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lazywolf200(紫色跑鞋)
整理人: bennycyb(2002-10-26 14:20:33), 站内信件
|
对普通的农村家庭来说,能出一个大学生,不容易。但现在的情况是,即使考上了,要交够那笔学费也不容易。这些不容易还不是最让人感到遗憾的。一旦形成了一种社会风气——宣扬“读书无用论”,这才是最可悲的。我就来自于这种氛围中。仅以拙作献给关心教育的人。
我的高中生涯是在一所区中学渡过的。区中学就坐落在我们那个小镇上,自然不是重点,学校既没有什么硬件设备也拿不出像样的软件设施。但我却非常乐意呆在那儿。在那儿我的成绩是全级前十名,学校百八十左右学生,考上四五十个不存问题,所以我自然就是其中辛运的一员。但我深深知道,无论能否考上大学,对我而言,都将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高考在那紧张激烈的三天结束后,老师说七月下旬能看到成绩——身处偏远落后地区的我们,根本就还未接触电脑这玩意,当然就不可能在网上查阅成绩。我跑了三次,才看到成绩,刚好在重点本科线下,心中嘘了一口气,心想就所填的本科院校来看,应该没问题。回去给家人说了,总的来说,也都很高兴。毕竟,我有九成的可能成为村里的第二个大学生。但是他们又有点担心,在人们认识普遍不高的情况下,人言是非常可畏的。爸是很不错的人,他有自己的主见,不会轻听别人的流言。可妈不同,听不得人家说,却偏又有人给她说了什么现在高考制度黑暗得很,不走走后门,送送东西跑跑路恐怕考上了也会被挤下来,于是整天在家唠叨过不停。对于这种方式的关心,我真的一点也不想要。为此,我还和她吵了一架。
第一批的录取通知书来得很快,是几所重点大学,但专业都不怎么样——我们最高分也没能高多少。以我的分数,我可以心安理得地等通知书。我肯定会走第二批一般本科,尽管第一志愿是省最好的师范院校。
看了《高考快讯》后,都知道我上了,只差通知书未到。我算了算日子,估计通知书来的那天,就到镇上去了。在街上碰到几位同学,相约一起赶到班主任家,老师说今天还未到,恐怕要等到中午。于是,只好出来和同学一起在镇上逛了几圈。大家都没有什么话说,好象经过一场高考下来,人都变疲惫了,况且,还有好些“生死未卜”,不知是名落深山,还是金榜题名。吃过午饭,慢慢磨蹭到邮电局,刚好碰见老师,说是通知书刚到。于是一起进去,老师签了字,把它领了。拆开一看,是那所师范院校,但并为被所填的专业录取,调到了一个冷门专业。老师跟我客气了一番,说了许多“前程似锦”“大有作为”的话语。还莫名其妙地收了我20元钱。
一出邮局,同学们都热情地祝贺我。可我实在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倒不是因为那额外的20元钱,主要原因是这张通知拿回去恐怕也不好向父母交差,而于自己也并没有完全如愿。
我请了两位好友都家里去,一者他们可以好好散散心,二者希望他们在时,家人不至于给我太难看的脸色,特别是妈。
爸妈看了通知书,爸显得比较平静——应该说是喜悦中夹着一丝失望,毕竟这还不是我的最好。妈有点高兴过头,但仍一个尽的说着反话。“呵,不行不行。老师以后哪有那么好找工作哟。再说他专业也不好呢,读了大学也是白搭呀!”尽管如此,她满脸的笑容却没有一点粉饰,相当的为儿子自豪。而这,当然得益于我两位好友的吹捧。爸只在私下里给我说了。“不管怎样,你考上了大学,我就感到高兴。别人说什么,我不在乎,我只相信读了书肯定会有用。你要好好干,做出成绩来证明你自己。”爸就是这样的人,话不会很多,但分量却很重。我们都是那种不善于把感情表露出来的人,一切交流尽在不言中。
