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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网易精华区>>讨论区精华>>谈天说地>>● 海外华人>>怀旧经典篇>>海外文摘>>万圣悲魂--卢刚的故事>>卢刚的故事2

主题:卢刚的故事2
发信人: bababen()
整理人: feilao(1998-04-30 07:49:52), 站内信件
这么长的文章
只贴一次
不符和我版的建设精神



 这时,戈尔咨走过来对卢刚训话。作为“导师”,他
开始对卢刚的论文大加指
责,并说他必须对自己答辩失败负完全责任云云。卢刚愤
怒不已。他明明记得,自
俩人上次在学术上的不同发现后,正是眼前这位“导师”
耿耿于怀,一再用种种借
口拖延或拒绝让自己毕业。他对自己的论文从未象对山林
华的那样加以指导。相反
,直到今天,这些人仍在处处使绊子,甚至有意让他当众
丢丑。

  但他仍然忍耐着,一言不发。他深信自己的论文的质
量和独创性。毕竟它已获
得系里许多教授的称赞,而戈尔咨、尼柯森等人不过是在
吹毛求疵,存心同他过意
不去罢了。他不愿同他们争吵。好在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四月二十九日,物理系毕
业论文截止日期。这个日期对所有九一年毕业的博士候选
人具有双重意义:第一,
他们必须在此之前通过论问的笔试、口试,第二,凡在该
日期已前完成的博士论文
,都有可能获得系里对学校一项DC学术奖的提名。

  目前,在物理系十五名论文作者中,已有两人被提名
为候选人,两人都是中国
人。

  这就是他和山林华!

                十四

  他开始把全部希望和努力都押在这个日期上。他日夜
加班苦干,把论文反复修
改,并且按照系主任的要求,用“双精度”法,把整个过
程重新演算一遍,结果与
“单精度”法的完全一致!七天之后,当他匆匆将这份凝
聚他全部心血的论文修改
稿交到尼柯森手上时,正好是四月二十九日。

  卢刚并没有错过规定的截止日期。但他不幸已经“晚
了”。原来,在三天之前
的四月二十六日,系主任尼柯森早已作出决定,把山林华
定为物理系参加学校评奖
的候选人。

  这一回卢刚忍不住了。他据理力争:期限未到,即行
定夺,何来公允?

  系主任的答复再简单不过:你的论文在答辩时我已经
领教。对不起,基于学术
理由不被提名。即使你小有修改,也于事无补。

  卢刚继续辩理:我的论文在二十六日尚未定稿。拿一
篇已完成的论文同一篇未
完成的论文相比,从而得出结论说后者不如前者好,这显
然是极不公平的!

  这样的争论持续了一个月,当然不可能有任何结果。
卢刚不服气,开始循正常
渠道,分别给研究生院和学校学务校长等人写信,指控物
理系在评奖过程中的“不
公”与“舞弊”。

  不久,研究生院回函,声明物理系对这件事的处理没
有任何不妥之处。

  而学校方面,在近一个月后,才由学务办公室副校长
克莱莉博士出面同卢刚电
话联系。她仅仅说了一句:“我会再给你打电话。”之
后,便一直没了下文。

                十五

  春天悄悄地过去。卢刚终于五月毕业取得博士学位。
他如释重负。但随之而来
的是找工作的压力——经济萧条,财政压缩,美国许多科
研机构纷纷裁员,使该专
业本来狭窄的就业前景变得更加黯淡。虽然戈尔咨表面上
答应暂时留他在系里继续
做些研究,但在以后的几个月里,他再没有收到过薪水支
票。他固执地认为,由于
戈尔咨等人一直存心刁难,才使他错过许多宝贵的工作机
会。加上尼柯森在评奖过
程中的“滥权舞弊”以及他的申诉无着,他胸中一直郁郁
难平。

  这天,他同人谈起衣阿华州最大的报纸《得梅因纪事
报》上的一篇文章。该文
赞扬衣州州长几十年来一直保持良好驾驶纪录。

  “这简直可笑!”卢刚嗤之以鼻,指其荒谬:其一,
衣州的驾驶纪录每隔三年
自动洗刷一新,即使有不良纪录,三年后也会被抹掉,又
怎能知道州长多年来从未
违过规呢?其二,这位州长连任多次,任期已长达二十多
年。身为一州之首,出门
还用得着自己开车吗?显然,这种文章是在迎逢拍马、讨
好州长,他作出判断。“
你看,这些美国人有多假!”

