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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母亲的咸菜
发信人: youngjie()
整理人: yiffs(2001-02-07 16:37:56), 站内信件
                 母亲的咸菜

  从我记事起,就知道母亲的咸菜是越嚼越有味的好吃东西。

  母亲一手拉扯大我们三姐妹的同时,还照料着瘫痪在床的外婆,
但她却从未让我们感到生活的艰辛与奔波。她用那美味可口的咸菜掩
饰了入不敷出的艰难生活,让我们三姐妹在那段不容易熬的日子里活
得有滋有味,无忧无虑,从没意识到母亲一年到头总在忙碌地腌咸菜
是为了预防到月底没钱买菜吃。后来生活好了,母亲仍不停地腌咸菜
,只因为我们喜欢并习惯了吃母亲做的咸菜。

  自从我离家出去读书,每次回家度完假返校的前一天,母亲总要
把各种咸菜使劲地往瓶子里塞,用面槌使劲地压,压实了,又再装,
直至瓶子里一点缝隙都没有,那架式真恨不得把家里所有的腌菜都让
我带走。母亲自有这样做的理由:北方不比南方,菜少,味道也不好
,尤其是冬天,除了大白菜,没什么可吃的。把瓶子全部装入纸箱后
,母亲又在纸箱余下的空隙处这塞一块咸肉,那塞一截腊肠,一点空
间也不留。母亲很得意这一举两样的做法:既可防止瓶子相互碰撞,
还多装了一些东西。最后母亲把那实实在在的纸箱捆得牢牢的,在提
箱子的地方还细心地缠上布条以防勒手。母亲的咸菜纸箱在我返校的
途中从未散过架,瓶子一个也没破裂过。只是有一次在火车上,我吃
方便面时觉得味道太淡,就拆开了纸箱找腌菜吃,等我把翻出来的一
堆东西再放回去时,怎样都不能把它们全塞进纸箱了。以后我吸取了
这次教训,不到学校,不轻易拆开咸菜纸箱。而母亲知道了这事后,
怪自己想得不周全。到我再离家时,母亲总不忘在我随身带的包里塞
一小瓶装了各种咸菜的瓶子。

  有次回家,我随口说了一句:"同学们都很爱吃妈妈做的咸菜,
每次带去的咸菜不到一个月就吃光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到我
要返校时,发现母亲给我准备的行李中多了两大个装在竹筐里的土坛
子,每个坛子足有十五公斤重,在坛子周围还塞了许多布条和棉花。
还没等我开口反对时,母亲就赶快说话了:"你不要嫌多,到了学校
就嫌少了。我知道这两个罐子重了一些,但在这有我送你,到了昆明
有三舅接你和送你,到了北京则有五姨接你,路上你不用担心拿不动
它们的。这两个罐子,一个装的是腌菜,另一个是萝卜条,足够你和
同学吃一学期的了。"我知道母亲倔犟的脾气,又听她这样说,话到
嘴边又咽了回去,随母亲把我和所有咸菜送上了车。在挥手告别的一
霎那,我看到母亲在抹眼睛,脸上却露着让我心动的笑容。

  汽车在盘山路上颠簸了一天一夜后,到达了昆明。三舅一边帮我
把坛子搬到租来的三轮车上,一边嘀咕着:"表姐也真是没出过远门
,不知道一个女孩家带这么多笨重易碎的东西上路有多折腾!"为了
能挤上火车,我不得不把其中的一坛萝卜条留在了昆明。五姨特意带
了一个能折叠的两轮小车到北京站接我。当我们快到出站口时,车站
检查员一眼就看出这形状笨拙憨厚的土坛子一定重量不菲,他信心十
足地把我的所有行李过了秤,理直气壮地翻倍罚了我二百多元的行李
超重款。
  
  车站被罚事件后,母亲悄悄地用塑料瓶代替了玻璃瓶装咸菜,给
我准备的咸菜纸箱比以前轻了,装的咸菜却比以前多了,但母亲仍有
一点遗憾,就是用塑料瓶装的咸菜的味道没有用玻璃瓶装的纯正。

