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jim19800924(jimmy)
整理人: ccu13650(2001-07-17 00:27:23),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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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开头难”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找工作就真象“撞大运”似的。可不是吗,只身一人,要在一个陌生的国家,与陌生的人们在一起,使用陌生的语言,做一种陌生的工作--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状况,又会是如何一番滋味呢?我想象不出来。却又不知为什么,总会不自觉地连想到旧社会到店铺里去打杂的“小学徒”,或漂洋过海去买苦力的“华工”。心里有一股无名的恐慌。
然而,事实又明摆着:此时此刻,唯有此种选择。
我在店铺林立的繁华大街上一趟趟地兜着圈子,仔细注意着每一张招工广告,特别留心上面所写的工作种类,工作时间,工资多少。遗憾的是,找来找去竟找不到一家招洗碗工的店。几乎所有招工的饭馆或饮食店都写明要招待员,也就是“端盘子”的。我,哪儿端得了盘子呢。张开嘴巴说不清,伸着耳朵听不懂。“端盘子” 我连想都不敢想,认死了只能干洗碗。可是一天又一天,一趟又一趟,愣是没有结果。怎么办呢?我心急如火。
当时,在我就读的日语学校里,班上已经有几个同学开始打工了。但是,他们几乎全是由亲戚或好友亲自出面介绍,或干脆就是在亲友开的店里做事。在我眼中,他们可真是命运的宠儿。而另一些同学则跟我一样,也正在寻找着。我们这些人一到一起,找工作就成了绝对的话题。
A说:“我刚跟那个老板谈了三句话,他就说我不行,肯定是觉得我日语不好… …”
B说:“怎么找了半天,所有的店都只要二十五岁以下的姑娘。咱们岁数大一点,凭什么就不要呢!”
C说:“昨天,我又让人家给辞了。这是第三回了,真欺负人!”
的确,开头真难哪。可是,难道就迈不过去吗?
一天,在放学回家的电车上,我碰上了一个同校高班的女生。一听说她现在是去打工的,我就迫不及待地向她提了一大堆问题。她笑了起来:
“刚来的时候,谁还不是都一样,啥也不懂,到处碰钉子。没事儿,慢慢儿的就好了。”她的话带着很重的东北口音:
“我刚来日本一个星期就到饭馆里端盘子了。是我姐姐给介绍的一家中华料理店。那阵儿,我的日语比你现在差远了,啥也听不懂,真叫苦哇。一个晚上接一个晚上不睡觉地背菜单背饭店工作的日常用语。刚开头的时候也捅过几回娄子,要不是看在我姐姐的面子上,没准早就把我辞了。我就那么咬着牙干下来,一直到现在。整整一年半了,我就请过一回假,每天放了学就去干六个小时,礼拜天干十个小时。你信不信,我现在都成了店里的台柱子了。万一要是我不去,他们就得抓瞎。这么着,每个月能挣个十一二万日元,学费,生活费全都有了。”她脸上放着光,声调里充满着骄傲。
我顿时觉得自己象受到了一种感染,仿佛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劲头从心底涌上来。她是中国人,我也是;她是个青年,我也是;她是个女性,我也是;她能行,我也一定能行。对!山不转,水转。没有洗碗的活儿,干脆就去端盘子。
第二天放学之后,我迈出了决定性的一步。为了确保“首战告捷”,我邀请了一位比我早来半年多的高班男生给我当“保镖”。我们出了大门,沿着熙熙攘攘的大街一直朝前走。见到有招工广告就停下来看看。
--这家不行。要求白天工作,正好是我上课时间。
--这家也不行。只要男的。
--这家么…,一个小时五百日元,低了点儿。
拐了一个弯儿,又往前走。这是一张招工广告把我吸引住了:二十八岁以下男女不限,根据本人情况决定工作时间,一小时六百元。星期天一小时六百五十日元… 进去试试看!我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门,甚至根本没有来得及弄清这是一家什么饭馆。
店堂里黑洞洞的。还没有到营业时间。暗暗的四周散发出一股我十分不熟悉的气味。我的心开始敲敲,头上渗出了汗。这时,从亮着灯的厨房走过来一个人影:
“有什么事情吗?”
