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wielange(微笑假面)
整理人: icecream(2003-07-23 04:53:21),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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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
昨天,往家中打了个电话,是父亲接的,语气中竟丝毫也不掩饰喜悦与欣慰。问过平安,父亲又再三叮嘱我要自己照顾好身体,发奋用功,家里都好不用挂念。挂上电话,心里自觉不孝的念头愈发沉重,平日一般是母亲接的电话,听惯了母亲的唠叨与埋怨,父亲的字字句句就仿佛重锤一样简练而沉重。
每次想到父亲这个字眼,总会浮现起朱老先生“背影”中的那个矮胖的身影,当年考上大学,父亲送我一直到学校,父亲也发福了,而我恰是旁边那个不知天高地厚,不无一些愤懑的少年。大抵世上不相能的父子都有些相近,在一起时总不相能,天各一方了,方想起彼此的好来,而也正如朱先生,总在此时方能从泪光中看见父亲花白的双鬓和矮胖的身影。
认识父亲时,我已经五岁了。父亲是军人,我呱呱堕地时,他正随军拉练,母亲因此是在娘家坐的月子。而因此,我也在外公外婆家养到了五岁。父母亲终于有了自己的家的时候,才来接我,而我却固执地叫他们“叔叔阿姨”,并且不肯跟他们走;对此,父亲把他简单有效的对付他的兵的那一套,用在了我身上,一巴掌打下来,打得我小屁股上一个手掌印血红。从此,一个概念被很清晰而永欠地记录在了大脑里:“爸爸,敢打我屁股的人”!因为在外公外婆家被宠得不成样子,舅舅姨妈从来都不敢打我,只有这个穿着军装的人敢!也许也因此,父子便注定不相能。
“从小打到大”,这是父亲说我时,常说的。因我的贪玩和淘气,苦头没有少吃。因此,也一直觉得父亲从小就不喜欢调皮的我。直到多年以后,我已经工作之后,有一次,无意中,听见父亲跟母亲谈论我表弟的儿子,父亲说:“祥祥(我的表侄儿)哪有卓儿小时候可爱呀,白白的胖胖的,睫毛长长的,眼睛大大的,贼溜贼溜的。”于是手舞足蹈的学我小时候的样子,十足的一副老顽童,方才知道,父亲其实也很喜欢我的,正如他喜欢别的小孩子一样,而且更甚于。
父亲对我要求极严,并以此为荣,说没有他们的严要求,便没有我的任何进步,我颇不以为然。前年,陪父母回老家,再长一辈的老人都不在了,只剩了一个姑奶奶。老人们相见不由得老泪纵横,老家在小山村里,但曾祖父时盖起来的房子上雕的那此门联,至今读来仍发人深省。想着祖上一代代如何十来岁吃苦求学从这个穷山沟走出去,而今我已是二十大几了却一事无成,惭愧无端。父亲倒还颇引我为豪,在众人面前,说我的长处,是大学生,好歹现在也是个什么经理了。回家前夜,父亲问我回乡一趟有何感想,我沉吟一番,口占了几句,“欣从严慈还故园,犹忆高曾在堂前。地偏不折凌云志,心远誓追流水年。拼却先人寒窗苦,换得后辈见新天。子弟愚顽志不立,无颜亲友愧祖先。”父亲听罢,只说了两声“好,好”。从此,不再对我提要我读书,考研之类的事。
工作之后,交游广泛,应酬很多,我亦乐此不疲,父亲则大不以为然。父亲生活严谨,故而,常为生活习惯不同,父子不和。一度我曾想自立门户,不受他们管束,母亲懦弱,被我说服了,父亲则坚决不准。僵持了几天,静下来,想到父亲年少离家,独力支持,年纪大了,才有了这样一个外人艳羡的家,我却在破坏。如今,父亲老了,我也大了,是该我来挑担子的时候了,方觉得自己很是不孝,才断了要离家的念头。可父亲还是很伤心。从此,知道了父母也需要有倚靠了,自己肩上责任大了。
终于,父母亲知道了留学的方法,竟动员我也去,而且是德国。开头很迷惹。况且,“父母在,不远游”,长了快三十岁了,与父母一相聚少离多,幼年在外婆家,中学住校,大学在外地,好容易工作之后住在一起五年,也总是我太不乖,总惹他们生气,没几天安心日子。怎么忽然反要我让我出去?母亲来与我谈,揭开了謎底,“我们知道你也一直不甘心,想出人头地,好男儿志在四方,是好事。以前父母亲总觉得你翅膀还不硬,现在你也大了,我们也不是老得动不了,你就放心地去飞吧。”
离开家那天,父亲端着酒杯,“儿子,爸爸说几句,‘孩儿立志出远行,身要安康心要明,寒窗苦读再十载,功成名就再扬眉!’”我望向父亲花白的双鬓,额头的皱纹,酒不能下咽。
昨天,放下电话后,竟再也无法入睡,如果我如愿走成了这条求学之路,就将与父母相隔万里关山,世事无常,等我学成归来,也许已是天人永隔。在泪光中,我又忆起了您花白的又鬓和矮胖的身影。孩儿不孝,不能侍奉左右,给您磕头了。
5月30日 于同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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