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xumishanren(黑蝙蝠)
整理人: xiur(2001-09-09 14:31:07),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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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胥出奔
第四章
31、伯嚭
吴王阖闾跟我说着关于报仇的事时,正好伯嚭也在旁边。我真正注意到他,就是这一次。他听到我们说得勉强,忽然就伏在地上大哭起来,也不怕脏,额头贴在地上,沾满了沙子,引得陪同的官员围过来看他,都以为他跟要离交情很深,劝他节哀顺变。
阖闾知道他根本不认识要离,所以奇怪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伯嚭说:“大王,我有一肚子心腹话要跟你说,可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说得那么肉麻,大家听得都有些反胃,劝他节哀的人,脸上不禁一红,讪讪地走开了。我感到有人在背后盯着我,背上痒痒的,回头一看,原来是被离。他脸上似笑非笑,看着我对伯嚭扁扁嘴,做了一个大鬼脸。我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向他眨眨眼睛。只听到阖闾很无趣地说:“好吧,那就回去说吧。”
回到宫中,大家又喝了一顿酒,阖闾举着酒说,一是为了哀悼要离,二是为了替要离庆功,三是为了庆祝庆忌死掉,威胁解除。我心里想,庆忌那么容易就死掉,与他的名字取得不好大有关系,所以他的忌日就是我们庆祝的日子。这顿酒,大家喝得很开心,醉倒了一大片,只好动用阖闾的卫兵把这些官员一个个送回去。
阖闾进去换衣服。伯嚭拉着我的手说:“要不是你提起,我也不敢跟大王说,这血海深仇,一定要报啊!”
伯嚭长得比较英俊,每天容光焕发的样子,好像比谁都开心。可是我总觉得他有点儿娘娘腔,所以我并不喜欢和他在一起。听他又跟我说报仇的事,心里烦恶起来,不高兴地说:“我提起什么了?我什么也没提起!”
当时我头昏昏沉沉的,只想回去睡觉,但伯嚭一个劲地跟我说着话,我也不好意思抹下脸来。毕竟同朝做官,而且又是老乡。我想他可能心里紧张,所以陪他聊一会儿也没什么的。没想到阖闾传他去说话时,他硬是把我也扯了进去。我实在不愿意,可是拉拉扯扯的样子太难看,只好跟着他。
阖闾责备说:“你刚才失态了,知道吗?”
伯嚭说:“大王,我只是想起我家的血海深仇,所以才情不自禁,此刻想起来,确实不成体统,请大王责罚。”
阖闾看着我说:“你报仇心切,我是理解的。你和楚国的关系,与庆忌和吴国的关系倒有点相似,平时要小心一些。”
我又不能对阖闾说是伯嚭把我拖进来的,也不能说报不报仇我是无所谓的,只好叹口气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活到如今,惟一目的就是踏平楚国郢都。”
阖闾低头沉吟半晌,没有说话,再抬起头来看看我,又看看伯嚭。我看见他眼中有一种古怪的凄凉,心里就直打鼓,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一点灰尘从屋顶掉下来,落在他的衣服上,大概是钻泥蜂钻出来的。他用手轻轻掸去的灰尘,说:“你们的想法我知道了,今天大家都有些累了,明天再说吧。”
伯嚭回家去,有一段和我是同路。他也不坐车,一路上跟我说话,喋喋不休的,诉说自己如何报仇心切,我也只好陪着他步行。走到一个街角,伯嚭停下来,背靠在马车上,弄出一副哀怨的神情说:“大王对我们不大信任呢。”
我哼了一声,心想,他对你不信任,难道对我也不信任?
伯嚭又说:“我看到刚才他眼睛里有一种凄凉的神色,可能是他替你报了仇,大家两不亏欠,你就不肯再为他尽力了。”
我说:“这是你瞎想的。大王知道我忠心耿耿。”
伯嚭说:“你是楚国人,英勇善战,这个大家都知道。可是你如果攻入楚国,扶植了芈胜做楚王,仇也报了,危险也解除了,在楚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么还会回吴国来?”
我不高兴地说:“我留在楚国干什么?”
他说:“我是假设一下啊。你听我说,楚国与吴国是传统的仇敌,以后当然还会经常打仗,你是与吴国交兵的最佳人选,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对大王来说,不是去了一个庆忌,多了一个子胥,还不一样危险?你要大王怎么相信你?怎么会放心让你去伐楚报仇?”
