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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日本留学一千天(连载06)
发信人: jim19800924(jimmy)
整理人: ccu13650(2001-07-21 01:25:46), 站内信件
十一. 篱下 
身居海外的人常爱用“寄人篱下”这个词来概括自己的生活感受。到日本以后,我多少也算是领略了一些“篱下”的滋味。这种滋味说透了,其实就是感觉受到某种无形桎梏的不自由的困苦。所谓“桎梏”,有时可能来自人为,但也常常来自另一个国家,民族的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思想方法或社会习俗。 
别看中国和日本仅仅一水之隔,坐上飞机用不了两三个小时,可在思想观念,生活习惯上却天差地别般地不同。 
比方说“吃”,中国人是讲究实惠,首先从好吃,从增进食欲出发。而日本人则是营养价值第一,好吃不好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顿饭(早、中晚饭还各不相同) 要向身体里输送多少维生素,蛋白质,热量……。为此,他们不但鸡蛋,牛奶,鱼,蔬菜全都生着吃,而且把水果看得比饭更重要。 
我们中国人买菜,做饭,即使再没钱也往往不失“气魄”。买菜一买一大堆,买肉一买一大块;买水果一买一大筐;盛饭一盛一尖碗;盛菜一盛一满盘;盛汤一盛一海碗。日本人却完全相反--不管多麽有钱的家庭,他们买也好, 做也好,吃也好,都是一小点儿一小点儿的。表面看去饭卓上盘盘盏盏挺有气派,可仔细一看,个个都不过是一个碗底儿(更夸张些说是一口)的量。在中国人看起来,这简直接近小气、抠门儿了,可他们恰恰认为这样才显得有修养,有礼貌,又雅观。 
那时候,我经友人介绍住在一个名叫川崎的三十多岁独身女子家里。她是个幼儿工作教育者,为人十分忠厚老实。出于对中国的友好感情,对我的接待也是尽心竭力。可是我,却自始至终被那种桎梏着的感觉苦恼着。 
当客人,如果是一天两天,一周两周,可能不失为一种享受;但如果长期地当下去,“客人”由一种临时称呼变成了固定身分,那就很可能变得不能忍受。一天两天地日本式黄酱汤,生菜,小碗饭(顶多一两),可能还觉得没什麽,甚至蛮新鲜。但要是一天接一天的黄酱汤、生菜、小碗饭…… 问题就来了。 
那时候,与日俱增的饥饿感和对日本式饭菜的厌恶感恶性循环着向我进攻。又饿,却又讨厌吃;越讨厌吃就越饿。获得做饭的权利竟成我了的一种奢望。其实要在中国,客人做做饭并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可在日本(至少在川崎家),客人就是“吃饭”的,做饭只能是主人的职责。无可奈何,我不得不一天天强作出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吞下没有一点儿滋味的煮南瓜,炸白薯,炒老玉米豆(这些在中国被当作主食的东西,到了日本全成了下饭的菜,而且其营养价值被吹得神乎其神);不得不把明明需要装三两米饭或四两面条的胃缩小二分之一;并且不得在一个又一个夜晚把裤腰带勒了又勒, 三四个小时甚至四五个小时是耐着性子干等川崎回家起火做饭。 
到味道园做打工以前的日子是我觉得最难熬的一段。日语学校的课每天都是下午4 点结束。我却害怕下课,害怕回家。我怕在那四处散发着寒气的幽暗屋子里几个小时眼巴巴地等待川崎回家,我怕在那寂静得如同坟墓般的空屋子里听窗外呜呜嘶叫的风声。 
那时,时间过得是多麽慢,慢得叫人简直受不了。红光闪闪的煤气取暖器几乎不能给这座日本旧式木板屋带来多少暖意。呆呆地蜷缩在沙发上的我,只有一遍又一遍无可奈何地咀嚼着寒冷,饥饿,寂寞的苦味。活象安徒生笔下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我闭上眼,眼前一会儿是北京那烧着暖气的温暖如春的家,一会儿是朗声大笑的父亲,日夜操劳的母亲,一会儿又是大盘大碗香喷喷热腾腾的饺子,炖鸡,涮羊肉…… 
那个时期,“饥饿”就象一个可憎的魔鬼一天到晚纠缠着我。早晨在川崎家吃的一片果酱面包不过挤一下电车的功夫就消化的无踪无影。上午的三堂课几乎都是在肚子发出的“饥饿怒吼”中度过的。但尽管如此,到了吃午饭的时间我也绝不比其他同学对吃饭更积极。我知道川崎给我装在小饭盒里的饭是什麽:米饭上薄薄地撒上一层“蛆”似的小白鱼干,一段生黄瓜,三片生西红柿。要不然就是两个捏成棱角形的包着干紫菜米饭团。 
我是多麽羡慕那些举家从中国迁来的同学,他们可以吃上自己做的饺子,包子,馅饼,炸酱面;我是多麽羡慕那些在中国餐馆打工的同学,他们每天都可以在店里大口大口地用鸡腿,鱿鱼,榨菜肉丝把肚子填得饱饱的;我是多麽羡慕那些有钱的 “阔”同学啊,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下馆子…… 
亏得当时在班上,我经常能得到来自同胞的温暖: 
“给你尝尝我们家蒸的包子,别客气,我特意多带来的。要是锅大的话,还可以多蒸点。可是日本买不到中国那麽大的蒸锅,早知道,来日本的时候带个大号的蒸锅就好了。”“小陈,给你这个鸡腿,鸡翅膀。我在店里天天吃,都吃腻了。我们那个店特自由,客人剩下的东西你爱吃多少就吃多少,爱拿多少就拿多少,全不管。明天我再带个大点儿的饭盒去装,你等着!……挺好吃的, 是不是?其实一点儿也不脏,根本连动都没动过。要是啃过的,我就不拿了。” 
“小陈,来尝尝我炒的鱿鱼,味道怎麽样?台湾风味。不错吧,呶,这一半儿全是你的,吃光它…… 每天放了学到家没事儿干,闷得慌,就做饭玩,尝试各种风味。你喜欢吃米粉吗? ” 
“不大喜欢,”我照实回答。 
“哦,你是北方人。那炒面呢?” 
