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amwcp(风)
整理人: amwcp(2001-08-30 13:34:22),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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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出将近两百里,我喘得气管也几乎被磨穿,像瘟鸡似的靠着路边的一个土墩休息。弓弦勒得我脖子疼,箭袋和宝剑也挺沉的,都摘下来丢在路边。我还是很爱惜我的白袍子的,如果弄脏了,这逃难逃得也太狼狈了,有损我的形象,所以我从边上搬了一块石头来,还抓了一把草擦擦干净才坐下。
我得静下心想想,该逃到哪儿去呢。
这时我才发现,逃往哪里是一件很费心思的事情。这些日子,我日夜都为即将逃亡的事兴奋,可是我缺乏逃亡经验,丝毫没想到逃亡是需要一个方向的,有可能的话,还应该有一个目的地,也许更应该有计划,有步骤,后面有人掩护,前面有人接应,那样才是完美的逃亡,可以载入兵书。
我想到的第一个去处是云梦泽,那里方圆八百里,树林茂密,随处都是藏身的地方,如果想躲过搜索,只要睡上一觉就可以做到。接着我想到吴国。吴国是楚国的世仇,一言不合就会打得血流遍野,躲到那里去隐姓埋名,楚国是鞭长莫及的。然后我想到北方的众多国家,都是大周的姬姓国,不会很卖楚国的账,楚国要求引渡,恐怕他们也不会花那么大的精力找我。
可是最后我还是决定去云梦泽,当年孙叔敖就是避难隐居在那里,他后来被楚国所用,干了几件革故鼎新的事情,名扬天下,想必云梦泽那个地方有些福泽余荫,至少可以让我保住性命。人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不迷信也迷信了。反正我打定主意,要做缩头乌龟的了,去他的报仇雪恨,如果不是父亲强出头,我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现在我逃跑的方向倒正是去云梦泽的方向。当然我躲藏的地方不能离楚王围猎的地方太近,那地方我熟,当年常常和申包胥去打猎,每棵树的长相我都认得,想起来简直没有可以藏老鼠的地方。
太阳在西边沉下去,我得找个地方歇脚。
可是一阵水底雷似的声音隐隐传来。我熟悉这种声音,就好像铁匠的邻居熟悉打铁的声音一样,但我一时又想不起这声音是什么发出来的,听上去像一群牛在远处乱叫。我想这么个荒郊野外,怎么会有那么多牛?难道谁家的牛群也集体逃亡了?所以我爬上土墩,想看看清楚。毕竟一口气奔出一百多里地,我估计当时我的眼睛有点花,耳朵有点聋,连脑子也有点昏,因为我看见一大队马车冲过来,已不足一里地了,就是不爬上土墩,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是来追我的。我转身就逃,连滚带爬地溜下土墩,奔出十几步,想到弓箭和宝剑还在土墩的那一边,出门在外,不能不带,而且东西留在那儿,只会给他们做路标,我赶紧猫着腰回去拿。
刚转过土墩,就听见他们发喊。他们发现我了。我慌慌张张拿了弓箭就转过土墩逃跑,连宝剑也来不及取。可是我突然发现前面是一片旷野,根本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我只有两条腿,他们却有马车,人腿显然跑不过马腿,这我很清楚。
我是一个聪明人,而且勇力过人,又从来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劲头,这时反而冷静下来,觉得横竖是一个死,应该死得像个人样,好歹也射死他们几个人。所以我咬了咬牙,又爬上土墩去,刚才溜下来的地方,差点让我滑倒,但百忙之中,我还是掸了掸白袍子上的泥巴草根。做什么事,形象都很要紧。
好在我的手中有弓箭,而且因为我膂力大,用的是强弩,一箭射过去,嗖的一声也挺吓人的。当年楚国有好多出名的箭手,射术最高的是将军养繇基,膂力最大的是令尹斗越椒。后来斗越椒作乱,与养繇基阵中比箭,结果被养繇基隔桥一箭,贯脑而死。我的膂力能不能比上斗越椒不知道,但射术肯定比不上百步穿杨的养繇基,所以我想还是射马比较保险些,一匹马倒了,驷车的别三匹马就只好乱窜,所以我决定先射倒一匹马再说。
爬上土墩,我先是大喝了一声,一是为自己壮胆,二是吓吓追兵。果然,追兵离土墩已不过六七十步,见我突然冒出来,都吃惊地拉住马。那些马正在急奔中,一时停脚不住,互相撞作一团。我粗着嗓子哈哈大笑一声,瞄好一匹马放箭,心里说:“拜托拜托,千万要射中马脑袋啊!”
这一箭放出去时,我已经懊丧不已,因为我心里太紧张,手臂乱抖,明显可以感到箭已偏高了。可是奇迹就是这样发生的,我虽然没有射中马,却射中了驾马的那个黑胖子的心窝。那黑胖子向前一扑,马都惊得乱跳。我的手劲大,黑胖子被箭射了个对穿,一定让楚国兵将倒抽一口冷气。这时我看清带兵的正是大夫武城黑。
武城黑这个人我知道,胆子太小了些。所以看见是他带队,我想我有希望吓退他了。其实这个时候,比的就是谁的胆子大,我如果被吓着了,只好乖乖的束手就缚;他如果吓不着我,我就有机会吓着他。他们大队人马赶来,幸亏我发现得早,吓着我的时间已经过去,给我缓过劲来,就开始吓他了。
我又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对准武城黑,大声说:“你看见刚才我射箭了吧,我说射什么就射什么,百发百中的。”
武城黑看见我的箭对着他,跳下车子想逃。我心里发笑,说:“且慢,你也不用逃,你的腿快还是我的箭快,要不要比比看?”
武城黑只好站住,说:“你要射就射吧,我们那么多人,还怕你一张弓?”他说是这样说,但声音游移,显然心里很害怕。
我说:“本来我想一箭射死你,但我有话要带给楚王,就让你留着性命吧。你回去告诉熊居那小子,如果楚国有想灭亡,就不要动我父亲和兄长的一根毫毛;如果敢害我父亲兄长,我发誓一定杀入郢都,灭掉楚国,割下熊居那颗脑袋!”
这是场面话,应该先交代清楚。后来我才知道,正是这几句话,断送了我父亲兄长的性命,熊居那小子听了武城黑添油加醋的转述,勃然大怒,马上叫费无极将我父亲兄长押赴市曹斩讫。不过我没能预见到这些,预见到了也一样这样恫吓,毕竟我的性命就在此一吓。接下去看武城黑的了。他如果有血性,一定会指挥兵马围住土墩冲上来,我或者杀上几个士兵,然后被乱刀砍死,或者扔下弓箭赶快投降,要杀要剐随他的便,只有这两条路过以走。
可他胆子小,又不肯用撒腿逃跑的方法示弱,听了我的话,看看我手中的弓箭,跳上马车,指着我说:“好,算你有种,我不是怕你,既然你想要我带话,我这就去告诉大王,你在这里等着,我见了大王以后马上来抓你!”
他的场面话说得也不错,说完就往回溜,还不时回头看我有没有放箭。他也不想想,我敢放箭射他吗?射中了倒也可能让士兵们害怕,射不中怎么办?他们不就看出我箭法差劲了吗?那只能是死路一条了。而且他不逃走,别的军士又怎么敢逃?
所以,看见楚兵乱纷纷地逃走,我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我知道,从此以后我将威震楚国,名闻天下,我父亲兄长算是没有白死,总算给我挣了个机会成为名人。
可我额头上已全是冷汗了,也顾不得爱惜白袍,用袖子猛擦,心中实在快乐无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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