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shine_feather(夏陌)
整理人: bennycyb(2002-10-26 14:36:47), 站内信件
|
她用钢笔点点白色道林纸上刚劲的三个字，“喏，这就是我的名字。”略微停了一下，“韩君墨”。她笑笑，在旁边也写下“夏陌”，然后站起来，走回自己的位置。韩君墨看看那个扬着马尾辫，朝着阳光灿烂走去的女孩，在“夏陌”下面重重划了一道墨线。
她们就是这样认识的。一个叫夏陌，一个叫韩君墨。韩君墨称她为“陌生的夏天”，还编了一首诗：陌生的夏天正要开始/陌生的知了/在/陌生的树上/对/它陌生的情人/唱着/陌生的歌/陌生的故事还未讲述/陌生的人儿已在陌生的夏天执着等待。夏陌叫她“墨君*韩”，她说她的父母肯定是天才，取个名字可以倒读成诵。她和她就一起笑，迎着楼层之间慢慢显现的太阳。
她和她都有一本随笔本，班里每个同学都有。有人搞创作，有人写日记。她和她是随兴所至。夏陌的本子一打开就是韩君墨的“歪诗”；韩君墨的扉页里赫然的“墨君*韩”。
达芬奇的老师告诉他，世上没有两只一模一样的鸡蛋。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抒发自己的方式。夏陌喜欢些隽永的小文或小诗，歌词也可，她还拓印了几个漂亮的漫画角色。韩君墨总是写一些冲击性很强的文章，抄抄李敖的文章，夹几张树叶。夏陌的本子是干净的，清爽的，赏心悦目。韩君墨有她引以为豪的钢笔字，龙飞凤舞遒劲有力的，像……男孩子。
老师欣赏她和她。喜欢读她们的文章。他经常对她或她说：“这篇不错，可以投报。”夏陌每次都说：“好的，老师，明天我就寄。”明天的明天的明天也不见她动。韩君墨信奉“因为想做，所以做”，她说：“对不起老师，因为我不想寄，所以我不寄。”到了同学的大作漫天飞舞的时候，她和她就含着话梅，眯着眼朝着头顶的太阳眨眨眼。
她和她都是向往无拘无束生活的人。夏陌，憧憬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日子。韩君墨，巴望着哪天可以背上包裹，带上剑和狗，走天涯。
时间总是很容易打发的。一天中，夏陌把《百年孤独》中那些奥尔良诺、阿卡迪奥、霍塞们列成一张表，没有这张表，她的头是会昏的。韩君墨在一个晚上弄出一张大侠排名表，谁武艺最高、谁最高尚、谁最卑鄙云云，她一边编，一边想着明天男生们惊呆的样子，就大笑起来。
夏陌喜欢阳光，灿烂、慵懒而幸福的太阳的触角，能把心里每一个坎坎照亮，她喜欢阳光。韩君墨和夜行动物一样眷恋夜晚那墨般浓稠的黑暗，包围她的每丝触觉，让她感到安全，她眷恋黑暗。
可日子并不像白天黑夜那样清晰分明，往往，它是混沌的，矛盾的，互相左右，互相影响，息息相关的。看着那场考试越来越近，她和她独自享受的幸福时光被打破了。
语文办公室。“夏陌，一直以来，我都很欣赏你。你的文才，你的笔下世界，都使我把每次改随笔变成最让我感到愉快的一件工作。”停顿。“但是你也清楚，考场上，光靠一些优美的文字组合是没用的。”又是停顿。“你是个很聪明也很优秀的学生，不用我说明白了吧？”“是的，老师，我知道了。”无声地转身而去，机械地关上门合上那些止不住的声声叹息，合上那些满溢的书香墨色。
残阳如血。夏陌拿着随笔本，不停地掂量，抚摸，翻开来细细看几页，合起来苦苦地笑几声。韩君墨从办公楼走下来，长长的身影，拉了一道浓浓的墨线。“走吧。回家。”不知谁说。
骑在路上，已是炊烟袅袅的时刻，没有多少人，有鸟扑翅归巢的声音。韩君墨侧了头听了好一会儿，回过神说：“夏陌，你准备怎么做？”看没反应，她急急地接下去：“你可千万别屈服啊！我是宁愿战死，也不被吓死的！”“那你战死怎么办？”一个幽幽的声音，好象不出于夏陌的喉间。
