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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最缓慢小说//《过年前 1》
发信人: chentanglili(陈塘李黎)
整理人: amwcp(2001-09-27 19:16:31), 站内信件

过年前 


腊月二十八  晴  五九第九天
早晨四五点钟的时候,牛山清醒过一阵。
前一天晚上,他自斟自饮,喝了半斤酒,喝的是别人送给父亲的“稻花香”。然后不到十点就睡了。
以往,他要到零点左右才能睡觉。他要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或写点东西。更多的时候,他是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满脑子里都是不想想的东西。
醒来的时候,牛山感觉时间失去了方向,窗外的微白色可以代表夜晚的任何时刻。
他躺了一会儿,因为天太冷,所以他不想动。后来,他起来上了一趟厕所。
再次睡着之前,牛山一直在想“美国在线”出资1500亿美元买下“时代—华纳”公司的事情。确切地说,牛山是在想1500亿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牛山在一所师范大学读书,学的是编辑专业。
他想,如果有一家公司出资150万元买我的一生,我会干的。一生不过工作四十年左右,平均一下,一年差不多有四万块。
想到他所在的学校,想到他学的专业以及这两年情况,即使是缩在被窝里,牛山也有一种化雪时寒冷的感觉。
外面隐隐约约地传来公鸡的打鸣声。
后来,牛山就睡着了,做了几个梦,但是没有办法回忆出细节。甚至里具体的感觉也没有。
大概是上午十点,母亲走进房间让牛山接电话。
牛山看到今天的阳光很好,让人感觉不到真的是在冬天。不过天还是很冷。
何小波在电话那头说,中午到王涛家,去不去?
牛山说,我说不准。
什么说不准,去还是不去!
……
我下午一点去,行,挂了。




牛山吃饭最快,他吃完了,父母和妹妹都还没有放下筷子。餐桌上的收音机正放着广告,说什么吃瓜子,中大奖,特等奖奖电脑一台,一等奖奖诺基亚手机一台,等等。
牛山听得不耐烦,就换了一个台,正好听到一档节目的题头:
人生是……人生是……人生是……人生是……
牛山问妹妹,人生是什么?
妹妹歪着头,含糊不清地说了几个词,然后大声说,人生是兴奋。
兴奋?牛山问妹妹。
是兴奋,妹妹说,就是高兴,你连这个都不晓得啊?
牛山笑笑说,对,你讲得对。他说对父母说这句话的。但父亲紧锁着眉头吃饭,母亲正忙着在桌子上的铝锅里找海带给妹妹吃。
他们还要十几分钟才能吃完饭,牛山在头脑里计算了一下时间。他一个人走到家门口,点上一根烟抽了起来。
门前走廊下的绳子上晒着两床被子,牛山走近的时候,闻到了被子上面太阳的味道,干燥而且温暖。看看天,光线很好,天上有几朵云,成不了大的气候。
对面村庄背阴的屋顶上还留着一小块一小块的积雪。
几天前下过一场雪,很大。
要是在城里,雪会造成足够大的麻烦和足够多的烂漫。但在乡下,下雪只会带来不方便。
下雪对庄稼有好处,但是没有用。庄稼长好了也没有用。
下雪那几天,牛山的心情一直不好,玩雪,那是小孩子干的事。下雪意味着玩不成篮球,意味着水龙头不出水,意味着冷。
牛山抽了几口烟,没有什么感觉。烟抽了四分之三就被扔掉了。最近总是这样,想抽烟,抽烟的时候又觉得莫名其妙。
牛山看到,隔壁家的双五正扶着八十多岁的三爷上水泥场上晒太阳。三爷像个小孩样的,走路都困难,腰好像没有了。
牛山想起他看过的一部科幻小说,写的是人类,在当了几万年的主宰之后开始衰落,成了机器人所豢养的宠物的一种。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牛山想。