我的舌头立刻打了结,忘了自己应该说什么。亏得我的“保镖”立刻替我开口了:“想找工作。”
“哦,请坐下谈。”
随着他的话音,店堂里灯光亮了。我们俩在身旁的饭桌边坐下。尽管慌乱,我还是匆匆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店面不算太小,木板墙上挂满稀奇的装饰品:巨大的木头刀,叉,木雕的牛,以及狩猎的长矛大刀…特别奇怪的是,每张饭桌的桌面中间,都安装着一个长方形的铁盒子似的黑玩意儿。这种东西我从来没见过。
那人端来两杯茶,放在我们面前,并在桌子对面坐下:
“你们两位打算……”
“不是我,是她。”我的“保镖”指着我对他解释。
那人的目光朝我转来,我立刻不自主的把脖子缩了进去,用我自己也不熟悉的声音说:“请您多多关照!”
“哦--”他答应着展开了一张纸,用手指头点着上面写着的一条条字句,开始向我长篇大论的讲起来。他讲的是什么,我简直连一个字也听不懂,只能猜想,他大概是在给我讲解店里对打工的人有什么具体要求。
“明白了吧?”我忽然听见他问。
“哦哦,大概其吧。”我想扯谎,却又感到害怕。
“你不是日本人?”他忽然意识到这一点。我立刻捏了一把汗:
“是的,我是刚从中国来的。”
他盯了我有三秒种,问:
“刚才我说的那些话,你能听懂三分之一以上吗?”他的态度分明带着怀疑。幸亏他这句话我听懂了。
“能听懂三分之一以上。”我鼓足勇气撒了个谎。
“那好吧。你什么时候能来工作?”
“我打算,每天下午4点半到10点来干。行吗?”
“就这样吧。”他又拿出一大张硬硬的纸递给我:“这是我们的菜单,你先拿回去熟悉一下。”
“是。”我的心放松了。
“工作从哪一天开始?”他问。
“后天。行吗?”
“行。”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前些日子……”可是,我又开始听不懂了,尽管我拼命地把耳朵支起来。
“那么,就从后天开始,拜托了”。那人终于结束了他的讲话,我如释重负地站起来。
一出门,我就问“保镖”:“他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什么呀?”
“他讲话太快,我也没全听懂。大意是说前些日子他们店雇了一个从台湾来的学生做工,可是不能胜任工作,被他们辞退了。你一定得好好干,卖点劲儿。”
“那还用说!”
“看来你的运气还算不错,不过先别高兴得太早。”
“哪儿敢高兴,嘛也不懂!你说,他这个饭店的桌子怎么那么奇怪?”
“哦,这是一家朝鲜餐馆。你没吃过朝鲜烤肉吗?桌子上的那个铁玩意儿是烤肉用的。”
“是--吗!”我这才恍然大悟,却又顿时坠入了云雾之中。
“保镖”突然扯了一下我的袖子:
“先别闷头走,你记住这家店门没有?这个店叫什么名子?别下回来的进候找不着门儿了。”
可不是!多亏他的提醒,我急忙收住脚步,转过身去张望。是哪一家来着,在一片霓红灯中,我看花了眼,竟不知道刚刚进出过的是哪个门。
“在哪儿,是那个!”他突然叫着朝不远处一个高高的霓红灯指去。于是,我看见了那闪烁在红光中的三个乳白色大字--味道园。
五. 味道园
提起外国的餐馆,或许有的人会立刻联想到常在电影上看到的富丽堂皇的大厅,明亮耀眼的灯光,以及上百人的大宴席等等。其实,象那样的高级餐馆,在日本星罗棋步的餐馆之中只不过占少数。而大多数,却如同日本狭小的国土一样,是窄小而又拥挤的。
日本最常见的一般饭馆或快餐馆根本没有“餐厅”与“厨房”之分,只是由一个高高的,又窄又长的,象柜台似的桌子(多数呈一字形,也有的呈V字形或W形)把整个房间一分为二。客人坐在桌子的外侧吃饭,喝酒;主人则在桌子的里侧边做饭,边照顾客人。
