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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日本留学一千天(连载03)
发信人: jim19800924(jimmy)
整理人: ccu13650(2001-07-17 00:27:23), 站内信件
六.  上任 
那是一个星期四的下午,我现在仍清清楚楚地记得。我走马上任了。 
自前一天离开味道园直到第二次踏进这个门,前后36个小时,我的大脑一直被那张写得满满的菜单折磨着。烤肉类,风味菜类,主食类,蔬菜类,小菜类,饮料类……所有这些听都没听过的古怪菜名,即无字典可查,又无形象可依据,简直是由一大堆字母组成的莫名其妙的拼音。背这些东西真比背“天书”还难。本来我的记性就不那么好,到了这会儿,简直觉得自己的大脑象个没有任何皱褶的光滑的大玻璃球,任凭如何使劲地往上写东西,仍留不下半点痕迹。上任的时刻已然到来了。我只得带着被乱七八糟的菜名搅得一锅粥似的沈甸甸的脑袋,去接受“检阅”。 
或许,当一个人真正身临某种“关头”的时候,反而会变得镇静起来吧。当我穿上漂漂亮亮的红围裙,把堂堂正正写着本人大名的姓名牌挂到胸前,然后走出更衣室时,我觉得自己就象登台上场的演员似的,进入自己的角色。 
“那么,就从今天开始,加把油儿,好好干吧。”前天跟我谈话的那人对我说。我这才看清楚他胸前的姓名牌,上面写的是“店长”两个字。 
“你把这些规则看一看,记住。”他说。 
“是。”我顺着他的手势朝那挂在厨房门边的一个大镜框看去。上面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 
味  道  园  规  则 
O 一见客人进门,全体服务人员必须热情地高声说:“欢迎您光临!”
O 给客人开票之前,必须先客气地对客人招呼:“欢迎您光临。您喜欢吃点儿什么?”然后再开票。
O 必须严守礼节。无论客人说什么,都必须回答:“是。”
O 在给客人上菜的同时,一定要说:“对不起,让您久等了。”
O 给客人送餐具,手巾以及饭菜时,必须一份份端端正正摆到每一位客人面前。
O 密切注意客人餐桌的清洁,整齐,客人用完了的餐具立即撤下餐桌。
O 在撤去用完的餐具时,必须先对客人招呼:“对不起,失礼了。”“我撤掉这个盘子可以吗?”
O 在客人用餐过程中,要时时注意给客人添茶。
O 当客人离去的时候,全体服务人员必须立刻高声致谢:“谢谢您来用餐。欢迎您再次光临!” 
二楼服务注意事项 
O 当客人上楼梯时,不要紧跟在客人身后上楼梯,应当等客人上完了再上。
O 给客人开票时,必须恭恭敬敬跪着,先对客人客气地打过招呼:“欢迎您光临!”再给客人开票。
O 二楼客人的菜全部上齐之后,要到楼下帮忙。下楼之前,一定要把茶水放在客人的桌上,并告诉客人:“您如果有什么事,请按电铃叫我。”
O 当听到二楼客人按铃时,必须立即高声答应:“是,马上就来!”并迅速上楼为客人服务。
O 见客人吃完饭,一起身,必须立刻热情地说:“感谢您来用餐!劳驾请您到一楼柜台结帐。”
O 从每一道菜的做法,到每一顶具体服务工作,都必须完全服从店长的指挥。 
按我当时的日语水平,上面所写的内容充其量也不过只看懂了二分之一。但是,最根本的东西被我领会到了,这就是:以“客人的利益至高无上”为核心的一丝不苟的服务。 
说不出为什么,这使我感到一种由衷的喜悦和激动。一股高亢的情绪使我的心 “咚咚咚”地仿佛击着响鼓,全身的力量就在此时此刻凝聚到一点,只等待迸发。 
“看完了?” 
“看完了。” 
“懂了?” 
“懂了。” 
“要做到。“ 
“是,一定做到!” 
