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time_89(姬无咎)
整理人: xiur(2001-06-13 22:34:29),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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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为什么粉墨登场?
time-89
我们现在是很少有机会去看现场演出了,有各种各样的荷里活大片,有俊男美女聚集的肥皂剧,谁还去看那个呢?但以前单位里常常会发些票,我为了能看到一些台上失手或舞台布置出错什么的笑话,也就会到剧院去几趟聊以安慰这颗喜欢兴灾乐祸的心。台上的人有说有唱一身是劲是不用多说了,间或地还总会有一两个演员在换场之际突然穿过观众群跑入后台,浓装艳抹地象些怪物,那时我就会奇怪,为什么他们一定要粉墨登场呢?
西瓜卖到一毛钱一斤的那年夏天,我从广州回来就租住在市郊制药厂的宿舍区里,那种很脏很脏的宿舍区,多少年都没有人打扫过,我一个人住,没有回到父母家里,同学也都不知道我已经回来,周围没有一个人认识我。在那里,除了一本《里尔克诗选》,一本《荷尔德林诗选》,一本《新旧约全书》,什么电视,广播全都没有。我天天去人才市场,晚上就躲在化妆间一样大的屋中读书或者不读书,在广州我已经养出了烟瘾,读书或不读书的时候我都抽,有时会一夜抽去一包。
每天出门前我刷牙、洗脸、梳头和擦去鞋上昨夜的积灰。
我感到一种深重的悲痛,为这一年的时间悲痛。我满怀一个梦想南下广州,结果不但没有将自己的过去超越,并且连以前的收获也丧失殆尽。广州和内地是两个世界,对于从前的那个世界,我已经不在场,我象一个流浪者一样逗留在这座我向来生活的城市。
但每当夜半我仍然不能自禁地扪心而问:我真的不在场了吗?抑或我只是正在场间休息?如果现在只是场间休息, 那我算不算在场呢?
这时仿佛有歌队长站出来这样地歌唱:
“我孤独地站着,遥望阿非利加的
荒原,奥林匹斯火光炎炎,
上帝用光束掠去一切,势如当初
把高原制成山峰与低谷。
没有新绿的树林拔地而起,
郁郁葱葱地直指莺歌燕舞的长空。
山岳秃着额头,娓娓动听的小溪
与它无缘,泉水很少流到山谷。
不见牛羊正午在喷涌泉边消暑,
也不见从新绿树丛中探出好客的住家。
灌木丛下默默地停着一只神情严肃的鸟,
四处漂泊的颧雀仓惶而逃。
大自然呵,我并不向你要水,沙漠中的
饮水,驯良的骆驼已为我贮备。
我请求你赐予小树林的鸣唱与父辈的家园呵,
家乡漂泊来的候鸟提醒了我。
你却对我说,即使是这里,也有神灵主宰,
他们的尺度大,而人却喜欢用区区的尺度衡量。”
这歌声将我吸引而去,原来是荷尔德林在歌唱。是啊,这个没有鸣唱与温情的地方,这个众神之山火光炎炎的荒原是不是真就没有神灵关怀了呢,你不是说过“神如苍天,昭然显明!”的吗?
“此番话驱使我去寻找另一片世界,
我登舟远上北国的极地。
被禁锢的生命静静地睡在雪被里,
长年累月的沉睡期待着白昼的来临。
奥林匹斯在这儿已过久地没有像庇克玛利欧
拥抱情人一样张臂拥抱大地,
这儿他不用太阳的目光抚摸她的胸脯,
也不用雨露亲切地跟她说话;
这使的惊奇,我痴痴地问道:大地母亲啊
你就这样长此守寡,蹉跎光阴?
没有新生命诞生,也就谈不上精心抚养,
老来后继无人,无异于死亡。
但有朝一日你也许取暖于天上的光芒,
他的气息会把低从寒睡中唤醒;
使你像一颗种子,砸碎坚硬的外壳,
挣脱出来,获得了自由的世界迎接光明,
所有蕴藏的力量燃烧在蓬勃的春天里,
贫瘠的北国也盛开玫瑰花,酿出葡萄酒。”
原来,寒冷的极地虽此时贫瘠不受神灵的爱抚,但却内蕴希望之生机,那阿非利加的荒原也应该一样的吧?
那么既然神灵只是暂时缺席,也即暂时不在场,此地的我们就只有这样无助地等待吗?
