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amwcp(风)
整理人: amwcp(2001-08-30 13:30:48),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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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光来看我时,连仆从也没有带,骑着马,垂头丧气的,把脸皱得像苦瓜一样。他说每天得向王僚磕头,心里特别窝囊,真有点等不住了,恐怕得另外再找个人去对付王僚,但要找一个像专诸一样的勇士,很不容易。他把专诸的话复述给我听,说:“他的话太有道理了,谁也没法子反驳。”
我说:“专诸的妈妈年纪不大,但身体一向不好,恐怕不用等多久的。”
专诸苦笑着说:“我看她挺健旺的呢,提着一桶水,一点不吃力。”
我笑笑,说:“是吗?”
我猜姬光那天回去,心情一定不好。可是我既然向他推荐了专诸这个替死鬼,不能让他重新打我的主意,让我去当刺客。我如果答应,性命不保;如果不答应,在吴国也待不下去,只好又去逃亡。所以我无论如何要让专诸早些摆脱他的母亲。
第二天我就去看专诸。专诸看见我很高兴,他现在有姬光资助,生活富裕,房子也大了,桌子也新了,不怕被我们掰手腕时挤碎。菜有七八个,有牛肉、狍子肉、野猪肉,还有果子狸肉,家里又请了厨师,烧得很精致。
不过我们没有掰手腕。专诸说姬光来过了,要他向吴王僚动手,可是他有老母亲在,不能轻身,所以暂时还不能答应。我大声说:“母亲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当然先要报答母亲的恩典,尽孝心是人最起码的本份啊!”
我的声音太大,惊动了专诸的妈妈,她走出来问我们什么事。专诸说:“没事没事,我们在聊天呢。”
“不对啊,你一向孝顺,根本用不着子胥教你,他这样说一定是有缘故的。”专诸的妈妈说的是当地方言,可是我在吴国待了这些日子,用心学习,脑子又好使,已基本上能听懂了。
我说:“伯母,专诸真是个孝子,这是有目共睹的。我刚才只是赞同他说的话,不是教他孝顺,我怎么配教他呢。”
她笑着说:“哦,他说了什么话呢?”
专诸说:“无非是瞎扯,没说什么。”
我说:“这话你还是让我说出来吧,也好让伯母知道你的孝心――昨天公子光来,希望得到专诸的帮助,可是专诸没有答应,说老母在堂,他不能去冒险。虽然他做的是名垂后世的事情,但他不为名不为利,把孝顺放在第一位。伯母有这样的儿子,真是有福气。”
专诸的妈妈突然收起了笑容,眼睛是浮出一层淡淡的青气,她慢慢挨着桌子坐下,叹了口气说:“俗话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我虽然有点老糊涂了,但公子光的想法还是明白的。照道理说,他能做到这一步也不容易了。像他那样的人,总得有一大群人替他送命。可是上天生下我们这些人,微贱是微贱了些,但也不是专门给人家做刀剑使的。”
我看着专诸说:“是啊,父母养一个孩子不容易,穷苦的父母,更不容易,也更懂得珍惜人的生命。人活着,总得讲点人道主义。”
专诸的妈妈说:“人道主义这种大道理,我是不懂的。如果帮得上,帮帮公子光的忙我想也是应该的,我们穷人生活不容易,不是你帮我我帮你这样才过来的吗?”专诸虽然已成了个暴发户,但她却还是把自己当穷人,还没把公子光赠送的财物当成自己的,她也许心中雪亮,这些东西公子光随时都可以拿回去,“粮食布帛对公子光这样的富贵人家,是小事情;可是穷人家除了性命,还有什么?人再低贱,他的一条命也是性命啊,他们不当我们一回事,我们可不能不当一回事,你说对不对?”
“太对了!”我说,“对专诸来说就不止是一条命了!”