“好的,跟我来。”于是店长带着我,从桌子的擦法开始,将一件又一件具体工作:烤肉炉的使用方法啦,饮料的配制方法啦……边讲边做地从头到尾教了我一遍。他讲话讲得飞快,我几乎没有几句能听懂,只能凭借着他的手势和动作,拼命开动思想的齿轮迅速地理解一切,记住一切。 
味道园每天下午的营业时间是从五点到午夜的两点半。因为我是所有打工的人中上班最早的一个,所以开点之前的全部准备工作都得由我来完成。从整个店堂的卫生:扫地,拖地,擦“榻榻米”,擦桌子(包括擦干净摆在每张餐桌上的盛着各种佐料的瓶瓶罐罐),到准备玻璃杯,酒具,碟子,碗,勺,以及餐巾纸,手巾,冰镇饮料;还必须把一摞摞替换用的烤肉铁板全部涂上油……要在短短三四十分钟里做完这么多事情,确实够我一个人忙的。好在我手脚还算麻利,思维也能条条有绪,更重要的是我心里憋着一股劲儿:我,一个从北京来的中国人,应该争一口气! 
噌,噌,噌,刷,刷,刷,上楼,下楼,上楼,下楼…… 
当店堂的大挂钟“铛铛”地敲过五下时,我已经做完一切准备工作,并按店长的指示打开了店门。写着味道园三个大字的霓虹灯开始向顾客频频眨眼,富于民谣情调的“背景音乐”开始在灯光通明的店堂上下低声回荡。 
两三个打工的青年来上班了。彼此微笑着鞠躬行礼,自我介绍。 
“你好!” 
“你好!” 
“初次见面……” 
“请多关照!……” 
一水儿的日本人。我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外”! 
清脆的门铃刚一响,就听店长精神十足地一声:“欢迎您光临!” 
“欢迎--光临!”所有的人立刻齐刷刷地应和起来。我才明白是客人来了。客人刚落座,就见铃木(打工的一个女孩子)拿着手巾,筷子和帐票而轻快地向客人迎去。她恭敬地弯腰行礼,然后笑容可掬地说:“欢迎您光临!您想吃点什么?” 
“一瓶啤酒。” 
“是。” 
“一份卡路比。” 
“是。” 
“一份洛司。” 
“是。”接着铃木又把客人点的菜清清楚楚地重复了一遍:“就是这些,对吗? ” 
“对,不错。” 
“好的,请您稍等片刻。” 
铃木快步来到厨房窗口,将刚好写好的帐票放在窗台上,对里面说: 
“六号桌的菜,劳驾拜托了!” 
“是。”厨房里传来了响亮的回答声。 
铃木转身迅速取出啤酒,酒牌和小碟子,一起放在托盘上送给客人: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 
东西一一摆摆在客人面前之后,她又点着了桌子中央的烤肉炉: 
“对不起,我失礼了!”她说完回到厨房窗口,客人点的菜已经摆在那里,铃木用双手托着送给客人: 
“这是您要的一份卡路比,一份洛司,让您久等了!” 
我不眨眼珠地看着铃木的一举一动,“原来是这样做。” 
客人陆陆续续来了,工作渐渐紧张起来。我这个“老外”再不能袖手旁观,迟迟不出场了。“没关系”,我给自己打着气,“一回生二回熟,不干永远不会干。 ” 
“小陈!”店长这时在窗口叫我了。 
“是。” 
“这是三号桌子的菜,劳驾了!” 
“这是--”我盯着那个盘子,却不由得发了愣,这是个啥菜呢? 
“交洛司。记住,是交--洛--司。对客人要说:'对不起,让您久等了'” 。 
“是。”我端着那银色的盘子,里面盛着血红血红,薄薄的,四四方方的,浇着亮晶晶卤汁的精瘦牛肉片儿,上面还装饰着两片胡萝卜,两片青椒和一朵嫩绿的菜花。原来这个菜就是交洛司,我记住了。我把盘子轻轻地放在客人面前,一口气说出了所有该说的话,虽说舌头还不很利索。刚回到窗口,店长又在叫了: 
“小陈,劳驾了,这是一号桌的卡路比库巴,不要忘了拿汤勺。” 
“是。” 
“小陈,劳驾,给六号桌的客人上茶。要说:  ‘对不起,我失礼了’!” 
“是。” 
“小陈,”“小陈,”“小陈,”………… 
“是,”“是,”“是,”………… 
端菜,端茶,收盘子,收碗,擦桌子………… 
客人这个来了,那个走了。这个走了,那个又来了………… 
“欢迎光临!”“欢迎!”………… 
“感谢用餐!”“感谢!”………… 
“小陈,”店长又叫我了:“去给五号的客人开票,劳架拜托!” 
什么?我傻了,----去开票?! 
