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amwcp(风)
整理人: amwcp(2001-08-30 13:27:46),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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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还是慢慢被我划到北岸了。我这时已浑身乏力,抓着一株小竹子跳上岸,一颗心才放下来,看着船木头木脑地漂下去,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等船漂出二十余丈,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心怦怦地跳起来:那个小船夫,我为什么要一脚踢他下水?他虽然身材没我高大,衣服也旧,可是总比我身上这套被荆棘扎成布条的要好,我为什么不剥下他的衣服换上?现在我这样子,可以见人吗?这都是我没做惯强盗的缘故。
接着我想到:那小船夫在这里渡行人过江,忙着生意,一般不会回家吃饭吃点心吧?他船上一定放着些吃的东西,我竟没想到去找来吃,真是饿死也是活该。想到船上可能有吃的东西,我的肚子开始抽筋,好像布袋口的绳子嗖一下拉紧了似的,把胃里面的胃酸都挤捏了出来,只好爬在江边呕吐,吐出一大泡奇酸的黄水。我看着那么多黄水混入江水里,绝望地喃喃自语:我的肚子更加空了,我的肚子更加空了。
江上游出现了两条船,看不清船上有多少人。可是我心里紧张,怕船上是楚国士兵,现在随便来两个瘦小个儿,都可以绑上我,我根本没力气挣扎。
我赶紧离开江边,也不敢走那条满是草丛的小路,在山坡树林里乱钻。我小心不让身上的布条留在地上或树枝上,免得给楚兵留下追踪的线索,可是掉下来的布条太多,我累得都不想动,头上的青筋扑扑跳动着,好像要弹出几粒珍珠来似的。我索性把捡起来的布条一扔,躺倒在山坡上。我的头发已乱得不成样子,伸手一摸像摸着一把草,这时也没心思梳理,草草绾了一个结,还没结停当,就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冻醒了,看到天上满是星星。我坐起来,体力好像也没有恢复,肚子饿得难受。忽然听到旁边树丛中哗啦一声响,有什么东西向远处跑去。我赶紧离开,反正也看不到路,连滚带爬地冲下山坡,倒踏上了一条小路,走了一段,又觉得不对,很可能他们就埋伏在小路边,就等我自投罗网了。所以我只好离开小路,又荒草树丛里磕磕绊绊地走,身上一定已布满了血痕,火辣辣地痛。
那树丛中逃走的其实是一匹小野兽,我想,并不是楚兵,我伍子胥竟被一匹小野兽吓得落荒而走,这真是天大的笑话。我感到血涌上了脸,脑袋一阵昏晕,只好坐下来休息。
也许那些树叶可以填肚子吧,可惜我从来不知道哪些树叶是有毒的,哪些树叶没有毒。我在学校里念书时,以为讲动植物知识的课程毫无用处,没想到人落难时,什么都可能遇上。不过反正不吃也是饿死,运气不好吃了有毒的树叶,大不了也是个死,还不如做个饱鬼呢,又没有旁人,狼狈就狼狈吧。
开始我去扯那长条的叶子,没想到很不容易扯下来,叶子在手心一剺,热乎乎的,不一会儿就粘湿起来。我知道这是流血了,也没什么好包扎的,只好用布条缠下将就了。要是在家里,那些仆人早就争着给我洗伤口,敷药,忙得团团转了,不过如果在家里,我怎么会饿得半死还将手弄出血来?真是在家千日好,出门半日难啊。
还是折些大叶子吧。我摘下树叶往嘴里塞,嚼了几片,一点感觉也没有,原来我的牙床都已浮肿发麻了。好容易嚼出点汁水,又苦又涩。汁水落肚,更加饿了,可是树叶却哽在喉咙里,怎么也吞不下去。
听说有些野果子好吃,有些野果子也有毒。可是周围黑咕隆咚的,什么果子也看不见,能嚼些树叶汁已经很不错了。嚼到后来,我发现我的力气似乎真的有些增长了,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可是往嘴里塞树叶越来越困难,真是奇怪的事,拿在手里的叶子也没有变大,难道我的嘴巴变小了?
我摸了一下我的嘴巴,不禁连打了好几个寒噤。我的嘴巴肿得像牛嘴巴了,摸上去麻麻的,好像隔着好几层羊皮。
树叶不能再吃了,否则非毒死不可。不知道已经吃下去的树叶汁是不是已经足够让我死掉。我这时后悔得哭起来,心想倒不如跟着哥哥去郢都呢,也比在荒山野地里毒死饿死来得壮烈。我听见我的哭声,低低的,被压抑着,断断续续,好像狗的呻吟。我想我都这个样子了,为什么还要压抑哭声呢,为什么不豁出去大哭一场呢?我想着两手在地上猛拍着呼天抢地,这样倒也挺痛快的。下了好大决心,才伸出手来拍地,清清喉咙准备配合,像一个撒泼的女人那样哭。手一拍到地上,一阵刺痛,被什么东西刺破了手掌。狗娘养的,连哭也哭不爽快!我骂了一声,又咿咿呜呜地开始哭泣,我是不要脸的了,这样哭即使丢人也丢了,又没有人看见。
我从来不哭的,那是因为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情,从来没有过死到临头的感觉。
接着我好像晕了一会儿,清醒时天已蒙蒙亮了。我浑身酸软无力,已发了高烧。想着还得赶路,又挣扎起来,心里咒骂世子芈建,他为什么非得逃到他妈的宋国去?他如果逃到吴国,我说不定很快就可以到了,毕竟坐船省力气。他是个连逃都不会逃的蠢材。不过如果他逃到吴国,只怕不用吴王说话,就被吴国人割下了脑袋,因为他是吴国世仇楚国的世子啊。这样想着,心里平静了些,辨了辨方向,又向北走。
得去找个村子才成,好歹弄点吃的,就是被人当作乞丐,也强过饿死。我跌跌撞撞地绕过一个小山,可是并没看到附近有什么人烟,心里一懈,就一步懒似一步起来。我知道这种走法是很危险的,这儿看上去地形复杂,如果一时走不出这些山沟,就会饿死在这里,让野狗去吃饱。我想起昨天晚上那匹小动物,嗦嗦嗦地逃远,似乎很怕我。
想到小动物,我眼睛亮了一下,亮得我眼前白茫茫的,一阵晕眩。我想我可以用箭射杀一匹小动物,喝它的血。我伸手去抽后背的弓,却摸了个空,那张弓早就被我扔到什么鬼地方,箭袋倒还挂着,但一枝箭也没有了。我只好自我安慰:即使弓箭没丢,我现在还有力气吗?我拉得开吗?
这个自我安慰却让我又掉下眼泪。可现在是白天了,再掉眼泪就太难为情。我不能再这样软弱下去……我还是软弱到底算了,不想活了。我离开家门时是想过一种浪漫的逃亡生活的,可不是像这样饿瘪肚子发着高烧,连走路也只能像跳大神一样东一冲西一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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