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amwcp(风)
整理人: amwcp(2001-08-30 13:45:21),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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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的如意算盘听得我瞠目结舌,心里一片冰凉:原来他以为当官跟当国君一样啊!当国君只要血统正宗就行,当官还得有本事,懂得会巴结人和倾轧人,内要有根基,外要有奥援,这样当官才能当得稳,可是世子他到宋国这么多天,却连宋元公的面也没能见着一次,内无根基,外有强仇,忽然自说自话想当司马,不是太夸张了吗?这些道理他一点不明白,还觉得去做宋国的司马是委屈了,我是连解释都无从解释起。
楚国一直是南方大国,早年还曾在周天子朝里辅政;熊通称王,周天子也没有办法,因此楚国一向骄傲自大,这一点我是深知的,所以世子的想法会这样白痴,虽然经历了差点被父亲杀掉的惨事,逃亡国外,却没什么长进。
接着就听说宋元公拜乐大心为将,带兵去抓华驱去了。又听说华驱在一个叫南里的地方死守,乐大心急切间也攻不下来。还听说华驱已派人到陈国,联合早先逃走的华亥兄弟,要一起对抗宋元公。反正各种各样的消息纷纷传来,世子说,现在宋国谣言纷起,眼看就要发生变乱,正是用人之际,是他谋职的好机会。他去拜见了两个军政要人,但都说宋国要乱了要乱了,却并没有心思对付他,只好怏怏回来。
以后几天世子还是跟我商量怎么谋得司马职位的事,应该怎样送礼,送给哪个能在宋元公那儿说得上话的人等等。我知道这个事是肯定办不成的,只好推说到商丘还没几天,宋国的情形不大了解,认识的人也没几个,所以不知道从哪里下手。这样,世子也不好意思叫我去向宋国的大臣打点了。
世子见商量不出一个结果来,他自己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心灰得很,这两天总是拿自己的儿子芈胜出气,动不动就拧他的小胳膊。芈胜哭着说:“你自己没本事,就只会拿儿子出气!”世子就更生气,一个人坐在窗前,嘟嘟囔囔地骂人。我知道他一定连我也骂进去了,无非是说我吃白食,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只好在心里对他抱歉:不是我不愿意帮你,而是你的想法太奇特。
这天听说来了客人,我就到世子的会客室里去看,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来是张丐,就是那个杀掉华多僚的家伙。我想这个人如果不做人家的家臣,一定是个亡命之徒,做了人家的家臣,也是个闯祸的胚子,他来干什么?
张丐坐在世子的下首,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世子聊着他的身世,说他原来是个做小生意的,喜欢跟人家抬杠,所以经常与人打架。不料他的主子华驱看中了他,提拔他,所以他赤心报主。
我问:“你这次来访,不知道有什么要求?”
世子说:“对对对,你这次是干什么来的呢?”
张丐犹豫了一下,说:“世子在商丘这么些日子,一向招待不周,实在不好意思。这次还真的有事情请教,请世子借一步说话。”
他这句话明显是想赶我走,可是世子对我还是很放心的,说:“没事,你说吧。”
张丐又开始吹他的过去,说有一个勇士自认为武艺天下无敌,曾经到商丘挑战,结果被他吓走了,怎么吓的呢?约他一起到桥山,爬上最高的柏树,一齐跳下来,谁没摔断腿算谁赢;大家都摔断腿,就算他赢;大家都没摔断腿,再另外比过。那人到了桥山,看见古柏高四五丈,就灰溜溜地走了。
世子哈哈大笑,说:“如果他敢跳,你也真的跳吗?”