韩君墨转过头，盯住夏陌。她的侧影被即将落下的太阳镶了一道金边，交叉着路两边连续不断的树木，看上去夏陌似乎被黑暗吞噬了，只有头发还微弱地留着些落日的余辉。很寂寞的剪影。
她和她一路不再说话。在说“BYEBYE”的时候，她和她心里都很清楚，从此，她们将分道扬镳。永远走上不同的两条路。
晚上。夏陌第一次没有按时睡觉。她坐在天台上，想看星星，没有星星；想看月亮，没有月亮。端详了手中的随笔本好一会儿，她咬着嘴唇，闭上眼，出了长长一口气，好象终于摆脱什么似的，她把本子扔了下去。听到沉闷的“咚”的一声，她倒吸了一口气，仿佛是她自己的心掉了下去，“咚”的一声摔碎了，碎得遍地都是。很痛很痛的感觉，从心口那儿蔓延开来，每个神经末梢都感到了，紧张地收缩起来，让她觉得好冷好冷，冷得她想哭。在没有星星和月亮的这个晚上，夏陌一个人孤独地缩着清色的影子，走下了天台。
对楼的韩君墨今晚没有开灯。她在黑暗中睁着一双大眼寻找光线，却怎么也找不到。恍然间，她听到了“咚”的一声，像谁在深深叹息。她坐起来，正准备扭开灯，看见夏陌房间的灯亮了。她一直一直地盯着对面那盏灯，灯很熟悉，光却陌生。直到盯到双眼胀痛流泪，她闭上了眼，在椅子上默默地坐了好一会儿。然后下楼，过了一会儿，上来，手里拿着一本支离破碎的本子。
从此的日子是不同了。当另一个夏天再次来临时，夏陌听到了一个消息：韩君墨放弃高考了。她无惊地转过头，看见韩君墨一脸无所谓地和后排男生侃大侠。她说：“我现在认为周伯通最逍遥了。什么令狐冲，什么杨过，都比不上他。人家老顽童一个，整天练练武功，开开玩笑，打打闹闹，嘻嘻哈哈，又没有牵挂，多轻松啊！……”夏陌回过头，摸摸才做了一半的题库，叹了口气。她知道“周伯通”为了整天的逍遥内心所承担的恐惧和苦闷。“傻墨君啊，为了自己的梦，这样值得吗？”
傍晚。注意结束了长达一个下午的考前指导，老师们疲惫却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教室里依旧亮着灯，淡黄色的灯光，斜斜地温柔地熨贴着每一张桌椅每一本书每一张奖状每一段粉笔。想着竟要与这一切永别了，韩君墨的眼里开始湿润了。她忙将目光转向窗外，又看到窗外那棵已伴她六年的雪松，才一瞬间似的，它已经长这么大了。以前她还和夏陌一起在雪松下偷一串红的蜜汁呢！想到夏陌，她的嘴角弯了起来，向上划了个好看的弧度。为了自己的理想，你会成功的。
“哎，走没呐？”熟悉的呼唤，韩君墨急忙转过头，却发现来自初中部。一个小女生懒懒地靠在门边，张牙舞爪地冲教室里大喊：“你再不走，我可走了哦！”“哎，别走啊！我来了嘛！”另一个女孩嘟嘟囔囔地抓着书包跑了出来。走到一半，忽然记起什么，又冲了回去，等的那个急得直跺脚：“大小姐，你真麻烦呐！《灌篮高手》要错过了！！”“知道了，再多等一会会儿！”“哼！”似曾相识的画面。韩君墨关上门，也走了出去。看见那个小女孩还在生气地等待，便笑了笑：“小妹妹，别嘟嘴了。今天星期五，明天《灌篮高手》有重播的。”小女孩吃惊地抬起头，奇怪地问：“韩君墨姐姐，你也看动画片吗？”韩君墨有点受宠若惊：“你怎么认识我呢？”“我们语文老师经常读你的作文啊，还有夏陌姐姐的。你们写得真好！以后你们会当作家吧？”“作家？”韩君墨绽开笑容：“不一定哦……”
明天就要开始了，高考。夏陌翻翻日历，阳光照进来，满书桌都金闪闪的绚目。明天也许会很热吧。又来了一个夏天，一个陌生的夏天。她打开CD架，放了一盘SECRET GARDEN的碟子。静谧的音乐，包藏了她的那颗略略紧张的跳动的心。韩君墨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可能去云游四海了，然后出一本书叫《墨君游记》，呵呵。她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状。考试不容她多想，包括韩君墨在内的任何杂事。“你要加油啊！韩君墨！为了自己的梦！”
