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beyond1981()
整理人: suyingsy(2001-05-16 12:56:33),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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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中秋了,这是我既盼望又害怕的节日,是我最喜爱又最沮丧的节
日。
在我的记忆里,我只同母亲过个一个中秋节,吃了两个大大的月饼,
看了一个大大的圆月,这已是去年的事了。幸好母亲那时兴致好,没有再
借口怕月光而推辞,不然这将成为多大的一件憾事,因为那已是母亲一生
中最后一个中秋节了。
我一直有一个愿望,盼望时光倒流,再让母亲过一个中秋节,让父亲
也参加进来,哪怕只有一次。然而心中这份隐隐的愿望我还没来得及对谁
说,在一个中秋将至的日子里,母亲就去世了。临终的时候,一生要强的
母亲握着我的手说了一些母亲该说的话,可始终没有一句是关于同她分手
二十多年的我的父亲的,尽管我多么希望她能说上一句,然而她似乎忘记
了那位曾是她生活中最重要的一位男人。
中秋节到了,我安放好母亲的遗像,坐在独椅上,不知道此刻我该思
念谁,这是倍思亲的日子啊,我开始为自己感到悲哀。可是也就在今天,
我却意外地见到了父亲。他的头发白多了,步履中露出难以掩饰的老态。
当他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我又惊又喜,还夹杂着一些不能在他面前流露
的忧伤。
父亲在我四岁的时候就与母亲分手了,到外省的一个科研基地去了,
听说走的时候只带去了两大箱书和卡片,还有三副不是少了镜片就是断了
腿的眼镜,以后,我也是隔几年才能见他一面,所以,我同他之间说不上
什么感情。我们没有交流过,从这一点上说,他对于我几乎是完全陌生的
。
父亲走进屋里,这是他走了几十年后第一次回到他曾以此为家的小屋
里,因该说陈旧的家具多半还是他走时的模样,所以,他并不觉得陌生,
径直把一包用牛皮纸包住的月饼放在桌上,然后用浑浊的老眼看看他唯一
的儿子,再后,他便走到母亲的遗像前深深地鞠了一弓。
这一刻,我突然有一种很深的内疚与歉意,父亲的举止已化解了我心
底所有的郁结。父亲在这个时刻来到我身边,说明他绝不是个冷血动物,
相反,他也许几十年来一直在等待一个能让他补偿感情的机会。尽管他从
不表露在他老讷的眼神里经常飘忽不定的忧郁,但我总觉得在他压抑的心
灵里还潜隐着一般男子无法经历的感情波澜,可悲的是他竟然没有了说的
勇气与渴望。而这对于我和我的母亲是多大的遗憾呵!
晚上,我们吃了两个月饼,母亲的像挂在那里,她淡淡的,似乎并不
想参与,“这个中秋没有月亮。”父亲说。
以后的两天我陪着父亲,他的兴致渐渐高了起来。我们一起看了场电
影,片子不太好,这是我们第二次一起看电影。我回忆起小时候同父亲一
起看的那部韩国影片,还特意提到大学时以此作了一次讲演的开头。父亲
的眼光闪了一下,似乎有点激动。当然,我对他是无法直接表达自己的感
触的。虽然父亲此刻的到来确实让我感动,但任何一种感情的抒发对他来
说都将是突然的,不知所措的,有几次我试图悄悄挽住他的手,他都轻轻
地避开了,可怜的父亲,他活得那样的紧张,眼光总是平直地看着前方。
“爱”这个字眼他是不会用的,所有关于感情的字眼里他似乎只会用
“友谊”这个词,就如他讲叙哲理时一定会提到矛盾论;表达体贴关怀时
一定要反复唠叨注意视力一样,比他满脑子科技名词生动不了多少。但我
不能怨他,每个人的存在都有无法超越的极限。我再也不能用是非来评价
他与母亲的那段恩怨故事,错误仅仅在于错误地结合了,错误地有了孩子
。然而,我宁愿容忍这个错误一辈子,我也不愿在中秋前失去一个亲人,
中秋时再失去唯一的亲人。
我渴望自己有一个温暖的家,一个温柔慈爱的母亲,一个象不倒翁一
样快乐的父亲.那一天,当我突然意识到这一切我都无法拥有,都只能是一
个美梦而渐渐老去,不可阻挡又无可回避时,那种彻底的无奈和痛苦又有
谁知道呢?我没有那些在父母跟前撒娇的经历,没有一件称心的玩具,没
有一个真正愉快的生日,没有人问过我是否有真正的朋友,没有人教给我
作为一个男子汉路该怎么走,我甚至不希望自己长大,那些失落的感受和
那些在我看来十分复杂的处事之道让我惶惑不安,我宁可让自己永远是个
孩子,永远像孩子一样简单。
所以当父亲意外地发现女友的相片,关切地询问我与她之间的事,尽
管他使用的词在一般人看来是滑稽可笑的,但我却几乎感动得流下眼泪。
我领着父亲又去了晋云山,中午的阳光从叶尖的空穴处洒了下来,在
盖满草叶的土坡上镏上几块明亮的痕迹,蒙上一点还没有完全散开的水雾,
让人觉得在一片宁静明亮的旋律中灵魂在缓缓地上升。闭上眼睛,竹叶的
清香和着泥土的气息在鼻间荡漾,象爱人的微笑与呼吸,芬芳自然。
我一边在竹节上刻着名字:我的、女友的、未来儿子或女儿的,一边
回答父亲的提问:关于我的、女友的、关于我们的,我觉得快乐,在这样
一个美丽的八月十六的下午,说了这么许多自然宁静的话,我感到满足。
当然,我们说的那些也仅止是极为平常粗略的内容,我猜想如果告诉
父亲我心里暗下的决心:决不让未来的儿子或女儿重复我的故事,父亲的
眼光一定很让人难受。我只是简单地说我是多么喜欢中秋这个节日,说我
们父子之间可以计数的美丽。我像一个心理医生正在治疗一个丧失记忆与
活力,压抑得近乎麻木的灵魂。多希望这一切能换得父亲嘴角眸边一丝的
微笑,而这一对于微弱的我来说又是这般的力不从心。
我恨过他,因为母亲的缘故,甚至还写过一封长信把他骂得狗血喷头,
现在想来,父亲又何尝得到过真正的幸福生活。当我每年中秋暗自神伤的
时候,与我流着同样血液的父亲不也在他乡孤身品茗节日的苦楚吗?只是
父亲的灵魂里没有那么多多余的情感,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希望有什么样的
幸福,也不去渴望追求一种幸福,也许这是他的极限吧。
每当他默默睡去,小心翼翼地附和,以一种死亡般的沉默和绝不说
“不”的顺和隐去他的心事,我的心就不止一次地为他受苦,为他惋惜,
为他落泪了。
父亲和母亲,这两位曾在中秋节走到一起的人。儿子也只在中秋节才
唠叨您们的旧事。原谅我,我也只想以此告诫自己,告诫自己的未来。
父亲走的时候仍然重复着那句话:“这个中秋没有月亮。”但是我想,
月亮总是有的,在我们看到或者看不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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