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corpuscle(微粒)
整理人: rainny(2001-08-14 10:40:56),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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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的雨季过早地到来了,整晚雷电雨使她睡得很不安稳,似乎听见“轰隆”一声,她扎醒过来,猛地睁开眼睛,惶恐的神色依旧没有退去。母亲徐徐的均匀的呼吸声平服了急促的心跳。她看见母亲在睡梦中依然颦着眉头,由于是形成习惯了,眉心已有一道竖直的皱纹,很是碍眼;蓬乱的头发搭在额头上,平常很少见她细细梳理;脸色有点黄,腮帮子瘦削得凹进去了。
她突然感到一阵揪心的痛:母亲以前是个小家碧玉类型的妇女,仪容端庄,她虽然没有上过学堂,但也有私家老师教导《三字经》、《四书五经》……因此也是知书达理的,为何、为何她过早地让皱纹爬上她额头和眼角——任由生活腐蚀她的青春?
她觉得鼻子有点堵塞,呼吸也不甚畅顺了,睡在竹席上更令她的背脊阵阵的发凉,她拉过被子盖住了整个脸庞,让那压抑已久的泪水缺堤、奔泻……一切都过去了,不可挽回。
记得那也是个别样的清晨,太阳公公慵懒地伸出它慈祥的手抚慰着她的双眼,她被阳光照得很不舒服,正想翻过身背转向墙去,就被一急速的催赶的声响吵着。
“猪崽,快,快起床,和你喝早茶!”父亲慈爱的声音耳边响起。最讨厌他叫人“猪崽”了,说多少次不喜欢这个乳名,他老是不听,挂在嘴边早念叨晚念叨,还当着她同学的面对她叫嚷,令她脸上无光,被人作为笑柄。他难道不晓得:猪多丑啊,又臭,用这个来形容他的宝贝女儿真亏他想得出来。她不高兴了,嘟起了小嘴。后来,听爷爷说,旧时的小孩都被长辈叫作“猪”呀“牛”呀而不叫本来的名字,是怕孩子太娇气了养不大。虽然知道他把她当作掌心里的宝那样呵护着,什么事依她宠她,但在乳名这一件事上,无论她怎抗争,他总是固执地用“猪崽”来叫她。
“恩,不去,我想睡。”她懒懒地厌烦地应了一句。讨厌嘛,才5点多就要起床,天都美亮透呢,不能让人多睡一会儿吗,一会儿就好,谁不知道小孩子是贪睡的懒虫?
“猪崽,猪崽,快起床,不然打你屁股了。”见她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父亲有点生气了,巴掌“噼噼啪啪”地落在她的屁股上,声音清脆,而且越来越重,一点也不留情呵。她有些心慌,万分不情愿地伸展了一下,碰到父亲下巴那儿扎手的胡渣子,血浓于水、亲情脉脉的电流使她感觉到全身温暖无比。父亲疼惜地摸了一下她天然卷曲的头发——显性基因,象极了他自己的,突然用他满脸的胡须去摩擦她的颜面、脖子,她被弄得痒痒了,飞快地“骨碌骨碌”滚开了,“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母亲看见了,怜爱地拍拍她,说,“今天是‘六一’,你们的节日,可以穿新裙子了,还不快试试,等一下阿姨叔叔都称赞你漂亮了!”她欢快地起床梳洗,父亲帮她扣起裙子上的纽扣,母亲为她梳了小辫子。一照镜子,她就咧嘴笑了,完全是一个洋娃娃的模样,美中不足的是要换乳牙了,门牙脱了还没长出,有一个显眼的洞,但也无碍她的美丽可爱。
父亲把她搁在自行车的横杠上,一路,风吹着她的温热的苹果脸,吹起她轻盈的粉红色的麻纱连衣裙,群摆蓬蓬地散张开来,象朵荷花。她头发飞扬,裙子飞扬、童稚的心也飞扬…..她唱着走音的儿童歌曲令父亲笑个不停。酒楼的叔叔阿姨都过来拎她红扑扑的脸蛋,摸她卷曲的头发,称赞她漂亮,象娃娃。
父亲拉着她的手回学校参加游园会,小朋友都投来又羡慕又妒忌的目光,她也不怕羞人,依旧咧嘴大笑,享受着充满阳光的童年。
那是1984年,她六岁,生日刚过。
……. ……
她想到这里,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中,一切都象昨天发生的,可是现在,什么都变了。父亲因为肝癌去世了,从发现病情到医治、护理、急救、过世、追悼会……才两三个月时间……太不公平了,他是那么好的人!她的泪水把枕巾都弄湿了,她为了不发出声响吵腥母亲,只好用力地咬紧嘴唇,让肉体的痛来舒缓她心灵上的剧痛。一个本来活在童话世界里的七岁的孩子,她将怎么走她以后的路呢,她一想到单亲家庭头昏脑涨,头壳似乎要裂开;一看到母亲整天地为这个家操心操劳,却从没有将丧夫之痛逸于言表,也从没有埋怨过迁怒过,她的灵魂早已出窍了……
她这天混混沌沌地孤独地上学,许多同学穿上了新衣服,父亲或母亲陪同,她说不出是难过还是什么的……她脑海中偶尔会掠过前几天在商店里挂着的一条裙子,也是蓬蓬装的,似乎是莲叶般的绿色……她不敢向母亲提起,也不想提起……
那一天,是1985年的“六·一国际儿童节”。
---- 我再不想成仙,蓬莱不是我的分;
我只要这地面,情愿安分的做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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