记得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最怕的就是默写生词。老师捧着书,在学生们的课桌间悠悠地踱着步子,用拖得长长的声音读每一个生词。“一个生词念三遍,写不出来得零蛋。”可那个时候也不知为什么,许多那么简单的字,就是写不出来。 
“回家的‘回’,回家的‘回’,……”老师重复着。 
“回家的‘回’?”我把铅笔杆咬得尽是麻麻扎扎的小牙印儿,可是就是咬不出个“回”字来。老师踱到了我的课桌边,站住了。我拼命咬铅笔。 
“你呀,你呀!”老师直叹气:“这个字儿多简单,大口套小口嘛!” 
“大口套小口?”我反倒更蒙了,“大口套小口,什么意思呢?大口是个什么东西呀?” 
二十多年一晃,今天我又遇上了“默写生词”的问题。才三十六个小时,那张菜单上那么多菜名我哪个也默不下来。人家点个子丑寅卯我连听都听不懂,怎么往帐票上写呀。真有点儿犯憷,可又不想打退堂鼓。 
“没关系,”店长鼓励我:“去锻炼锻炼!” 
“是。”我拿着帐票向客人走去。还是那句话:一回生二回熟,不干永远不会干。再说,实在不行的话店长也不至于“见死不救”呀。 
“欢迎您光临!”我向两位客人鞠躬,端端正正地摆好筷子,擦手巾:“您想吃点什么?” 
这是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他俩正对着菜单细细酌着。 
“先来一瓶啤酒吧。”老头儿说。 
“是,一瓶啤酒。”啤酒这两个字正巧刚在课堂上学过,我很快就写了下来。 
“再来一份堂肖,一份雷巴。” 
什么,什么?这下我全傻了,完全不知所云。“对不起,您说的是----” 
“堂肖和雷巴。”老头儿重复了一遍。见我丝毫没有反应,慢慢抬起头来,无意中注意到了我的姓名牌。出乎意料地,他脸上浮出了谅解的笑容:“哦,对不起,我说的是这个。”他用食指点着菜单上的菜名。我如获至宝,赶快照猫画虎地把那几个字母抄在菜单上。接着,老头儿又指着另一个菜名告诉我: 
“还有这个。” 
我那颗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终于扑通落了地。我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变轻了,轻得几乎要飞起来。还有什么好怕的呢?这些客人没有一个是老虎。老头老太太也好,小伙子大姑娘也好,面孔庄重,衣冠楚楚的也好,目光和善,衣着随便的也好;他们全都具备足够的涵养,当你不懂时他们会一遍又一遍地指给你,念给你,乃至教给你(这一点很快又被他几位客人的行动所证实)。 
“小陈,五号桌的菜,让你久等了。”店长的脸出现在厨房窗口,那双望着我的眼睛里隐隐出几分满意:“记住,这就叫堂--肖--。” 
哦,原来是牛舌头。 
“这就是雷--巴--。” 
哦,闹了半天雷巴是牛肝。一下子,我就记住了它们--连同菜名,写法以及它的形象。 
这一晚上的六个小时,伴随着客人的来来去去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我觉得我的“本事”也有如雨后出土的笋尖儿似的一节儿一节儿地往上蹿。几种最主要的菜名渐渐地烂熟起来,而越熟就胆子越大,胆子越大也就学得越快。 
“小陈,”店长又叫我了:“快要到你下班的时间了,你该吃饭了。”按照这个店的规矩,在店里干活五个小时以上的人可以白吃一顿饭。这顿饭,除了店里一千日元以上的高价菜以外,吃什么都可以。 
“可是现在客人还挺多呢。”我有点儿不好意思。 
“那不关你的事,你是说好就干到10点半的。你想吃什么?” 
“吃什么呢?我可真说不上来--连这里有什么饭都还没完全闹清楚呢。我只知道自己早已‘饥肠响如鼓’了”。 
“这样吧,给你做卡路比库巴,如何?” 
“谢谢!” 
过了不大一会儿,一大碗冒着热气的牛肉烩饭端到我面前。 
“小陈,让你久等了。六号桌子空着,坐到那儿慢慢吃吧。”店长说着,又给我倒了一杯热茶放在桌了:“请喝茶。” 
“谢谢。”我的声音很轻,只觉得有一团热乎乎的东西在胸中滚动。眼前的这碗饭真叫我垂涎欲滴:飘着一层艳红艳红辣椒油的牛肉汤里露出几块牛肉排骨,一个黄黄的鸡蛋,一撮黑亮的紫菜,几根碧绿的韭菜,几条红红的胡萝卜丝,还撒着芝麻。我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实在说不出有多么痛快。 
当店堂里的大钟敲响10点半的时候,我正好吃完饭。 
“到你下班的时间了,小陈。” 
“那么”,我学着铃木他们每一个人的样,一边深深地鞠躬一边说:“对不起,我就先失礼了。” 
“你辛苦了!”店长高声说。 
“你辛苦了!”店长所有的同伴都热情地向我招呼。 
“辛苦了!” 
