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zmwmy()
整理人: yiffs(2001-02-07 17:05:07),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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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家,凹在一个相对封闭的小山村里。母亲打小在那里长大。长大后,嫁到 另一个比邻的同样封闭的小山村里,与我的父亲组成了一个本本分分庄户人家, 生下了我,吃辛受苦,将我拉扯大。
母亲大字不识一个。在那万恶的旧社会,穷人只有做牛马的义务,而没有受 教育的权利。新中国诞生了,母亲早已错过“背起书包上学堂”的年龄,成了一 个睁眼瞎子。母亲为此而抱憾终生!我到了“背起书包上学堂”的年龄,一向以 宽怀为本的母亲对我要求很严,不亚于旧社会手持戒尺或竹节的私垫先生。小小 年纪的我,屈从于母亲的威严,学习上从不敢三心二意。长大后,我之所以能考 取大学,是与母亲当年有情有义的“棍棒教育”分不开的。
母亲有名有姓。姓侯名秀芳。听起来青春洋溢的名字呵。念起来琅琅上口的 名字呵。那时候,在生产队,经常用得着男女社员的姓名,并且要白纸黑字。母 亲写不出,只好摁手印。这件事对母亲震动很大。虽然写不出姓名的社员特别是 女社员为数不少,但母亲感到很难为情。这正是母亲在我身上寄寓很大期望的缘 由之所在。她希望我出息成一个肚里装得下许多墨水的文化人。
母亲发誓不吃饭、不睡觉也要写会自己的姓名。说到做到,母亲拜每一个肚 里有墨水的人为师,不管这个人是长辈,是平辈,还是晚辈。无论下多少工夫都 不行。“唉,三个字咋这么难写哩。”母亲一声声长吁短叹,“什么时候,写出 这三个字像纳鞋底一样简单就好了。”
我读高中后,萌发了教母亲写出自己姓名的念头。母亲认认真真地学。一遍 又一遍。明明应该黄豆大最多蚕豆大的字,一经母亲手,大得如同锅盖,难看极 了。教了一遍又一遍,母亲始终写不好。我凝视着母亲那双非常灵巧的手,觉得 不可思议。母亲跟在我的后面像一名非常认真的小学生,却照样写不出自己的姓 名。母亲说:“看来我这一辈子甭想写出自己的名字了。”
工作后,我赶上潮流,买了一台586电脑,闲敲文章图自娱。母亲从乡下 来看我。我灵机一动,心想:何不教母亲打电脑?
听说我要教她打电脑,母亲犹豫起来了。她说:“我这个老太婆,哪会打什 么电脑呢?”我说:“打电脑没有年龄限制,在国外,好多老年人,将打电脑当 作一种流行的休闲方式。”
我扶着母亲坐在电脑桌前。母亲神情拘束而紧张,好像面对的不是电脑,而 是一台会吃人的机器似的。母亲不认识硬盘上的洋字母及阿拉伯数字等。那张我 能脱口而出的字根表对母亲来说,无异于天书!要教会母亲打出自己的姓,必须 让母亲记住“上二、下六、上五”这三个键。我做示范,口中念念有词:“上二 ”,左手无名指慢腾腾敲在W键上;“下六”,右手食指慢腾腾敲在N键上;“上 五”,左手食指慢腾腾敲在T键上。母亲终于敲对了。彩色显示屏上出现一个“侯 ”,我告诉母亲:“你的姓,出来了。”母亲眼睛紧盯着显示屏,生怕自己的姓 不翼而飞。我告诉母亲:“你的姓存在电脑里呢,根本跑不掉。”母亲这才放下 心来。依此类推,母亲终于敲出了“秀芳”两个字。母亲说:“这就是我的名字 啊……”从她的口气里,不难听出相见恨晚的味道来。母亲说:“我的名字怎么 这么整齐呀,像是几个走在大路上的解放军似的。”我告诉母亲:“电脑就有这 么大的本事。电脑帮人写出来的字既快又好,如同一个模子脱出来的。”
母亲回乡后,逢人便说:“我会用电脑写名字了!”像是一个开心的孩子。 母亲怕别人不信,连忙从口袋掏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是喷墨打印机打 出来的。全是母亲亲手“写”出来的,跟随母亲大半辈子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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