过了两天,好友还是走了。不久,妈执意要亲自到镇上去给我办理一些手续,我自然无话可说。这是她第一次在我接到通知书出家门,我知道,待他回来时,家里会笼上一层阴影。
那天,妈果然回来得很晚。脸上阴沉沉的,我知道她肯定又在外面听了不少风言风语。果然,她先是给我们唠叨了一些什么人家不读书照样有出息,在外打工又挣了好多钱;有人读了大学,出来找不着工作,现在境况又如何如何差。然后又说以后子女那么少,将来还会有多少人读书,从师范学校毕业后又去教谁。本来我是早有思想准备的,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也下定决心懒得与她争辩。可她越说越过火,最后矛头干脆直接指向了我,说我在高中三年花了许多的钱,却无所作为,将来我靠什么报答他们。别去读大学算了,反正家里也没有那么多钱,反正你去打工还能挣钱。
我一直忍了大半个下午,直到吃晚饭。倘若是外人说什么,我倒可以完全置之不理;可她偏是生我养我的母亲,哪有做母亲的这样伤害自己的儿子。不过,说实话,妈的脾气我也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大部分时候,她是无微不至地爱着这个家,关心着每一个人,是一位贤妻娘母;但有时,她又会不顾一切地伤害家人。自我开始懂事的那一天起,开始用自己的想法看问题之日起,我就觉得我确实读不懂妈。晚饭我只吃到一半,妈的 每一句话都准确无误地刺中了我的心。而且爸的阻止不起任何一点作用。我把碗摔了,冷粥淌了一地。胸口憋着一团火,直往外冒。但我终于还是没有和她顶嘴——说了也白说。我打开门,一口气跑到了后坡。我听见背后爸叫了两声,妹妹吓得哭了起来,而妈,也总算闭了嘴。
我们这儿是丘陵地带,没有什么高山,自然也无象样的悬崖;而且还没有足够大的河和足够深的池塘,所以,即使我被逼得跳崖跳水都是不能够的——再说,我还只听说过名落深山的人自寻短见,拿了通知书还想去死是没有道理的。虽然我还不至于消沉到这个地步,但我真的并不因为考上了别人梦寐以求的大学而兴奋不已,我实际上是很矛盾很痛苦的。八月的天气仍相当燥热,但坡下正吹来凉风阵阵,天上既有月亮也有星星——但这一切似乎都不属于我,除了烦闷,我简直是一无所有。
我在一块草地上躺了下来,双手枕着头,仰望天空,可等于什么都没看见——一个人的思维乱得像麻一样解不开。一生中特意给自己开一次玩笑已经是很荒唐了,可我却给自己玩了两次。事情都已做过,我根本就没有了选择后退的余地。中考时我数学空了一个卷面,不是因为粗心,确实深知若到县城上重点中学,家里的钱在我高二就会被花过精光。但那时相当自信,相信即使在区中学也能考上大学。现在我不是做到了吗。唯一遗憾的是失去了心目中第一位美好的女孩子。高考时我我把自己的强项作文压低十几二十分,就是傻里傻气想如愿以偿地上师范院校——尽管这根本就不是自己的最爱。但作为一名教师应该能给家人一个安定的环境呀!或许这一次我将失算很多,我难以估计我还会失去什么,但我绝不后悔,这是真的。
也不知道爸是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的,依然没有太多的话语,只是轻轻说了声“回吧”,我也就和他回去了,一路上只见他闷闷地抽着烟。回到家里已临近深夜,她们早就睡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整个家都是死气沉沉的。妈和我仍没有说话。这苦了还小的妹妹,在外面玩得开开心心的,可一跨进家门就得处处小心,连大气都不敢出。最尴尬的是吃饭的时候,一家人聚不到一桌。我常常看见爸在院里吃过饭后无声无息坐在那儿抽闷烟。最初,我想离家几天,到朋友那儿去散散心,可一想现实是无法逃避的,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留在家里该干的农活还干。我自己也感觉自己在真正意味着长大,如果一个人承受压力的多少与成熟成正比的话。