到了小镇的街道上,牛山不得不从自行车上下来,推着车子往前走。虽然才十二点多钟,但街上已经人满为患了。太阳把每个人的脸和身体都晒热了,整条街都热气腾腾的。
街上到处都是小商小贩,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他们显然都没有午休。牛山看到一个戴眼镜的姑娘,站在几袋瓜子后面大声叫着,叫得牛山的后背直起疙瘩。听口音她不像是本地人。
整条街上布满了每年春节前特有的红色,和一阵阵讨价还价自卖自夸的声音。出了街道,牛山上了自行车,在泥泞的路上左拐右扭地骑着。
自行车没有刹车,没有锁,其他的地方倒没什么大故障。
到了王涛家的门口,牛山扯着嗓子叫了一声:王涛!
里面传出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说王涛不在家。牛山听出来这不是王涛妈妈的声音。牛山下了车,把车子一拉,支好。门开了,一个不认识的中年女人说王涛不在家。
牛山站在院子的门口朝里面看,看到王涛的外婆坐在房子前面的台阶上晒太阳。牛山喊了一声:婆婆。
外婆让牛山进来,坐一会,喝口茶。她说没有人说要来找王涛玩,也没有电话来。王涛到他的一个亲戚家喝酒去了。
牛山和外婆闲聊了十几分钟,说走了。回家,或者到何小波家去,问他为什么说话像放屁一样。




回家的路上,牛山一直在想着怎么骂何小波。何小波这几年来一直热衷于拉这几个老同学和另外几个老同学聚一聚。他很热情,牛山他们都看不下去,觉得这个人纯粹是整天吃饱了没事干。
你是一个呆B,老子不骂你一句你还以为自己是个成功人士呢。
牛山又一想,这句话的后半句太长,用本地方言说出来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你以后少跟我罗嗦,我也不会理你,你要是年收入六位数的话,我保证去求你。牛山又想出一句恶毒的话。又一想,觉得这件事和年收入没有什么关系。
不管怎么说,反正只要接到何小波的电话,就先劈头盖脸地骂他一顿,牛山想。他觉得何小波这种人对他来说没有什么用处,实际生活里的和情感方面的,都没有用处。
路过一家代销店的时候,牛山停下来,站在柜台前,看看买一包什么牌子的香烟。小店旁边有几户人家,有两个人正在吵架。一个是五十多岁的老妇女,一个是五十多岁的穿得不像个样子的男人。牛山买了一包十二块钱的“南京”烟。然后,他叼着一干烟靠在自行车上。看着两个人吵架。
牛山看了好几分钟,没有看出两个人在吵什么,女的左一口臭B右一口臭B,她每骂一句,男的就干脆地回她一句:不要脸。固定的几个字像小球一样从两个人的嘴里蹦出来。两个人骂厌了,女的就说:你是我生的。男的马上回一句:我日你妈。然后又回到固定的模式上。臭B……不要脸……臭B……不要脸……臭B……不要脸……臭B……不要脸……
牛山听了有点害羞,他想,这个字怎么能轻易说出来呢。
他想起上初中的时候,他们几个男生在一次午睡时,躺在地上的席子上谈论“B”这个发音怎么写。他们说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年轻的女班主任站到了他们的头旁边。不过,年轻的班主任一听到他们说的话,就走掉了。后来竟然也没有找他们几个人的麻烦。
但现在,B是城市主流文化里最牛的字眼了,钱不是最牛的,钱再多也要落实在B等事物上。
牛山推着车子,准备走开。另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用和事佬的口气说:
就算他是流氓,流氓也要过年哎。
过年他还是流氓!吵架的老妇女立刻回一句。