直到我走出店门,耳边还久久响着这激情的声音。一种形容不出的快乐使我差点了跳起舞来,虽说我早已累得筋疲力尽。 
七.    紧张。配合。情绪 
我向来不是一个体育爱好者,只在中学时参加过有数的几次篮球比赛。胜负我是早已忘了,可比赛时那种争分夺秒,奋起力争的紧张劲儿,彼此同仇敌忾,互相配合的“阵营感”和蓬勃向上的情绪,直到离开学校很久以后,我还一直深深留恋着。万没想到,在味道园我竟又找到了这早已久违的东西。 
一成为味道园的一员,身处的环境就立刻使你形成这样一种观念:必须完全站在客人的立场去考虑问题,去工作。我们这些“做饭的”应当跟那些来吃饭人一样“ 饿”,一样“渴”,甚至比他们还着急。让客人长时间地等待简直就是罪过。要快,越快越好,如流星闪电,恨不能只一眨眼的功夫就象变戏法儿似的把客人点的一切全摆在他面前。 
这里,时间是以分,秒来计算的。客人刚一落座,五秒钟之内就得把擦手毛巾,筷子摆到客人面前,恭候客人点菜。客人点完菜,两分钟之内就得把茶水或啤酒等饮料端上去。最简单的小菜必须在三分钟之内上桌,一般的菜肴不超过五六分钟,最复杂的也绝不能超出15分钟。听到客人的要求,应当象是接到了圣旨,要闻风而动,要象箭似地“嗖,嗖,嗖。”绝对不可以爱搭不理,慢慢吞吞,迈四方步。 
其实,这里的饭菜,除了泡菜等几种小菜是现成的以外,其余菜肴都是客人随点随做的。这是为了保证客人吃得新鲜。包括象“朝鲜冷面”这样费功费时的东西,从烧开水煮面到出锅冷却,直至端上桌,也完全是在听到客人的要求之后才动手的。而这里不管做什么,都绝不来“大锅烩。”菜,是一份一份地做;饭,是一小锅一小锅地煮(当然不是家庭用的小锅);肉,菜,也都是用完多少再准备多少。这样一来,厨房里的工作是何等紧张就可想而知了。一个人往往要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三头六臂的本事。火上烧着一样,手中干着一样,心里还得想着一样。时间得掐得准,多一分不行,少一秒也不行;手下的功夫要到家,一下就是一下,没时间容你来回反复;头脑里象电子计算机,客人点的菜一下来,立刻要在大脑里形成程序:干完这个,紧跟着又该干什么。要分分秒秒,滴水不漏,纹丝不乱。 
工作的高度紧张常常使我产生一种时间上的错觉:一批又一批的客人迎来了又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盘子端上去了以撤下来了,一张又一张桌子脏了,收拾干净了又脏了……抬头一看表,才不过过了十几分钟,二十分钟。有多少次我都觉得是钟停了。时间的容量在这里被成倍地扩大了。一分钟里完成的工作,比以前十分钟,几十分钟,甚至一个钟头完成的还多。 
而工作又象从地下冒出来的泉水一样源源不断。且不说餐桌桌面上的端上端下,擦擦洗洗,就拿厨房里来说,淘米,洗菜,削皮,切肉之类的辅助工作连同不断撤换下来的碗筷,烤肉炉之类的涮涮洗洗,随着客人一批批的更换,总是一茬紧接一茬没有空隙地循环下去。每一个工作的人,从上班的第一分钟起,就象上紧了弦的马蹄表,嘀嗒嘀嗒一分不歇地一溜小跑直干到终点。 
日本人的“阵营感”(或者说“团体感”)是很强的。一个人一旦参加到某个社会团体之中--成千上万的大工厂,大企业也好,几十人,上百人的公司也好,乃至不过几个人,十几个人的小单位--都会立刻深化进去,视“单位”与“自我” 为一体,与抱成一团。所谓“离心”,“内讧”和“散沙”的状况是不多见的。 