张丐说:“这个自然,我如果不跳,那不是被人看不起?他可以走掉,我却要在这里生活下去的。”
世子看看有我在,张丐是不肯说出冒险来访的真实意图了,就叫我先下去休息。我回到卧室,打算修一下指甲,可心里还是不大放心,想,这个张丐可真奇怪,他杀了人,本来应该逃走,怎么又回商丘了呢?他是跟华驱的人,这次一定是为华驱来的。可是华驱有什么事用得上世子呢?难道他们想逃到楚国去,先到世子这儿来打听一下可以到哪里落脚,可以获得谁的照顾之类的事?这世界真是乱七八糟,楚国人巴巴的逃到宋国来,宋国人却又想逃到楚国去,人才流动得真是频繁。
我想去窗外偷听一下,可是馆舍里人多眼杂,我拉不下这个面子,也不肯因此让人指指点点,所以干着急没办法,只好躺在床上,两眼瞪着天花板发呆。隐隐听到门外人声车声,还有谁在那儿唱歌,唱什么歌倒听不分明。
朦朦胧胧正想睡过去,忽然听见敲门声。世子派人来叫我了。
张丐已走了。世子一个人坐在毯子上,两眼直直地看着门口,可是我进来他的眼珠也没动一动。走到近处,看见他两腮的肥肉却在不住地颤动。
我咳嗽一声,他才惊醒过来,说:“子胥,这个事情……这个事情……难道是真的吗?我不久可以回去了?”
“回去?回楚国去?”我吃惊地看着他,心想,难道楚国有什么变故?
他说:“我如果回去做储君,那么你的罪也可以赦免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向父亲求情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消息可靠不可靠?”我心里盘算着该不该回去,总觉得他可以回去,但我却没脸回去,因为我在朋友、仆人面前都发过誓,要为父亲兄长向楚王熊居报仇雪恨的。
世子咬咬嘴唇,一看就知道是压抑着心里的喜悦,几乎忍不住笑出声音了:“刚才张丐说,华家愿意为我去楚国疏通。他们家在宋国世代为官,也有不小的名声,他们说的话,我父亲可能会听从呢。”
我问:“他们在这里做官时,对你不理不睬,现在逃命出去,自保还来不及,怎么会替你奔走?这个事情可奇怪了。”
世子说:“这也有可能,说不定他们自己有好处呢。反正我能回去就好了。”
“张丐向你提了什么要求?”
“也没什么要求,只是问了我父亲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亲近的官员是谁,讨厌的官员又是谁。”
“你都告诉他了?”
“自然告诉他了,既然他答应替我奔走,我为什么不告诉他?”
“他没说别的了吗?”
“没有了。他还说,到时候他一定会还我这笔人情的。”
“这可越来越奇怪了!他们替你奔走,倒是他欠了你人情,不是你欠了他人情?如果他们替你奔走成功,你让他们在楚国安身立命,弄个一官半职给他们,那也是你欠他们多一些啊。为什么他要来还人情呢?”这笔账实在难算,我越弄越糊涂。
“这有什么奇怪的?”世子说:“他们现在走投无路了,我到时候给他们一条生路,让他们继续过那种锦衣玉食的日子,他们当然要感谢我了。”
王室出身的人就是不一样,我想,只知道让别人向他感恩,他从来不会想到感谢别人的,现在他回国的八字还还没一撇,他就为自己接受别人的感恩找理由了。可是张丐不过是市井混混儿出身的,却也预先想着感谢,倒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他肯定要做对不起世子的事情。
“我有点明白了……有点明白了,”我说,“他们现在还在南里是不是?宋伯派去的乐大心,还围着他们攻打是不是?”
世子说:“是啊,他们能守那么多天,真是不容易。”
我说:“可能是这样的,他们要向楚国借兵救难,他们凭什么借兵呢?第一,先找你打听好了,以便去贿赂你父亲和楚国的大臣;第二,替楚国找一个出兵的借口,借口是不难找的,我们在这里平平安安的,就是一个借口啊;第三……第三,答应把你抓起来,当一笔大礼献给楚国,顺便也把我抓起来献给楚国,让熊……让你父亲了却一笔心事。就是这样!事情很糟糕啊,我们这下子可能性命难保!”
世子吃惊地睁大眼睛,说:“什么?世上哪有这么阴险的人?”
我不禁为自己的聪明洋洋得意,说:“这样吧,这两天我们不要睡在馆舍,另外租房子住。如果几个晚上太太平平,没特别的事情发生,你再相信张丐的话,行不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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