“喜欢。” 
“明天我做炒面来,怎麽样?” 
“好极了!” 
“你能吃多少?” 
“一大铁锅!” 

十二. 日本语学校 
一般说来,日语基础差的自费留学生初到日本都得先专门进修一段时间的日语。在日本各地,为外国人提供这种学习条件的日语学校数量相当不少。我到日本的第一年就是在东京拓殖大学附设的日本语学校学习日语的。这所学校在同类学校中虽不能说首屈一指,却也堪称名列前茅。它有五十多名教师和几百名来自世界各地的学生。学校根据学生的不同需要开设了各种教学课程。以程度划分,有初,中,高级班;以学习期间划分,有三个月一期的,也有六个月一期的;设有日间班,夜间班等等。 
进入这个学校感觉最新奇的是,学生的所在学习班级并不固定,而是根据每次考试的成绩不断加以调整。成绩好的不断提上去,成绩坏的不断刷不来,一次又一次地循环。刚进日语学校的头一天就是一场考试,根据程度编班。我最初是被编在B班 (A班为程度最低),后来经过一场又一场的考试,渐渐由B班升到 C班,D班……。 
这种日本语学校的教学方法也与中国的外语院校不同。它不是把外语作为一门专业来教授,而只不过是帮助你由此得到在日本生活的最基本能力,也就是教会你起码的说和听的本领。所以,上课时既没人给你一字一句地分析语法 ,也没人教你用日文写东西。学生们只是鹦鹉学舌地跟着老师十几遍,几十遍地练习一个个句型。 
在课堂上,我常常觉得我们这些大人都象幼儿园大班的孩子似的大张着嘴“牙牙学语”。而我们的老师也确实就象幼儿园里的阿姨--绝大部分是女的,而且很年轻。她们总是打扮得漂漂亮亮地登上讲台,总是用带笑的眼睛看着你,用柔和而亲切的声音向你发问,讲述,并且特别喜欢在讲课时使用大大小小儿童玩具似的“教具”…… 
日本语学校的学习是紧张而愉快的。说紧张,不光因为每天都要满满当当地上六节课,还因为考试很频繁,隔不久就要来一场,万一考得不好就有被“刷下去”的危险。说愉快,不光因为老师个个都可亲可敬 ,在这儿学到的东西天天都能“立竿见影”,还因为不论在哪个班级里,你都能感受到同学之间的温厚友情。 
日本语学校是个国际大家庭。不同国籍,不同民族,不同信仰的年轻人从四面八方聚集到这里 ,形成了一个独特的世界。这里不是日本人的一统天下。我们每个人都可以自由自在地按照各自本来的面目存在。精神是无比解放的,思想,性格也是无比解放的,任何一点儿人为的自我控制,自我遮掩都成为多余。 
课间十五分钟 ,我们一起作操,打球,跳舞。午饭时,我们把几张卓子拼起来团团围坐在一起,一边你吃我一口,我吃你一口地进行“会餐”,一边随随便便地交谈:目前生活的状况,做打工的甘苦,从日本语学校毕业后的打算,对日本人和日本社会的看法,有时也会说到各个国家的不同风光,风土人情,各国食物的风味… … 而政治话题一向是比较敏感的,特别是在我们和台湾同学之间。 
中国大陆和台湾岛处于完全隔绝的状态已经三十余年。在两种截然不同政治气候下成长起来的我们和他们,如今在日本邂逅相遇,最初的一段时间从感情上讲是有一种特别的隔膜感的。我们可以转眼之间跟日本人交上朋友,跟美国人,法国人,阿拉伯人交上朋友,而对我们同种同族 ,说着同样汉语的来自台湾的人却做不到。这确乎有点不可思议。在一个班上,关系最先世处,并不是跟台湾来的同学,而是釜生那些来自伊朗,澳大利亚,瑞士,新加坡…… 的同学。 
到日本语学校的第一堂课,同学们一个一个站起来进行自我介绍。来处台湾的同学在介绍自己国籍时,都无一例外地自称“中华民国”。我乍一听到这个词,一种反感夹杂鄙视的感情立刻控制不住地冒上来。明明是中国的一个岛,却偏偏要称什麽“国”! 
这节课刚下,我们“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不约而同地聚到一起: 
“什麽 ‘中华民国’,真荒唐!可笑!” 
“咱们跟他们接触可要小心,听说那里边有人是特务。” 
“真的?” 
“那还有错!” 
“这麽说来,对他们还真得留点儿心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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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実はいつも一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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