味道园也一样。甭管你是张三李四,也甭管你来自何方,一旦你参加进来,面对着所有宾客,所有其他的店铺,“我们”就成了一个阵营。不论干什么,大家都齐心协力地膘成一股劲儿。你帮助我,我配合你,你呼我应,正象贴在我们更衣室里的一个口号所写的:“让我们大家时刻注意:互相呼应,互相交流,互相配合,团结一致搞好工作。” 
经常,我刚给客人开完菜单回来,别的伙伴早已帮我把客人需要的茶水,酒杯,小碟子准备好摆在托盘上了;客人吃完走了,我去收拾桌子;刚把脏碗,脏盘摞成一摞儿,一个伙伴路过立刻把它们全捎走了;我正擦着桌子,又一个伙伴过来帮我把用过的烤炉拿走,换来一个干净的。于是,我也很快地学会了--只要自己的手一空下来立刻去助其他伙伴一臂之力。 
然而,仅仅在动作上的配合不够,还必须在声音上互相呼应。当谁一喊道:“ 欢迎光临!”或“谢谢!”时,其他所有人都要马上高声配合道:“欢迎您光临” ,“谢谢”,就象一声领唱引出的齐声合唱。同样,当厨房外边的人把开好的菜单或收拾回来的脏碗盘送到厨房窗口时,一定要高声对里面招呼道:“劳驾,拜托你们了!”里面的人一定会齐声回答:“是。”……这种一乎百应,有唱有和的工作配合是当作一项严肃的原则来看待的。 
刚开始的时候,我很不习惯参加这种“大合唱”。由于日语尚不熟练,同样的一句话我和别人一起张嘴,结果我总比人家慢好几拍,窘得我够伧。结果就不爱张嘴了。别的伙伴发现了,小声笑着问我:“你为什么不开口呀?” 
“我说不好。”我觉得自己是有理的。  店长发现了,绷着脸问我:“为什么不对客人说谢谢?” 
天--呀!他居然这么想。我愣了。 
“要知道,东京到处地饭馆。客人们如果认为味道园的服务不好,完全可以从此不上这个门,上别的店去吃。那样的话,咱们每人的工资从哪儿来?味道园又靠什么来支撑?所以,客人们来吃饭,我们一定得热情地表示欢迎和感谢。让他们从心里觉得满意,愿意再来我们味道园。你以为你一个人不吭声不要紧,可是你不抬头不开口的样子会给客人什么感觉?他们会因此而产生什么想法?反之,如果客人一进门或吃完一起身,咱们就都一个不落地齐刷刷地对他们打招呼,那又会给客人什么感觉?他们因此又会怎么想?你考虑考虑。” 
店长的话我虽然听了个囫囵吞枣,却真觉得长了见识。于是我明白了:在这里“个人”与“单位”是怎样一种戚与共的关系,而努力取得“最佳服务效果”又为什么如此重要。由此,我也就多少理解了为什么这里的同事们工作能如此密切配合,而又互相谦让。 
说到互相谦让,我很惭愧--直到现在我也还是没有学到家。不知是因为不同民族的思维方式不同,还是因为我这个人任性惯了,反正,凡是在我看来理所当然而无可非议的行为,在这些日本人做来,就一定会向对方表示歉意。比如,我正在水龙头下淘米,一个伙伴急于要接一点水。那么他肯定先欠欠身子说一句:“对不起,我接一下水可以吗?”等接完水,必定还要再说一句:“对不起,我失礼了。” 如果换了我,我肯定不会说什么失礼不失礼,这一切难道不是应该的吗!何必非要扯到“失礼”去呢?可是他们却不。不论工作紧张到何种程度,也不管自己手头有多么急需,都一定要在事先和事后向对方道歉:“对不起,我拿一下那个盘子。失礼了!” 
“对不起,开一下冰箱可以吗?失礼了!谢谢!” 
“对不起,从这儿过一下可以吗?啊,失礼失礼!” 
“对不起,先让我拿一下行吗?谢谢,失礼了。” 
反过来,凡是要请别人做事的时候,无论多么理所当然,也必定要说一句:“劳驾拜托”或者“麻烦你了”。 
“一号桌的菜,(请送去)劳驾了!” 
“这只玻璃杯(请洗一洗)麻烦你了!” 
“二号桌子(还没来得及擦)拜托你了!” 