  “别以为美国人平时有多好,碰到关键问题根本不会
理你。”他注意观察到,
在他周围,他的两个老板经常同美国学生拉家常,有说有
笑,而对中国学生却从来
不苟言笑,即使对同他关系较好的山林华,除了工作之
外,也再无二话可说。还有
,系主任把奖学金给一个成绩差劲的美国学生,却不给成
绩优秀的中国学生。说到
自己,假若一个美国人去投诉,校方一定会很重视,但他
一个中国人去投诉,则要
拖很长时间。“美国人对中国人其实非常歧视。”他得出
结论。

  这种歧视来自美国老板们对中国学生从来不玩,只知
干活的刻板印象,他认为
。他们一见中国学生玩就不高兴,而只有美国学生玩才正
常。尽管美国社会接受了
许多象他这样的外国学生,但种族隔离不仅存在于工作关
系上,而且反映在社交娱
乐上。这就象中国人移民来美国后只能干最苦的活、拿最
低的工资一样。

  他对山林华的不满部分也在于此。山林华正好代表了
最符合美国老板要求的那
种中国学生的形象,而他却要在学术上努力工作的同时,
力争享受与美国学生同样
的松驰感。这大概也部分导致他与一些中国同学合不来。
不幸的是,他不喜欢只会
吃苦耐劳的中国人,却又无法被美国社会所接受。他的老?BR>逭镁褪钦庵稚缁崤懦?BR>力的代表,因此也成为他心中积怨的焦点。

  这期间,他收到一封衣大校友基金会的信,要他向因
不景气而经费减少的物理
系募捐。他气不打一处来,随即开出一张支票寄去。面额
却是一分钱!

                十六

  星期五下午,心情抑闷的他来找X君玩。俩人见面,
开始寒喧。

  “近来工作找得怎样了?”X君关心地问。

  “唔,还在找。”卢刚面带尬尴,叹了一口气。“现
在工作太难找了。不过,
我最近又联系了一些很小的地方。”

  他顿了顿,仿佛在自我解嘲:“大地方的工作太难
找,能找到小地方就不错喽
!”

  X君不再问了。他故意开玩笑:“既然工作难找,干
脆咱们一起去做生意挣钱
,怎么样?”

  “我可做不了生意,”卢刚却很认真,“我没有那个
脑筋。”

  “假若你身边有十万或百万美元,你会继续做学问研
究物理学吗?”

  卢刚连连摇头,厌倦地回答:“学问我是肯定不做
了。到那时候,要做的事很
多。有钱的话,可以去投资呀,并不一定要亲自去做生
意。”

  言谈之中,卢刚流露出他只是想找个一般工作,能过
得舒适安定就行了。他并
不很看重学问,至于做什么事也不是太重要,而是要看怎
样去做。比如这次评奖,
他并不是为了那个奖去申诉,而是断定这个评奖过程本身
不公平。

  一提到系里的人和事,他的激愤顿时滔滔溢于言表:
“这些人简直太可恶了!
……”

  X君连忙建议下象棋排遣。

  棋阵摆开,卢刚的心情显得轻松多了。两人玩得痛快
忘形之际,X君信口模仿
美国电影中的一句道白:“Let's do some killings!”让

们杀它一番!

  不料,此言一出,卢刚大惊。“你这什么意思?”他
猛然抬头,两眼露出惶恐
的目光,神经质似地盯住X君,半天没吭声。

  X君对卢刚这种少有的失态好生奇怪。他却没想到,
也许正是这句无意的话,
冲开了对方潜意识中的秘密堡垒。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卢刚找到X君,兴奋地告诉他,
他刚刚花$200又买了
一支手枪。他亮出那把口径0.38毫米、五发子弹的巴西制
左轮,说,这支枪比
原来那把看起来小些,但威力更大,以致他在试枪时因没
防备,手指都震破了!

