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xumishanren(黑蝙蝠)
整理人: amwcp(2001-09-15 08:32:39),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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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告发
萑苻那地方比较偏僻,有一大片沼泽地,最近因为剿匪杀多了人,听说已经开始闹鬼了,一入夜,就会有女人的哭声从沼泽地里隐隐传出来。我在白天独自骑马去过几次,虽然没听到鬼哭,但能够闻到阵阵尸臭,我们上次杀的人可有些多了。
我骑马去萑苻,不是去练骑术刀法什么的,也不是去忏悔的,而是想去作一个决定。本来我在什么地方都可以决定,但我上次去剿匪时发现那里的蓍草长得特别好。可是这几次去,都没有找到好的。我想是不是老天暂时还不让我作决定呢?所以我要慎重些,也许,世子会在某一天幡然悔悟,我倒变成了诬告。
世子这些天都在旅馆请客,请各种各样不同的人,而且还总是分别请,静悄悄的,也从来不让我去陪坐。他还暗中招蓦了一些游手好闲的混混儿和亡命之徒,作为他的家兵。我知道他想拉拢一帮人造反,做晋国的内应。
我要作的决定就是:该不该告发世子。
世子怎么说也是我的主子,告发他是很冒险的,我的一世英名就会毁于一旦。不告发他更危险,我的性命就会出脱在他手里,还没地方诉冤,谁叫我跟错人的呢?当时我不逃到宋国来找世子,不就什么事都没有吗?世子这个人,这些日子来我对他的了解更深了,他虽然自我感觉良好,但这种事是不可能办成功的,他根本没有这个能力。我要告发他也没有什么心理障碍,问题是我得算一下,如果告发了他,郑定公会不会让我将功折罪,就这样放过我。
有的时候,我想不必相信什么蓍草,还是直接去见郑定公算了。我在宫门外徘徊了几次,还是下不了决心。万一郑定公留下我,另外派兵去捉拿世子,叫我当面对质,那种场面可非常尴尬。而且连自己的主子也要告发,以后郑定公还会相信我吗?
我又去了一次萑苻,却一下子找足了五十根长势极旺的蓍草。我躲在房间里折腾了半天,直到深夜,才算出一个同人卦:“同人于宗,吝。”这是一种谴责的口吻,说只附和自己人,对人亲疏有间,心胸狭隘。
决定终于作出了,我擦了一把汗,心里有些踏实。因为我告发了世子,维护了我的地位,还能得到大公无私的好名声,这种事当然不能错过。
天亮以后,我坐在门口看人们从早市回来。忽然两驾马车在旅馆门口停下,跳下几条大汉,扶着一个中年人下车。大汉倒是彬彬有礼,用一种陌生的口音问:“楚国世子是不是在这里歇脚?”
我估计他们是晋国来的,就点点头,叫人去通报世子。在世子出来迎接前,我已离开了旅馆。
到了宫门外,我忽然想到,那个卦里怎么没有“无咎”两个字?那是不是说,虽然我有大公无私的名声,但咎还是有的?如果我被斩了头,又得到大公无私的名声,那对我有什么好处?这样,我不惜失去一次抓住晋国间谍的机会,又折回旅馆,躺在床上,准备想一个周全的计策。
旅馆门口每天都有车马的声音。这天车马的声音特别杂乱,我走出去看,原来世子又在请客了,好几辆马车停在旅馆门外,离门最近的马车,一个小后生车夫半躺在座位上打盹。这么多车子来,他们肯定在定什么计谋,也许跟晋国已经约定日子了。
我用脚踢踢马,说:“马车停在这儿干什么?挡路吗?”
车夫睁开眼睛,不情愿地跳下车,牵着马边走边嘟囔说:“又不是你家里,凶霸霸的干什么?”
我走上前去拎住他的耳朵,说:“不是我家?迟早有一天会变成我家的,到时候再给你点颜色看看。”
车夫咧着嘴忍痛说:“现在总还不是你狂的时候!”
我夺过他手中的马鞭,照着他的脑袋啪的一下子,说:“还敢犟?你还敢犟?”
车夫忙捂住脑袋,但血已从他的手指缝里渗了出来。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跳上马车,一抖缰绳,赶着马车飞奔而去。我看着他走远,将马鞭扔在地下,回旅馆睡大觉去。
郑定公是第二天派人来请世子的,说是天气那么好,宫中花园的花开得特别鲜艳,叫世子去饮酒游赏。我心里纳闷,那个车夫逃回去,就这样无声无息了?我步行来到游吉家里探听消息。
游吉胡子花白,鼻子特别短,人中特别长。他对我的态度很冷淡。我甚至听到板壁后面有轻微的金属碰击声,像针在我胸口轻轻一刺一刺似的,让我心惊肉跳。凭经验,那是他暗中埋伏了甲士,也许他在玩掷杯为号的游戏,准备将我拿下。
我们相对坐着,东拉西扯闲聊一阵。我毕竟坐立不安,叹了一口气,说:“我有一件事,可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游吉说:“如果不方便说,那还是别说了。”
我低头沉默半晌,说:“我决定跟你说,可是你不要向别人泄露是我说的。”
游吉说:“我看你挺为难的,不用说了。”
我说:“你可以不听,但我还是要说的。我们世子,他勾结晋国人,打算里应外合灭掉郑国,晋国已经许下诺言,要把郑国的土地封给我们世子。唉!”
游吉说:“我也有一句不方便说的话,你不要听。”他站起来,对着窗外什么人说了几句话,又回来向着空中说:“这些我们都已知道了。那些人在郑国当官当得好好的,怎么会出卖自己的国家?黑名单已经下来了,有的人再不逃走,就来不及了。”
我背上呼地热了一下,出了半身冷汗,向游吉磕了一个头,站起来就往外走。
在这种关键时刻,我从来不会有一点迟疑。
外面倒也没有人拦我。
我脚步大,走得也快。看到旅馆外面还是像往常一样,行人走过时也没有东张西望,就放心了些。接着我看见一个人向我奔过来,那是世子的仆人,他突然扑倒在我跟前,哭着说:“世子被郑伯杀了。”
我问:“你亲眼见到的吗?”
他哭得更厉害,说:“没有,我听到他们在里面说……世子谋反,接着有人……有人叫我们进去,我趁他们不备溜出来的。快救世子要紧啊。”
“我听到的消息是,世子真的被杀掉了。你们赶快收拾东西逃走,再迟一刻,就来不及了。”我的口气非常冷静,一边说着一边匆匆进门,草草打了个包裹背在身上,顺手绰起剑就走。刚走到房门口,一个孩子撞在我腿上。是世子的儿子芈胜,他摸着脑袋看看我,说:“啊哟,你的脚怎么那么硬?”他已经忘记他父母在背后骂我了吗?
我抱起芈胜,笑着说:“我看见那里有个人,头上长了一个大大的牛角,你要不要看?”
芈胜说:“要看要看,在哪儿啊?我叫妈妈一起去看。”
我说:“你看了回来跟妈妈说,不是更好吗?”
芈胜拍手笑着说:“对啊,妈妈一定没看见过。”
跨过旅馆门槛的时候,他妈妈的声音传了出来:“小胜,你躲到哪儿了?瞧我不打你的小屁股!”
我听到她娇嫩的声音,心突地一跳,想,如果跟她一起逃亡,倒也风光旖旎。不过我可不是色胆包天的人,只是心里漾了一下,脚步并没有停下来,毕竟性命比什么都要紧。我看见芈胜用小手捂着嘴,眼睛贼溜溜地看看我,偷偷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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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弥山庄 须弥山蝙蝠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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