去学校报道的日子一天一天逼进了。尽管那次妈说了很重的话,可她的行动证明:她又是爱着儿子的——用爸的话说,那是“刀子嘴,豆腐心”。她到各处要回了别人欠我们的钱,和爸一起到市场上去卖了很多的粮食作物,左拼右凑总算攒够了我第一学年的学杂费及生活费。庆幸的是师范院校与其他高校比起来,学杂费还算稍微低些,而且生活上还有补助,尽管我后来知道这少得可怜,杯水车薪——但这仍成了我填报师范的另一原因。在这期间,我也主动试着与妈谈话,但她并不搭理我。后来,由于过度的劳累和疲惫,妈病倒了——妈和爸的身体都不是很好。为了节约一点钱,妈就是不愿去看病,辛好最终并无大碍。这时,我突然觉得,这样下去表示办法,解决了第一年的费用,家里就已经空空如也了。如果还得准备下一年的,爸妈再怎么起早摸黑,作为普普通通的农民,光靠刨那点土地是不可能办到的,而且他们本身就耗不起。于是,我决定靠自己完成四年的大学学业,我想到了贷款,恰好2000年国家实施了助学贷款的政策。
我是背着爸妈去找乡长的,因为贷款得需乡上的证明。乡长的儿子是我的小学同学,那时候成绩好也可以出名,居然乡里乡外都知道有我这么个人,常常是一路过去,背后总会有人议论一番,“这小子将来肯定会有大出息的。”乡长也说这话,但他从来都是当着面说。偶尔在路上碰见我,必定特意停下来谈谈话,总要关心一下学习的情况,然后再做一番鼓励,最后才离去。不过,这已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我还记得,村里出第一个大学生时,家家户户都喜气洋洋,就好像自己也有份一样。公社,乡上都来了重要领导,给了那大学生诸多奖励,村里人也凑钱包了几场电影,着实热闹了几天几夜。那时的情景,确实让人艳羡。可事过境迁,十年不到,这社会风气较之以前再也不能同日而语了。有钱才是真本事,大学生算个球!我他妈考上大学了,村里也绝无一个人就认为你了不起了,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优越感。在他们眼里,现在随便选一个傻里傻气得小学都未念完但已在外面打工且还能挣那么点小钱的人都比我强。
我是装着很老练的样子跨进那高墙深院的。我不知道是乡长大公无私把自己漂亮的家当作了乡委办公室还是用老百姓的血汗盖了这么一栋阔气的洋楼办公室中饱私囊的做了他家。一进去就碰到一位年轻女人(后来才得知,儿时的同学已经婚娶了。我二十未到,可那小子比我还小两个月,我确实无言),一打听,同学不在,下乡收毛猪税去了,他现在主管这个——老子英雄儿好汉嘛!待说明来意后,女人倒很热情地把我带到她公公的办公室。乡长居然还认得我,而且依然异常热情,又是倒茶又是让座,我那装出来的老练马上烟消云散,原形毕露,显得很是不知所措。胡乱闲扯了一通,我还是红着脸向他说明了此次来的目的。刚一说完,乡长脸上的笑容就像冰一样慢慢融化,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回到了办公桌后面,皱了皱眉头,我心中有些慌,感觉不好办。经过一番交涉,最终他还是给我开了证明。不过附加了一个条件,要我把乡上的事迹在市报上报道出来,因为我表姐在报社工作——我答应了他,并且也做了,极不情愿地做了。那一次当我拿了如千金般重的证明离开时,乡长他已是在没有握握我的手,拍拍我的肩,说一番鼓励的话了,一句“希望你你早日还清。”伴我离开了那高墙深院。
我就这样像做贼似的贷到了款,因为我还偷用了爸妈的私章。