包括店长开口闭口也同样是“对不起,劳驾拜托”之类。 
起先,我认为这些“口头禅”似的东西,只不过是一种表面形式。可是渐渐地我发现并非如此。在他们这些人的认识中:接水也好,拿盘子也好,虽然都是为了工作,但由于“我”的这个动作妨碍了别人正干着的事,这就是失礼。同样,尽管是由于自己太忙才请求别人作什么,但毕竟是“我”麻烦了人家,这就要表示歉意。 
我这个“老外”直到现在也还习惯不了开口闭口“失礼”“劳驾”之类的客套,可是说实在的,在这种友善的合作气氛中工作心情的确是轻松舒畅。试想:你正开着水龙头在洗东西,忽然一个人一句话也不说就端上来一个盆,把水哗哗哗接到他那里,然后又二话没有就一扭身走了。这么做,任凭多么天经地义,相比起来也不如向对方打打招呼要好得多。 
不光如此,这里还特别注重所谓的“工作情绪”问题。记得初来时,就因为这个,我还特别受过一次店长的“教训”。他批评我工作时情绪不高昂--上班来,向同事问好时,声音不宏亮,连头也不抬起来;在整个工作过程中,脸上笑容很少,也从不用目光与别的同事交流情绪。 
简直吹毛求疵!--我心里说。我卖力气干活不就得了嘛!可店长却不能这么直接反驳,所以我拐了一个弯: 
“可是,我跟客人打交道时,总是笑容满面的。” 
“那是最起码的!”店长那双望着我的目光几乎是严峻的:“我们每一个人,只要进了味道园的大门,就应该忘掉自己--不管你有多大的不痛快,或有多么不舒服。要知道,在一个工作团体中一个人情绪好坏是会对其他人产生影响的。你想想看:这儿的工作一环扣着一环,完全要靠配合。可如果有一个人只管自己闷着头看,垂着个眼皮沉着个脸,锁着个眉头闭着个嘴,别人知道他是怎么回事?谁晓得究竟是哪一位得罪了他,他是在跟什么人呕气?这样的态度,其他人看着都心寒还怎么谈得上配合?五六个人一起工作,其中只要来上这样的一位,那其余的四五个人就别想饱满的情绪。本来嘛,旁边总有那么一片暗暗的阴影。” 
嘿,“阴影”,还挺会形容!我差点儿笑了。可嘴上却不能轻易服输: 
“那--如果一块儿工作的有那么一个人,我一瞧见他就讨厌,怎么办?” 
“什么?你说地是谁?”店长立刻追问。 
“谁也不是,”我急忙声明:“我是说,如果。” 
“如果有这样的情况,那还是我前面说的:既来工作,就要完全忘掉个人。要百分之百地服从工作。假如你不理我,我不理你,工作从何谈起?配合从何谈起?工作效率又从何谈起?再说,矛盾也不能靠这个办法来解决,只会越闹越僵,你说呢?” 
“嗯,是这么回事。”我点点头。 
“所以,我们这里衡量一个工作人员的标准,首先就是看他工作时的情绪是否高涨,能否主动与别人交流,配合。” 
店长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曾经看见过许多招工广告的最开头都写着:“征招性格开朗,态度热情的男女青年……”云云。他们竟然如此看重这一点。 
“那么,第二条标准是什么呢?”我接着问。 
“办事准确无误,不出差错。” 
“第三条呢?” 
“动作敏捷,速度快。” 
闹了半天,“速度快”是第三!正好与我的想法满拧。 
“以前这个店有过一个打工的,样样工作都拿手,动作又快,一个人顶上两三个人了。但是,我们把他辞退了。” 
“为什么?” 
“嘴太唠叨。跟他一起干活儿,他总是说三道四,不是这不对,就是那不行--闹得别人都束手束脚,别别扭扭,工作情绪也提不起来。他一个人快是快了,但破坏了整个集体的情绪,那就不能容忍了。” 
赫!竟有这么严重。我又长了识了。 
从此,我从“工作情绪”入手,来了一个改头换面:一上班,就力争浑身上下充满“精神气儿”--头要抬,胸要挺;脸要放光,眼要有神;开口要勤,声音要响亮。微笑,微笑,总给对方(客人也好,同伴也好)以春风和阳光。 
“你干得很出色!”当我从老板手中接过第一个月份的工资时,他笑吟吟地对我说:“客人们对你挺满意,其他同事也很喜欢你。从下个月起,我决定把你每小时六百元的工资提高到六百五十元。望你继续努力。谢谢你!” 
“是!”一股有力的声音从我的胸腔发出。 
我--到底胜利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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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実はいつも一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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