回到家的时候,牛山发现父母和妹妹都不在家。
“锅里没盐”,牛山说了一句,又自己笑了起来。牛山有一个朋友是南通人,用南通话说“家里没人”就是“锅里没盐”。
牛山把门关好之后,搬了把椅子坐在院子里。坐在靠北的墙根下面。他又点了一根烟抽了起来。四周很安静,安静得像是在深夜。牛山喜欢安静,在学校的时候,他总是因为到处都是噪音而对什么都看不顺眼。有好多次,走在他后面的人吃着尖锐的口哨,牛山听了会难过得拼命朝前面跑。
牛山坐了一会儿,站起来走到房间里,打开电视,调着为数不多的频道。他忽然想起来,今天是星期二。没有电视节目。
又回到墙根下,坐了下来。牛山没有一点激情地看着一本英文版的书。牛山的英语一般,但他总是有一个打算,要考托福,或者拿到英语口语合格证书。
书看了不到十分钟,隔壁家忽然传来叫骂声。牛山叹口气,点根烟抽起来。又是在为一点点小事吵架。隔壁家的一个大媳妇,成天用嘶哑的嗓音对每一个人大喊大叫,动不动就破口大骂。
说实话,那个大媳妇的嗓音和当今美国几位天后级歌手的嗓音很相象。都是富有磁性,还具有穿透性的那种。在中国农村,有很多很多的资源,都被浪费掉了。
牛山把烟头踩灭,站起身来准备在院子里打篮球。他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觉得脂肪还是多了一点。他想起一个情景:父亲每次穿裤子的时候,都显得很吃力,因为他的小腹上有两寸厚的脂肪,是经历了十几年的大吃大喝留下来的证据。
像父亲这样挺着小腹的中年人在农村,包括城市,都很多,他们都是一些有那么一点身份地位,但说实话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人。
牛山在院子里打起了篮球。他一个人的时候,无论干什么事都是津津有味。牛山注意尽量让自己在阳光下面活动。这样对身体有好处。但是太阳光已经不多了。刚过了两点,阳光就很软弱,几乎就体会不到它的温暖。




整个下午,牛山一直在打篮球。累了,就一手捧着茶杯一手夹着烟,在院子了很几间房子里走来走去。一不注意,天就黑了下来。牛山想,父母和妹妹怎么还不回来。
牛山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常常很想念妹妹。她才七岁。马上就要八岁了。这小丫头很好玩,经常说一些好玩的话,让一家人快活个把月。
有一次,她把书报纸笔扔的满院子都是,没有收拾好就跑出去玩了,母亲把她拎回来,让她把东西从哪里拿的放到哪里去。妹妹一下子就不高兴了。她可能觉得母亲对她太凶。她拉着脸把东西收好,然后在院子旁边的菜园里玩,把鞋子踩得粘满了黄泥。母亲见了就大声说:
你看你把鞋子弄成什么样子,你是不是不想要着双鞋子啦!你自己洗!
妹妹一边听,一边就哭了起来。她哭得很伤心。母亲只好来哄她。母亲问妹妹:
你哭什么,啊,有什么话你讲,讲出来我听听,看看不是真要哭。
妹妹就是哭,很伤心的样子,好像是有很多话要讲,但因为太伤心了堵在心里。
后来,妹妹被妈妈问急了,就凶巴巴地说:
我只不过是一时半天地调一下皮,你就让我调皮一下,不行啊。哪个小孩小时候不调皮啊,你小时候不调皮啊?
母亲笑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她又对妹妹说:
那你还是没有本事,你看看人家朱丽,还有王茂芳,她们从来不哭,大人怎么讲她们,她们都不哭,你有本事就不要哭。
妹妹说:
其实我也不想哭,就是眼睛水忍不住。
母亲说,你忍不住就是没本事,人家小孩怎么能忍住的呢?
妹妹说:
她们都被骂习惯啦,我又没被骂习惯,当然要哭了。
牛山给自己做了一顿晚饭,一边吃,一边浅浅地想着一些事。对于牛山来说,这一天过得太快。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就过去了。
晚上七点的时候,父母带着妹妹回来了。他们是到小舅舅家去的,送去了二是个鸡蛋和一只老母鸡。每年都是这样的。
父母和妹妹很快的洗漱一下,然后就钻进了被窝。晚上,出了看看电视,父母他们是没有什么事可做的。其他的农民兄弟门也都是这样。要么就是打牌,几个都是生活在农村,并且在农村也是属于同一个阶层,或同一个档次的人,坐到一间房子里,打八圈麻将,或者打一个晚上。这一样是娱乐,很有吸引了,很好。不好的地方就是,打麻将的人往往要抽烟,一根接一根地抽,房间里总是布满了烟雾。打麻将的人走了,房间里还是有一股浓浓的烟味,再被茶水一浇,味道变得十分刺鼻,然人呼吸困难。
不过打麻将是很好,可以挡风遮雨。

2001/9/7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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