  母亲为我没带走那坛萝卜条一直耿耿于怀,她曾写信责怪我一点
也不体谅母亲的心,那坛子里的每一根萝卜条都经是她精挑细选的,
精心为我腌制的,还说我要留也应该把腌菜留在昆明,而不是萝卜条
,因为萝卜条比腌菜更脆、爽口。每次我读着这封信,鼻子就酸酸的
,泪水也模糊了视线。俗话说:"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而母亲
则把对我的思念和牵挂揉进了咸菜里面,用它寄予了给我的希望和关
爱。

  有一年暑假,我没回家,心想下学期没有母亲做的咸菜吃了。没
想到刚开学,同在北京读书的初中同学让我过去拿母亲托他带给我的
咸菜。母亲在装咸菜的纸箱中还夹了封信,告诉我哪一瓶是甘露子,
哪一瓶是韭菜花等,并叮嘱我吃完一瓶再开另一瓶,否则来不及吃就
坏了很可惜。还让我拿两瓶咸菜来感谢带箱子给我的人。在别人眼里
,两瓶咸菜算不了什么,但我却认为母亲的咸菜是我送别人的最好礼
物了。母亲腌制每一道咸菜时都费尽心思,做出的每一种咸菜都风味
独特,具可以做调味品,也可以当零食吃,没有吃腻的时候,只会越
吃越想吃。记得小舅的儿子曾抱着一罐头瓶母亲做的萝卜条,边看电
视边嚼个不停,等电视剧播完了,那瓶子也底朝天了。亲戚朋友都说
母亲做的咸菜带着嫌多,吃着嫌少。左邻右舍则经常拿个瓷碗来家里
要腌菜去做扣肉,母亲总要把瓷碗装得满满的,那用咸菜在碗顶上堆
成的小山让人心里感到是那么的温暖与亲切。

  大学四年,我居然没吃厌学校那苍白的伙食,这得归功于母亲。
她用风味各异的咸菜调节了我单调的伙食,更把我身处异地的孤独感
一扫而光,让我时时感觉到母亲在鼓励着我,关注着我。

  毕业后,我被分到昆明工作。母亲经常给我打电话来,除了问寒
问暖外,总要提醒我别忘了某天到某停车场找某驾驶员拿她带给我的
咸菜了。而此时,母亲所谓的咸菜已有了广泛含义。从炸排骨到熏肉
,从炒面到干果,只要是留得住的好吃的,母亲都想方设法地托人给
我带来。有一次母亲居然给我带来了一大包新鲜的油炸鱼,那鱼经过
一路颠簸,已碎得不成样了,我用电炉蒸了一下吃,仍觉得那鱼味道
鲜美。我住的宿舍因为时时有好吃的,成了同事们吃中午饭必来的地
方,大家在不停砸嘴的同时,都说一句类似的话:"你妈做的东西真
好吃。"所有同事都从咸菜里知道我有一位十分能干的母亲。

  在昆明呆了不到两年,我来到了广东。离家远了,一年也难得回
次家。现在离春节还很远,但母亲已腌制好了各种咸菜,并准备了瓶
子和纸箱,按她的话讲:"有备无患。"而我知道母亲在想念着我,在
盼我回家。