“我说着说着,现又回到了家乡的莱茵河畔,
青春时代的阵阵和风似当年拂面而来;
亲密无间的树木曾张开臂膀将我晃悠,
如今又抚慰我那颗勇于追求的心,
好一片神圣的绿色世界,世上欢乐而又充实之生命
的见证,使我精神矍铄,返老还童。
这期间我已经苍老,冰封的极地染白了我的头,
在南国的酷热中的我的鬈发脱落。
但谁要是在临终前的最后一天
远道而来,已精疲力尽,现在
再见一见这片土地,他的面颊必然会
再泛红晕,快要熄灭的眼神一定会重放光芒。
天堂般的莱茵河谷,没有一座小山不支着葡萄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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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明晃晃的小湖边,绿树簇拥下的
那扇院门敞开着,阳光为窗户镶上金色,
那儿正是迎候我的家和绿荫森森的庭院,
那儿慈祥的父亲曾为我培植庄稼;
那儿我曾像自由的飞鸟在有趣的枝间玩耍,
或是从树梢上仰望可爱的兰天。
你也依然忠贞不渝,对流落他乡的人亦然,
故乡的天空,你一如既往,仍亲切地把我收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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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小路仍然像当初吸引我去树林,
去野外的凉亭,或去山下的小河边,
当年我躺在那里,津津乐道于男子汉――
富有想象力的船夫的荣誉;你们的传奇
使我不由自主地神游于大海与沙漠,你们这些强者!
呵,此间我却让双亲白白地寻找。
而他们在哪里?屋子的守护人,呵,你在沉默,还是在迟疑?
我不是也迟疑过?我数了数脚步,
当我走近时,还朝拜似地默立了一会儿。
但请进屋吧,就说儿子从客地归来,
让我们开怀拥抱,让我聆听他们的祝愿,
接受祈祷,有幸又跨进自家的门槛!
但我已有预感,我的亲人,现在他们也要
撇下我,径奔彼岸的世界,永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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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孤独一人。而你,高居云端的
祖国之父,强大的苍天,还有你
大地和光明,你们三位一体,主宰和热爱世界,
永恒的神,我跟你们的联系从未中断。
我以你们为起点,在你们的陪伴下漫游,
阅世渐深后,又把欢乐的你们带回故国。
因而请递上满斟的葡萄酒,
它产于莱茵河畔的向阳坡,
让我先为诸神,为缅怀英雄和船夫干杯,
继而也为你们,我最亲爱的人干杯,
为父母亲和好友!让我忘却辛劳和所有的烦恼,
今天和明天就快快地与乡人打成一片。”
如此诗人跋涉了荒凉的沙漠与贫瘠的北极,然后携辛劳之世界回归家园,以见证家园的希望正在于诗人自己。
原来在荷尔德林的世界中,有三样是根本的。那就是光(Licht)与天(Ather)、地(Abgrund)。光就是神圣,就是真理。也就是“在”。
《如当节日的时候》中说的更明白:
“神圣乃我之词语。”
“自然本身其老更甚于季节/并且逾越东西方的诸神/自然现在随武器之音苏醒/而从天穹高处直抵幽幽深渊/循牢不可破的法则,一如既往地/自然源出于神圣的混沌/重新感受澎湃激情/那创造一切者”
这光来自于神圣,来自于命运。存在之物非此光则不获显现,然而这光因来自于混沌,所以也不是以人的尺度显现。它有时甚至暴烈如火,尤其对于诗人更是如此。因为诗人头颅裸赤,比他人更脆弱。所以当神圣到来,使得歌唱蔚为大观时,普通的大地之子与诗人会以不同的存在方式现身:“现在大地之子毫无危险地/畅饮天国之火。/而我们诗人,当以裸赤的头颅迎承神的狂暴雷霆/用自己的手去抓住天父的光芒/抓住天父本身,把民众庇护在歌中。”(《当节日的时候》)。
所谓“辛劳的世界”与“暴烈的雷霆”其实都来自于“命运”、来自于“自然”、来自于“神圣”。而所谓“庇护”,并不是要人去做救世主,而是我们当将我们成败所获的教训与他人分享。也就是在这分享之际,我们开始了我们见证家园的希望就在自己的身上的途程。
固然“家园天使”不可以没有“年岁天使”的眷顾与抚爱,(关于“家园天使”与“年岁天使”可参读荷尔德林的《归乡》及海德格尔的《荷尔德林诗释》)大地不可以没有诸神的临场,但无论大地之子是否意识到诸神的关注,诸神总是处于“正在场”与“即将在场”两种状态之中的一种。而诗人因为总在预感着他们的到达,就以此预感而与自然诸神保持在了一种微妙的归属关系之中,所以在这首题为《流浪者》的诗的末尾,他才会说:“我以你们为起点,在你们的陪伴下漫游,/阅世渐深后,又把欢乐的你们带回故国。”
我终于明白了,使我们得以显现的光是神圣的,与我们机会共同分享生命体验的人就是我们的亲人。我们之所以总是粉墨登场既是为了尊重光也是为了与台下的灵魂有更多的分享,而所谓诸神其实正在我们的心中,奥林匹斯就是我们心中的灵山。
一个月后,我终于重新找到了一份工作,并且回到了家中。三年后的今天,当我坐在离家千里外的繁华都市中,我常常又会想起那只化妆间一样简陋的小屋,那些与心魂对语的日夜。
---- 我所有的功夫不过是两点,速度与力量,只要你掌握了这,就能够闪电般地接近对方,并以霹雳般的重击将其制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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