总算到了该去学校报道的那一天。爸决定要送我,因为对于一个腰上缠着六千多元的第一次出远门的孩子——至少在他们眼中失孩子,是不可能很放心的,但我坚定地拒绝了,并一再强调自己是大人了,能照顾好自己。爸眼中闪过一丝失落的神色。家里离镇有七八公里,要赶早班车,得很早就出发。那天依然是妈起来做的饭,凌晨两点过,鸡叫第一遍的时候就做好了。她用开水把饭温着,又去睡了。我和爸四点多一点就去了床,吃了饭,最后一次清点了一下头晚就准备好了的要带走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就几件换洗衣服和一些牙膏牙刷毛巾之类的生活用品——我一个人就能轻松提到镇上。但我肯定不至于不让爸把我送到镇上。我去向妈道别,尽管她还仍未和我说话,但她毕竟是最在乎我的妈妈。我来到床边,轻轻叫了两声“妈、妈”,她没回话。我只好说了一声“我走了。”就和爸踏出了家门。其实我知道妈并没有睡着,因为在我转身之时,我听到了她翻身的声音。我走了,只能在心中默默地祝福她。
上大学的辛酸 (5)
一出家门,四周还是漆黑一片,安静得只听见远处公鸡的啼叫和路边蛐蛐的叫声。只有极少数当天也要赶着上镇买卖东西的人家亮起了灯,淡淡的灯光透过窗户射出来,好象要把黑暗撕开一条裂缝一样,可却显得很苍白、很无力。整个村子一切依然如故,小河的堤堰还是那个堤堰,村口的梧桐树还是那棵梧桐树,什么都不因为今天我这个大学生要去上学了而有所变化。我知道,再过一两小时,太阳照出,人们也照样吃喝拉睡,过不了多久,很多人不会记住这第二个大学生——他们仍然为他们的生活四处奔波,他们本来就有自己的生活。
再路上,爸对我说:“你别恨你妈,你知道她的脾气。”我“恩”了一声。他又说:“到了学校要好好读书,争口气,别让人看扁了。”我又“恩”了一声。“家里你别担心,该花的地方我们会花,明年的学费我们也会给你想办法。”我再一次“恩”了一声,但我感觉声音已经变调了,两行泪水已如线一般顺着脸颊流下,幸好爸没有继续说话,也幸好天色还未见一点亮,爸没有察觉。我们就这样默默地赶到了镇上的小汽车站。等车的人还不少,汽车准时出发,人们蜂拥的向车上挤去。爸把包递给我,在拥挤的人群中很有力地挤了上去,给我占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爸知道我还有点晕车。那一刻,我觉得爸年轻了很多。我上车后,他很轻松很高兴地让我坐下,我能明白他的这种心情,这是作为父亲对儿子应尽责任的权利,没有谁可以剥夺。
爸再三嘱咐我路上小心,就匆匆下车了,而且绕过我看得见的这一面,选择另一边走了——他是不想让我看见他的背影,以免难过。但我的泪水几乎还是忍不住又要流下来。我甚至是多么渴望起电影电视里的那种感人的镜头来,可是我今生能够很自然的和爸在分别之时相拥抱吗?
到学校后,我很快就适应了这儿的环境。
我决定尽快把家里给的钱寄回去。
寄钱是在一个下午。那天的天气很闷,南面的乌云一重重压过来,刮起了大风,大雨即将来临将下而又未下的样子。我心中憋闷得慌,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把钱寄了,也说不清是放下了一付担子还是背上了更重的担子。磨磨蹭蹭挨到天黑才回到学校,进了一个酒吧,要了一大杯啤酒。我真的无法想象,当爸妈收到我退回的钱时会有什么表情。妈肯定会惊讶,也许还会难过,但她究竟想要什么我很难猜到。爸呢——我狠狠灌了自己一大口啤酒,酒汁顺着下巴滴到了我的衬衣上——他也许也会喝酒吧,不过肯定不会是啤酒,啤酒两元钱一瓶,一次就喝光了,他舍不得;在我们那儿,两元钱都可以买大半斤较好的烧酒了。
那天晚上,我喝醉了,可却整夜无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