷静,超乎寻常,没有人敢碰他。
「政。」绍仁安抚过妻子,知有必要跟贺政交待,「…阿政….」
「我不知道你刚才说什堋 ?」贺政一脸狐疑怅惘,令人生怕。
「…我已没有什堋好说……」绍仁不忍再看贺政的面容,他痛心已极,再没能耐开解妹妹的男友,他只想回到妻子身边。
「蕙蕙不会有事…」贺政喃喃自语,失似的。
手术室的门再次敞开,「你们要到楼下办手续。」护士好言相告。
「我想见妹妹最後一面」绍仁依依之情,溢於言表。
「你们不能进入手术室,办过手续,自会安排。」
「请大家让一让 !」 另一护士快步出来,按著升降机的扭掣,「这边吧 !」刚才进去的医生,一先一後出来,其中一个问:「那边的病人准备好吗?」
「刚把她送进手术室。」
「赶快送去吧 !」医生示意同袍,抓紧时间,挽冰箱的一个应了一声,加快步伐,朝升降机走。
贺政忽然冲出,拦在中间,「你们手上拿的是什麽?」
「先生,请让开。」医生绝对 解亲人伤痛之情,唯有婉言相劝。
「你们取了什堋?」贺政失控似的问,「你们究竟怎样处置蕙蕙,你取走了她什麽东西?」
「先生,冷静些 !」
「阿政,不要这样,政 ! 冷静些吧 !」
贺政按著升降机的门,不许医生走近,绍仁和看护分别用力拉他。
两道白墙间,掝鎋一片呼喊和扰攘,医生爲争取时间,只好往通道尽头的楼梯走。
绍仁和护士挟著贺政,让他坐下。
纷乱间,他瞥见挂钟,两道时针指著 晨两点二十分。红色的秒针继续走,它似一支尖刺,一下复一下,锤在贺政的心头,要他穷一生也记住,一九九三年,十一月三号的日子。
他的眼眸像一个无底黑洞,就似彩色荧光幕,忽然被打碎,一切映射倏然消失。他只记得,医生和护士提著一个深蓝色冰箱,消失在走廊转角处,他们带了蕙蕙的心脏一并消失。
那道白色胶签,衣空气中渺渺飘荡,恰似蕙蕙跟他挥手永别……
--------------------------------------------------------------------------------
一九九五年,一月二十三日晚。
警署查案室内,贺政和他的同僚随时候命。
「喂 ! 你们正盲炳,关二爷也不关照 ! 神位铺满香灰 !」尸王随手拿起报纸,自行清理。
阿汉,三十岁,秃了半个头,他抓奢电话,满脸恹色。
「老婆!这种事还要问 ? 我怎晓得年三十晚可不可以跟你母亲吃饭,我试过几次可以吃团年饭 ? 不要再问……」反正闲著没事,他亦乐意跟老婆胡扯。
阿汉身旁坐的是沙翁,他和贺政是同期受训,但却要当下属角色,他常爲此事耿耿於怀,怨三嗟四,「又在下面,不知所谓!」
「阿杰,烦你送我一程 !」阿宝执拾台上东西,准备离开。
「当起师姐,便欺侮新丁 !」尸王无聊地搭讪。
「若不是你长期霸占休息室,我大可借宿一宵,免阿杰送我!」
「我不介意你陪我 !」尸王涎皮赖脸。
「猥琐!」阿宝没好气跟他聊。
「九五年第一个月,不论好丑,千万别有大案 !」外面的雨令沙翁心烦气躁。
「快吐口水 ! 倒楣事最应验。」尸王立刻虔诚上香。
阿宝看过腕表,催阿杰离开,「你在做什堋 ?」
「写报告。」阿杰刚被调派来红 驻守,是组 最年轻的一个,只有廿四岁。
「喂 ! 有事发生 !」阿汉执著电话筒紧张兮兮,事非寻常。
「莫非你老婆气愤自杀 ?」沙翁以爲他开玩笑。
阿汉不理他,朝尸王说:「合你脾胃,又有女尸 !」
「唉 ! 早就叫你不要乱说话,又会即时应验 !」尸王盯住沙翁,不住埋怨。
「走吧 ! 算我们中六合彩 !」阿汉把香烟塞入袋 。
「阿杰,还呆在这 ?」阿宝不忘照顾师弟,提他抓紧时间。
「我忘记带传呼机……」阿杰经验尚浅,骤来的紧张气氛,令他失分寸,「政 S i r 呢 ?」
「真失败,他早已去了 !」 瞬间,查案室只馀一片寂静, 上的电话又再掝鎋,但没有人接听。
雨势虽然不大,却很绵密,夹著一月抖峭的寒风,更觉荒凉。「今晚肯定要通宵。」
两个军装警察冒雨站在路旁,他们的视幾恪≮蔮街角尽处。
「怎堋会!」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著。「这是贺政范围嘛,出了名要在现场逐寸查过才肯收队!」
话刚说毕,便听到远处传来呜呜警号声。
「了不起,八分钟便到!」警员语带讽刺,因为讲究办事效率的人,最难合作,他们受不了慵懒和推搪。
「小心呀!不要自讨没趣!」二人畏贺政如猛虎,他们永远分不开认真处事和故意刁难有什麽分别。
夜雨 ,街角 射出两度强光。贺政又一次冒雨到凶案现场。
车 面,他听到无线电机覆述,浙江街的地盘 ,发现一具女尸,颈部有明显伤痕。 这是蕙蕙逝去後,贺政第二次接手处理同类案件。去年发生过第二宗,死者是一名年仅十八岁的女学生叶欣儿 !
贺政紧握呔盘,极力要自己镇静,凶案接二连三重演,令他相信,蕙蕙未曾安息,她在控诉、怨怼,魍魍萦绕,追问凶徒几时落网。
雨不断落在挡风玻璃上,模糊了视线,贺政紧盯车灯的亮光,黑暗中,倍觉自己凄然独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