专诸忽然哭了。这么高大的男子哭起来的光景特别凄惨,从喉咙底下发出来的声音,就像刀在粗砺的石头上磨着。我想起那天我拜见专诸的妈妈时响起的一声炸雷,那声音跟专诸的哭声倒挺像,磨得人牙根发酸,耳朵发麻。
这样的效果我一点也没想到。我只是想办法让专诸的妈妈知道,她儿子准备为了公子姬光去拚命,但碍着她还活着,所以不敢轻易付出生命。没想到专诸孝顺过份,使我的计划突然出彩。
从专诸家里出来,我并没有回去,买了些酒肉在郊外鬼混了半天,看看天色发黑,才回吴趋城里。专诸身怀绝技,我得分外小心才是,让他发现了,别说我的计划,连公子姬光的这许多心血也白化了。
这座小城好像已经死了,暗沉沉的,一点光亮也没有,连狗叫声也没有。我的身体虽然蠢重,但走路的脚步还是很轻的。毕竟练过多年武功,而且在楚国的山地里上窜下跳惯了的。我爬进专诸家的窗口时,心想,原来我还有做贼的天赋,过去可都浪费了,害得我和芈胜一路逃亡过来,总是忍饥挨饿。
当然先得听听专诸的动静。幸亏我和专诸结拜过,算是通家之好,在里屋去过两次,知道专诸睡靠西的房间。我摸到门口,刚刚将耳朵贴在门上,就知道自己多此一举,因为房间内的动静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即使是专诸的鼾声也没那么大。那声音像锯新砍木头似的,又促迫又清脆,一阵起一阵落,是从专诸妻子的喉咙里挤压出来的。
我竟有些不愿离开,心里想着专诸妻子的头发乱乱的,被汗水粘贴在她白生生的脸上,一股湿热的气流就从两个膝盖直往上窜。
当然,我脑子是清醒的,悄悄后退几步,才转过身,在黑暗中缓缓跨出一大步,又跨出一大步。如果我碰到什么东西发出声响,就学两声猫叫,这个我已想好了的,好像我的胸腔里面藏着一只猫似的。不过专诸现在的家房子不小,一家人又勤于收拾,所以什么也没有碰到,埋没了我的口技才能,让我很失望。
专诸的妈妈的房门并没有上栓,我轻轻一推门就开了。里面非常黑,我屏住呼吸,带上门,靠在门后面待了一会儿,才隐隐看出床的方位。隔壁锯木头似的声音时断时续地传来,听起来好像在我脚下抛了无数个绳套,要套住我的脚。我正想挪动脚步,忽然听到黑暗中飘来一句话,像一道强光突然照到我的眼睛,如遭五雷贯顶:
“是伍子胥吗?你第一次来,我就知道会死在你的手里。”
我连大惊都来不及,扑上去扯起被子就蒙住了她的头。不过还是蒙偏了,没有蒙住她的嘴巴,我听见她说:
“你也不用急,跟你们贵族结交,不死也得抽筋剥皮,这我知……”
我明白她是个极端聪明的女人,一定是觉得现在喊专诸起来可能也来不及救她,想用话稳住我,以便说服我不杀她或者另有图谋,所以我不能再让她说话,用胳膊扼住她的喉咙,用力收紧。这事我有经验,当年杀我的妻子我也是这样干的。
在右手臂用劲的过程中,我才发觉我气喘得像牛。我在阳山耕田的地方养着两头水牛,月亮底下喘得像太阳底下似的。专诸的妈妈两腿在床上乱踢,我想用左手去按住,但有些够不着,按住左腿,右腿就滑出去。等我两条腿都按住了,发现她已不再踢腾,已经死了。对付一个女人也这么费事,我对自己感到挺恼火。
接下来的事是比较费手脚的。我从腰间抽出一条麻绳,摸着黑把她挂到梁上。挂她上梁不怎么难,摸黑挂也不为难,问题是还要瞒过在隔壁做爱的专诸的耳朵。幸亏我个子高,踏上床就可以够得着屋梁,做起来就比较省力。
还没完全挂妥当,突然听到一声惨叫。我的膝盖打了个哆嗦,脚底板一滑就摔下来,左手撑在地上,痛得发麻。等我明白那不过是专诸他们寻欢作乐发出的声音,一种受辱的感觉差点变成一声痛骂。我不敢再停留,悄悄开门,从原路溜了。一路上我担心床上是不是留下了我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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