……
恍惚的，许多个夏天陌生地过去了。夏陌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住了下来，成为某家不陌生的杂志社的文学编辑。年轻的她和她身边曾经陌生的朋友们一起编写着同他们一样青春的文字。生活虽然累，但惬意。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理想，夏陌常这样想。当夜色笼罩大地，夏陌抬起头看看夜空，有星星，有月亮，还有一声声鸟飞过的声音。突然有风吹动窗帘，一丝沙沙的声音提醒了她夜的寂寞、环境的空虚以及月光的凄凉，她记起了一首诗：陌生的夏天正要开始/陌生的知了/在/陌生的树上/对/它陌生的情人/唱着/陌生的歌/陌生的故事还未讲述/陌生的人儿已在陌生的夏天执着等待。“墨君*韩……韩君墨……”眼泪涌了出来，先是一大颗一大颗，接着是喷涌而出，在脸上划出一道道悲伤的痕迹。她现在才知道这些年她竟积蓄了这么多泪水，都被她深深埋在心底。为了她的理想，为了她的未来，说白一点，为了钱，她竟放弃了这么多！这么多！！她想起从前的日子，初中，高中，大学，父母
老师，同学，韩君墨，曾经在校门口卖饼的老奶奶，帮她修车让她赊帐的大爷，她喜欢的男孩，随笔本子，丢下去时心的痛，去找却再也找不到时差点放声大哭，SECRET GARDEN的曲子，她的钢笔，高考分数……那些片段昏天暗地地在她心里打转，不停地转，转的她头痛得要裂开了，她想叫，却喊不出声，想摸摸他们，却只抓到一团冰冷的空气。疲倦，彷徨，迷惑，徘徊，包围她的每一丝触觉，她想她快撑不住了！直到太阳的第一丝光明照进来，她才发现，她的枕头，她的床单，都已经湿透了。
坐在办公桌前，头依然痛得厉害，看见厚厚的一沓新进的文稿连笔都没力气拿了。想好好静一下，偏偏有人打扰她。“阿陌，有一份很好的稿子，你看一下吧。”“放那儿吧。”懒得看，还是去倒杯水吧。喝水时，她瞄了一眼作者的名字，“墨君韩”，挺怪又挺好的名字。她又喝了一口水，却差点喷出来。“墨君韩？！韩君墨？！怎么可能？！”她连忙拿起稿子“……现在是夏天，去年夏天我记不清了，三年前夏天，我也记不清了，五年前夏天我却记得清清楚楚……一个个陌生的夏天是重来了，可是熟悉的夏天不会再来了。我总是在想念她，我无时不在关念她的一切。但是天，在这茫茫的人世间，我到哪里可以再会她一面呢？……”
咖啡吧里。韩君墨等着某杂志社编辑的到来。喝完了一杯橙汁，准备再要一杯。“柠檬汁一杯。”似乎哪里听到过的熟悉的声音，来自门口那个因为逆光而看不清脸的女孩，应该是个陌生的人。可是！她呆呆地看着那个女孩坐在她对面，伸出一只手，微笑着说：“你好！我是夏陌，某杂志社编辑，热忱欢迎墨君小姐的加入！”打了一个激灵，拍掉了那只伸出的手：“少来了！这么客套的话！恶心不恶心啊？”“恶心啊！”嘻嘻笑着的还是那个夏陌。
夏陌的生日。“送你。”韩君墨递上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什么东西？拆喽！”一本破破的本子，显然已经粘贴过，也有些发黄。翻开，第一页上第一行就是“陌生的夏天正要开始/陌生的知了……”
她和她又在一起了。
两条曾经分开的路，因为彼此的想念又走回了一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