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bababen()
整理人: feilao(1998-04-07 06:07:54),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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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 作 者: 飞瀑
早些时候,有位作家叫余华,他写过了一个故事叫《活着》。那是关于 一 个农民家庭在社会中生存的艰难。我如今也想起写“活着”因为活着实 在 是有太多的故事,太多的感触,尤其我这样年轻时候孤身一人背井离乡 四 处周游的。
这年夏天我来到美国东部的这个小镇上,在我没来的时候,我的导师写 信 给我说∶“我们这里地处深山老林,很象《智取威虎山》中的快乐谷 。”我听了满心喜欢。我小时候住在黄河岸边的小村庄里,四处高山环 绕 ,因此对外面的世界特别向往,总是迫不及待地要出远门。先是跟着爷 爷 步行十里去赶集。爷爷在前面走,我在后面紧跟。爷爷穿着他年轻时候 行 军打仗的“解放鞋”,我穿着我奶奶给做的绣花的小布鞋,爷爷从来不 惯 我。他只顾自己走,我的腿短短的,细细的,不得不一路小跑。爷爷在 集 上给买一个香喷喷的芝麻烧饼夹肉,我就觉得这一趟真的没白跑。就这 样 从小就习惯了快快地走,我知道自己不走谁都不会来背我。
十六岁的时候,去石家庄军训,我们每天在操场上练正步走,我没有象 很 多女孩那样叫苦连天。第一封信是写给我爷爷的,我说∶“小着时跟你 去 上集真好。”。爷爷回信说∶“你奶接到你的信都哭了。她说人家现在 上 集都是坐蹦蹦车,可怜我娃那会儿走得两个脚都起泡。我回信说∶“现 在 还是满脚泡,我们四大队一百多人正在太行山拉练。”
我们真的在太行山里走了十二天。一人一个大背包,里面装着被子,军 鞋、 书、日记和日用品,虽然还是五月,那一年太行山里已经骄阳似火。我 从 小特别能出汗,拉练路上,我的军服全湿透,又被太阳晒干,留一个又 大 又圆层层相套的汗碱在背上,成为一大奇观。
区队长尤慧琪见了说∶“你背上也有个太阳。”还因此在中午野餐前表 扬 我吃苦耐劳。和我一个班的几个女孩都觉得不公平,说∶“这世道真是 变 了,不出汗也是错。”
我十六岁之前活着的感觉就是不断地走路走路,而且要快快走,不然你 就 一个人落在没有人烟的山路上。
在北大的时候,先是有辆自行车。后来靠在图书馆外的一颗树上就不见 了。 我又开始走路。有一个夏季在美国总统轮船公司打工,每天走过天安门 广 场。长安街上总是人来人往,我走着走着就觉得很迷茫,再没有我童年 时 候一个烧饼夹肉的满足。有一次加班到十一点才回到中关村,经过路口 新 开的比萨饼点就赶紧跑过去。
我指着橱窗里的一个又大又圆的香菇火腿比萨说∶“我就要这个。” 穿红衣服的小姐隔着玻璃窗大声说∶“我们已经关了。” “那是假的。”小姐补了一句。
我原本瘦瘦小小的,过了这个夏天就变得很结实了。冬季回洛阳过年, 我 给我妈看我好健美的肌肉。以证明我在外面东闯西闯的辛劳。
小妹见了我说∶“姐,你的脸成熟得都快接出果子了。”我才知道这几 年 真的没白走。
最后一年夏天,我真的是要远走了,全家都伤心难过。我拿着我导师的 信, 指给他们看说∶“我要去的是个‘快乐谷’。”我妈突然有所感动,就 给 我讲起了她文革时候演《红湖赤卫队》的故事。她那会儿年轻漂亮,总 是 主角,而且有一幅好嗓子。我爸在一边沉思着,突然插嘴说∶“看你现 在 闯荡江湖的劲儿还真有点儿象你妈。”
活着就是要作个独立勇敢的女孩,活着就是要勇于敲开这个世界的门。