我听了这段话,顿时张口结舌。可是很快我就放心了,因为我本来就不想冒着战死的危险,去报什么仇雪什么恨,大王不让我伐楚,我正好有借口了。我微笑着对伯嚭说:“那也无妨,做人家臣子的,第一要尽忠。不能尽孝报仇,那也没有办法。个人利益必须服从国家利益,这个道理我是懂的。”
伯嚭说:“你懂,这我知道,可是大王知道吗?大王只知道你一心想报仇,才从楚国逃出来,历尽了千辛万苦。你替他做了那么多事情,他就是倾尽国力也要为你报仇。你突然对报仇不再热心,他会怎么想?他会觉得亏欠了你,再进一步,就觉得你心怀怨望,对他不满,可能会担心你危及他的王位和性命。也许你为人宽宏大量,可以不计仇怨,但是这个仇是一定要报的,你再也没有办法推托了。”
我吃惊地看着他,心里把他的话又过了一遍,觉得他说得实在有道理。我如果要报仇,阖闾就可能觉得我私心太重,家事连累国事;如果我不想报仇,他说不定就觉得我另有图谋,那就更危险。我这个最不想报仇的人,如今竟已被逼到非报仇不可的境地了。伯嚭这个人,平时倒不显山露水的,看事情却这样明白,恐怕不是省油的灯。
“听从大王的安排吧。”我斜着眼看看他,不动声色地说。
伯嚭从车箱上剥了一条小木棍下来,一边剔牙,一边说:“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有一个想法:如果吴国有那么一个人,在用兵打仗上能够胜过你,那你的地位就稳当多了,大王也不会害怕你留在楚国,因为你不再那么重要了。即使你不想回吴国,他也会盛情邀请你回来,毕竟你们的关系非同寻常。”
我苦笑说:“这样的人哪里去找?”
伯嚭哈哈大笑,说:“你倒骄傲得很,以为自己是吴国第一上将了。我倒知道一个人,他用兵如神,你跟他相比,差得太远了。”
我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应道:“是吗?”
伯嚭说:“我知道你不会相信。这个人叫孙武,如今在罗浮山隐居。你不相信我,可是你可以去问被离,孙武跟被离是好朋友。”
他其实早就谋划好了。他为了报仇,可真是处心积虑,一心想借刀杀人,连借哪一把刀他都找好了。这个人确实不简单。可是我现在没心思去对付他,也暂时没有必要对付他,因为他地位比我低,他能在吴国立足,又是靠了我的关系,总不成无缘无故对我反噬。我只想弄清楚孙武这个人是不是像他说得那样厉害。如果是真的,一定要将他请到吴国来,否则被别的国家请去,说不定就成了我的敌人,我可不想死在他手里。
我回到家,换了衣服,立即去找被离。
被离坐在一张竹席上,小桌上放着两杯酒,看见我,笑笑说:“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他这样神秘兮兮的样子,我早就习惯了。我说:“你当然知道。”
“酒席散后,我看见伯嚭拉住了你,知道你麻烦了。他是一个很麻烦的人,我早就跟你说过。”
被离一直烦伯嚭,甚至觉得我们以后可能会伤在他手中。
几年前伯嚭来到吴国找我,正好被离在我家里和我喝酒。那时被离已当了大夫,而且我和被离已经成为好朋友,不再是伯乐和马的关系了。
伯嚭眉毛很浓,鼻梁挺刮,脸皮也很光洁,但满是风尘之色,前额和下巴各有一道血痕,下巴那一道伤痕浅,估计是刮胡子时不小心弄伤的。他穿得很整洁,坐下去时,还拍了拍坐垫,看来是一个对生活很讲究的人。
伯嚭的口才非常好,肚才想必也是好的。他说他爸爸伯郤宛,因为得到楚王的信任,被楚国的费无极、鄢将师等人设计害死了,他家也被楚国令尹囊瓦用火烧掉。伯嚭见机得快,才逃得了性命,听说我在吴国,得到吴王的重用,所以前来投奔。他的故事讲得非常生动,远远比我讲得好,而且声泪俱下,触动我的伤心处,我听得一会儿毛发直竖,一会儿泪流满面。
他说:“鄢将师是骗你哥哥回去的人,费无极更是害得你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我们俩一定要报仇雪恨。”
这样,我将他推荐给阖闾,阖闾也让他做了大夫。不过虽然他也是大夫,跟我还是有距离,没什么实权。被离对此却很不满意,说:“你真的信任伯嚭吗?”
我其实没想到阖闾会一下子就让伯嚭做大夫,后来还让他做了太宰,我推荐伯嚭,是因为我们经历相同,有共同的仇人,又是楚国同乡,以后万一有什么事还可以互相照应。可是这些是我的私心,当然不能告诉被离。我说:“我跟他同病相怜,同仇敌忾,所以挺同情他的遭遇。这有什么不妥吗?”
被离说:“不妥倒没什么不妥,不过依我看来,这个人长得像鹰,走起路来像狼,是一个贪婪的人,很懂得趋炎附势,做事的手段也残忍,没有人情味,不能亲近他,否则就会被他出卖,也不能受到大王的重用,否则我们都会被他害了。”
都说被离是神相,看人百不失一,不过他对伯嚭的看法我有保留意见。后来我和被离真的全都伤在他的手里,这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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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弥山庄 须弥山蝙蝠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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