  前一个月,母亲打电话来,跟我商量说深圳的一位老乡回思茅了
,要不要在她走时托她带点咸菜给我?我不同意,说:"妈,东莞离
深圳还很远,还是等我回去再拿吧。不要麻烦别人了。"母亲有点失
望,想了一会儿说:"要不我给她带两瓶咸菜走,不重的。你有机会
去深圳的话,就去她那吃吧。"我答应了。其实由于气候的缘故,在
东莞我已很少吃咸菜了。上次从家里带来的咸菜还放在冰箱里。其中
的一瓶蒜辣酱还有点坏了,但我一直没舍得扔掉。看到它,我眼前就
浮现出这样的情景:母亲戴着口罩,一只手用石槌捶着大蒜和辣椒,
另一只手拿着块干净的手帕不停地抹眼泪。小时候不懂事,每次母亲
做辣酱,我们都躲得远远的,怕闻那能把鼻涕、眼泪一块弄出来的刺
激气味。长大以后,才体会到母亲做咸菜的辛苦。有一次母亲切萝卜
时,不小心切到手指,鲜红的血滴到雪白的萝卜上是那么触目惊心,
母亲却一笑了之:"离肠子还远呢!"而我们若是弄破了手指,母亲却
心痛不已:"十指连心啊!"母亲用纱布简单地抱扎了一下自己切破的
手指,又开始揉那一堆浸满了酒、盐和辣椒的萝卜条。好几次我们要
帮母亲揉萝卜,都被母亲挡了回去,她说我们的手太嫩,不够劲,没
她有经验,只有把咸菜揉松软了,佐料才能浸到咸菜里面,吃起来口
感才好。等母亲洗净双手后,我才发现母亲的双手又红又肿,明白母
亲为什么从不轻易让我们帮她做咸菜。母亲只有在不能把咸菜举到房
顶上去晒干水份时,才轻轻使唤一下我们。

  母亲就象老母鸡呵护小鸡一样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我们成长,用瘦
小的身躯独自扛起了生活赋予的重担;用挺直的腰板给予我们面对困
难的勇气;用爽朗的笑声教我们热爱生活、善待人生;更用无尽的爱
把我们的心房塞得如此充实,以至于父爱的残缺从未在我们幼小的心
灵上留下过阴影。母亲才有五十七岁,却是满脸皱纹、一头银发了。
我想若有来生,我还要做母亲的孩子,做最听话懂事的孩子,让母亲
少操点心,少几道皱纹,少几根白发。如今我们都长大了,母亲再不
能象小时候那样亲力亲为地照顾我们,我们也劝母亲不要再为做咸菜
而操劳,但母亲仍闲不下来。在我们眼里母亲做咸菜已不仅仅是为了
满足口福,而是在表达她对我们深深的慈母情怀。每当我们咀嚼着母
亲的咸菜,感觉到母亲就在身边,我们走得再远,也永远是她的女儿


  上个月,我打电话回去问候母亲和外婆时,母亲告诉我鸡棕上市
了,她正忙着炼鸡棕油,准备邮寄过来给我。鸡棕是我们那从枯松叶
的泥土中长出的一种野生菌,一年中只有晴雨无常的几天才有,它的
价格和清理的繁琐程度也是和它的美味成正比的。用几朵鸡棕煮出的
汤比鸡汤还要甜美、清香。而母亲为了能留住它的美味让我品尝得到
,只能用油把它炸干,并用油浸泡以防发霉。母亲的用心良苦,让我
不忍拒绝。没有什么比高兴地接受母亲的给予更让她欣慰的了。

  前一个星期天,母亲来电话,不高兴地说她用铁罐把鸡棕装好,
用蜡把罐口封严实,邮局的人都不让她寄,母亲对此很想不通。我开
导母亲说邮局的人可能担心铁罐经不住一路的颠簸,毕竟路途太遥远
了,明年春节我再回去吃也不迟。在我的安慰下,母亲心里才舒服
一点,但她仍然有一些不甘心。

  上星期天,母亲兴奋地告诉我在她跑了几次以后,邮局的人终于
同意让她寄鸡棕油了,条件是她必须用锡把罐口封死。现在东西已经
寄出来了,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在中秋节时吃到鸡棕了。虽然隔着电话
,但我仍感到母亲的语气里透着无比的满足。这使我哽咽了。我不知
道自己是怎样问候母亲的,只觉得当时我鼻子很酸,眼睛湿湿的,
一股热浪堵在胸口,想赶快挂了电话大哭一场。母亲费尽周折也要给
我寄咸菜来,只因为中秋节要到了,是怕我每逢佳节倍思亲啊!而我
却更想家了,月还是故乡明啊!

  现在我还没收到母亲的咸菜,知道打开它也要费些力气,但我似
乎已见到那油亮金黄的鸡棕,享受着美味的同时,也在享受着母亲的
爱。我想母亲的咸菜足以让我咀嚼一生,回味一世的了。

                                      写于一九九九年九月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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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读我的文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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