我以比火车快得多的速度飞过大洋。坐在飞机上快乐万分,直到后来要 下 飞机了,才开始害怕。因为我的机票买错了,西北的小姐没听说过 State College,她让我坐到匹兹堡再坐灰狗。在旅程就 要 结束的时候,才听邻座的一个台湾人说灰狗白天才有。
天注定这一场错却是一段浪漫情缘。
我长得清秀可爱,在大学的时候曾被同班的男生称作“国中女生”。刚 到 美国的时候小小的,模样还是很端庄,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来帮。我的原 则 是接收友谊拒绝爱情,除非遇到特别喜欢的人。
我正站在匹兹堡机场惊惧不安对着两个皮箱发愁的时候,季康力走过来 了。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是季康力,但是看到他风姿飘逸的样子心就突突跳 了。
他说∶“这个小丫头,你需要帮助吗?”他的口音很象台湾人。 我问∶“你是台湾来的?” 他说∶“不是,我家在加州,我明天要换飞机去Boston。你是到 匹 兹堡吗?” 我说∶“也不是,我等着坐明天的灰狗去State Colleg e。 我得在匹兹堡过一夜。”
那一刻我全忘记了临行前我爸妈嘱咐过的话∶不要跟陌生人太多讲话,?BR>?BR>其不要说出你的行程。爸妈都是演过革命样板戏的,斗争经验很多,那 时 候要是还记得他们的话就好了,那我就不会有以后这一场让人心碎的爱 情。 或许享受爱情的过程更重要吧,我自己也说不清。
我还是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对这个穿黑色T恤,模样清秀的季康力一见 钟 情。
“你可以跟我一起去住在朋友家。”季康力很诚恳地说。看上去实在不 象 骗人的样子。
我很高兴地点头,在一旁守着行李,等着他去叫计程车。
出机场的时候已是暮色黄昏。匹兹堡的夜色真美。这个靠山临江到处是 桥 的城市让我想起山城重庆。那年去游三峡的时候住在重庆的沙平坝,曾?BR>?BR>有很多美好的回忆。这种相似使我有回家的感觉。
车开进一个到处是蛐蛐叫的地方,我们搬了行李走进一套整洁宽敞的房 间。 房子里空荡荡的,客厅和卧室在一起,一张床,一个沙发,不象有人住 的 样子。季康力说这是他一个基督徒朋友替教会管理的公寓,专门用来接 待 华人的。
我在大学里是个独立又保守的女孩子。曾经有过一个男朋友,跟他出去 玩 儿的时候都还是睡两个房间。后来他跟我分手也是因为他觉得我太守旧 了 不象个都市女孩儿。
我先去洗了澡,坐在沙发上又高兴又惴惴不安。如果爸妈知道我到美国 的 第一夜就跟一个美国男人睡一个房间,一定会打死我。可是他们不知道 人 年轻的时候会有这些浪漫不合常理的经历。
就象事先商量好了一样,我睡床,季康力睡沙发。他把沙发挪过来背靠 着 我的床。初到异地的兴奋使我无法入睡。这个公寓在五层。我走过去揭 开 窗帘,面前是满天星般得美丽灯火,流动的车辆象一条长龙在高楼间穿 行, 很有些京城夜间的味道。
我出国前的几个月在长城饭店的珠宝店里打工。就在那里遇到一个以色 列 来的长住长城饭店的妇人叫伊闰娜,她的丈夫是摩托多拉公司的经理 。她一见到我就非常喜欢,说我很象她年轻的时候。不久我就辞去了珠 宝 店小姐的工作,搬进伊闰娜宽敞的家里作她的Full Time汉语 老 师。过惯了清风明月日子的我对这种环境突变久久不能适应。我常在夜 间 站在我十楼的窗口看京城夜间天堂般的灯火辉煌,体会着淡远人生的美 妙 。平民百姓是不会有这样的闲心和感触的,他们骑着自行车忙着上班, 忙 着养家糊口,忙着赚钱。我的这段日子甚是传奇,就象在天上飘一样分 享 着以色列妇人的生活。
来到异地的第一天,还是这样的夜。季康力也没睡,我们坐在窗台上聊 天, 几乎把一辈子的经历都讲完了。