还有一些饭馆是所谓日本式(也叫“榻榻米”式)的。这里没有椅子,只是用一个个隔扇将一个个矮桌隔开,客人们吃饭时围着桌子席地而坐。稍微高级一些的还设有单间,那大概就相当于中国的“雅座”了吧。
味道园不是一家大餐馆,却也不是一个一般的小饭铺。它是一幢挤在林立的建筑物中的二层小楼(日本地盘小,所以在大城市,所有的建筑物几乎都得见缝插针地建立起来。那种拥挤不堪的程度,大概不是生活地域宽广的中国人所能想象的)。二层就是所谓的“榻榻米”式,其中还包括两间能容纳十来个人的雅座。一层共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吃正餐的,共设有六张带烤肉设备的桌子;被墙壁隔开的另一部分则是个典型的日本式小酒馆。
日本民族是善于“拿来”的民族。先不说他们原封不动地搬走了中国的汉字;也不论日语词汇中占三分之一的外来语是生吞活剥的英语,就拿吃饭这一点来说,他们也是集世界之大成。在成千上万个饮食店铺中,世界各种风味的菜肴无所不有,以至于很难断定“日本料理”在日本人的生活中是否还占有压倒优势。西洋的牛油面包,牛排,中国的面条,饺子,烧麦,炒饭,印度的咖喱饭,朝鲜的泡菜…… 这些食物出现于日本人餐桌上的次数,恐怕并不少于日本的生鱼片,醋饭团和黄酱汤。
味道园是一家经营朝鲜菜的餐馆。据说该餐馆老板的上代人中多少沾着一点朝鲜人的血统,而老板本人即未去过朝鲜,又不会说一句朝鲜文,与土生土长的日本人没有任何区别。这位老板四十岁刚出头,五短身材,肌肉发达,性格十分豁达开朗。他的太太--我们的老板娘,则是一位百分之百日本血统的,年近四十的,虔诚的基督教徒。在我们所有的人眼中,她是一位极为慈祥的“妈妈”。
味道园的经营者虽然是老板,但店里的日常工作却基本上由老板的代理人--店长,一个才满二十三岁的小伙子全权管理。最近又给店长配备了两名副手,也都是才满十七岁的小伙子。
店里除了店长和两名副手三人算是“正式职工”外,其余的十几个人都跟我一样,做的是临时工,并且全是清一色的学生:初中生,高中生,专科生,大学生。最大的大学三年级,也不过才二十一二岁,最小的则刚刚十四五岁。每个人都是根据自己的情况,或一个星期来干六天,或一个星期来干两天;或一天干十个小时,或一天只干两小时。
在日本名目繁多的各式风味菜肴中,朝鲜烤肉属于相当昂贵的一种。普通人或许三天可以去一次中国餐馆,却一个月也未必能光顾一次朝鲜烤肉店。而味道园的生意却永远是那么兴隆,客来客往,座无虚席。尤其到了节假日,一批又一批的客人后浪推前浪似地涌进来,不大的店堂里,上上下下真象开了锅一样。且不说那满屋升腾的烤肉的油烟,只需看看二楼“榻榻米”沿下那一大片密密麻麻,形形色色的鞋子,就足够你晕头转向的了。
要知道,东京的饭馆多似牛毛,绝不是家家生意都能如此景气的。惨淡经营,勉强支撑的为数相当不少,有的甚至干脆倒闭。就在味道园不远处的另一家朝鲜烤肉店,就常常是空空荡荡,好不冷清。而在我的住处附近,有一家看去颇为气派的大烤肉店,则不知为什么最近竟然歇了业。
实际上,日本的商业竞争是相当激烈的。经营者如果拿不出一套高明的经营办法和手段来,就难以站稳脚跟。味道园的经营者比起他们的同行来,确实不能不说远远地高出了一筹。从进店的第一天起,我就清楚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未完待续)
---- 真実はいつも一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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