我得知他父母是台湾移民,早期大陆台湾情势紧张的时候来了美国。他 在 加州大学伯克莱分校读完法律,到台湾工作过一年。他的姨丈是一家大 公 司的老板,现在他是要去哈佛法律系读硕士。
我的经历要单纯的多。我出生在秦岭深处的那个小山村,十岁时到洛阳 读 书,和很多用功而又听话的孩子一样,按步就班读完初中和高中,顺顺 利 利考上大学,在京城读了四年小说,而后又随着潮流到了美国。
季康力听了我轻描淡写的叙述,有些惊讶地说∶“你是读中文的,能来 美 国一定很不容易了。”
他这样说着的时候,有一弯新月飘来在窗前。月光淡淡映着他清秀又英 武 的脸,使他整个人象一座美丽的雕像。月色这样好,最容易谈起的就是?BR>?BR>情。我平时最爱听的正是人家的爱情故事。
季康力说他曾经是个认真又喜欢新奇的男孩,是很优秀的学生,却又吸 毒 打架,美国男孩子干的事情他都做过。十八岁的时候在伯克莱校园遇到 一 个华裔的女孩子,非常喜欢就到处跟随她。那个女孩子开始很勉强,后 来 就接收他的爱,其实是他的照顾。他买她喜欢的东西给她,他在教室门 口 等着她下课送她回家。假日时候他开车带她出去玩。一直都好好的,突 然 有一天他看到那女孩跟另外一个华裔男孩在一起。女孩在路上拒绝跟他 说 话。后来打电话说她爱上别人了。她从前也许都没有真正爱过他,只是 觉 得有人帮忙很好而已。
季康力很受打击。他痛苦了好久才决定要放过她。这种无情背叛使他对 爱 情不再有信心,后来他变得放荡不羁。他跟他认识一天的女孩睡觉,他 交 别的女朋友,都只当游戏。十八岁到二十岁的时候,他抛弃很多的女孩 子, 她们伤心不伤心他都不管。
二十一岁的时候他到了台湾,交了很多台湾朋友,他们都是热心又负责 任 的青年。远离美国的日子使他看到他在美国西部的情感生活象一场荒唐 梦。 在台湾文化里熏陶了一年,他变得有些象中国男人,认真,细腻又不乏 阳 刚。
他讲着从前的时候,会时不时用心看我一眼。我不知道我当时是不是一 幅 同情又故作老成的样子。我那时候感觉自己是个乡村里来的灰姑娘,面?BR>?BR>着眼前的这个走南闯北的王子小心翼翼。我想有这样的和他相处一夜的 时 光也就足够了。
“你在大学里也恋爱吗?你也是很漂亮的小姑娘啊!”
我一时面红耳赤,我用垂下睫毛代替回答他的问题。我垂下睫毛的样子 从 此留在季康力的记忆里,后来他写信给我说我清纯得象他年少时的一个 梦。 季康力中文写作不是很好,不会故意修饰,我明白他说一个梦就真是一 个 梦。
可惜人世间梦能成真的事情不会太多。我没有奢求他的爱与追随,但我 也 没有想到他的多变和对父母之命的遵从。这一点很让我怀念在大学时候 那 些对我痴心不改的少年。
他的父亲当年是为了逃避共产党打台湾才流亡美国的,他不会接收一个 大 陆来的姑娘。他在台湾的家族是贵族行的,不会接纳一个发展中国家的 平 民百姓。
我感激他的是他对自己感情的真实面对,和对灰姑娘毫无偏见的欣赏, 我 恨他的是他明知这是一场不会有结果的情缘,却还是要放纵情感的长长 的 线。
他写给我的一叠信我还保留着,每一封都不长,因为他要用电脑写很长 的 时间。最后一封说∶“我想我们之间的事情已经变了。我父母安排我冬 季 回台湾,有一个朋友的女儿…但是你知道我以前被火烧过了,我不想再 把 手往火里伸。”留下的部分是我泪水打湿的痕迹。
他给我的爱我用岁月尘封着。我一个人走在晚风里凄婉得象琼瑶的婉 君。 我想等到有一天我真正长大的时候再回头去看,或许将不再计较谁对谁 错。
活着就是要去爱、去恨、去欢乐、去悲痛。活着就是要认真听一听自己 的 呼喊与细语。 -- 独自莫凭栏 无限江山 别时容易见时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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