             万 圣 悲 魂 (下)

                刘予建

                十七

  夏天很快到来,卢刚面临的仍然是那漫长、焦灼的等
待,周围的一切仍然是那
么窒息,毫无生气。“衣阿华市完全死了!”

  他仿佛已经隐约感到,生命的隧道正在黑暗之中快速
接近那一线光亮的顶点。
他盼望着在那片光亮到来之时得到解脱。他要抓紧时间看
够、玩够这个世界,然后
再行彻底解脱。为此,他似乎开始尽情地玩乐:与朋友开
车到处旅游,领略不同城
市风貌、湖光山色;举行野外餐会、吃自助餐、打高尔夫
球、不停地练习射击……
他的射击成绩已相当可观:射向移动目标,他竟能十发九
中!

  他本来特别爱玩,眼下更要好好享乐,玩它个痛快!

  八月上旬,他花$100买了张一个月有效的灰狗汽车
票,独自搭车横贯东西
两岸,马不停蹄地遍游全美各名胜风景。

  当他风尘扑扑地回到衣大校园时,秋天已悄悄降临。
新同学来了,老同学有的
找到工作,有的转学,一个个离去。他开始按捺不住,找
到最后一个离去的宋彬同
学。

  “我不问你薪水多少,我只想知道你对这份工作满意
不满意?”他以美国方式
向他打听。

  原来,与他同时毕业的宋彬在导师手下继续干了四个?BR>潞螅赵谂υ几缏妆妊?BR>大学一个实验室找到博士后研究工作,运气不错。他走之
后,老生中仅剩下卢刚和
山林华了。后者一毕业就留在两位导师手下做博士后研
究,年薪三万多,事业春风
得意。

  而几乎一年过去了,卢刚却仍在黑暗中苦苦等待;他
的求职、申诉两无结果,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一潭死水。

  在众人面前,他愈来愈觉得脸面无光了。

                十八

  他甚至耽心起自己在美国的合法身份来。九月的一
天,他来到学校外国学生办
公室。

  学校移民顾问布鲁克是位五十岁模样的胖女人。六年
来,卢刚每年都要找她办
理交换学生J-1签证的延期手续。

  “我需要一张合法工作证明。”卢刚颓然地坐在她办
公桌旁的椅子上,一幅忧
心忡忡、神经兮兮的表情。

  “你不是有实习训练吗?你可以找一份同物理专业有
关的工作呀。”布鲁克回
答。

  “不,我已经试过了,找不到同物理有关的工作。所
以我需要一份普通校外工
作证明。这样,我可以打工付房租。”

  “除非你找到同你的专业有关的工作,否则我无法给
你实习训练的工作许可。


  “可是我找不到工作呀……”

  布鲁克也不知该怎么办了。她给移民局挂电话。移民
局答应再打回来。

  “这样吧,卢博士……”

  “不要叫我‘博士’!”卢刚厌恶地摇摇头,打断布
鲁克的话,脸色变得难看


  对方一怔,问:“为什么?”

  “没用!找不到工作,一钱不值!”他怏怏不乐地回
答。

  几天后,布鲁克按照移民局答复,援引布什总统行政
命令,给卢刚开出一份至
九四年有效的合法工作证明。

  但这时候,他的求职希望已接近于零。各种机会都离
他而去,有的他甚至来不
及知道。如他申请加州大学伯克莱分校太空实验室,在四
十多名申请人中,虽然他
被列为前六名,但只考虑前四名。拒绝信尚未发出。

  另一方面,学校学务办公室克莱莉那边仍一直没有回
音。卢刚终于忍不住于九
月十三日直接给衣大校长投书申诉。这是他自信能以诚信
和善意解决争执的最后一
步了。

                十九

  亨利·罗林三世校长高塔般的长条个子在校园里鹤立
鸡群,这恰好匹配他那一
校之尊的高贵身份。可惜,这位衣大最高当权者无暇或不
屑亲躬一位卑微小人物的
申诉。他只是把此事当作普通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漫不
经心地交由学务办公室处
理。这样一来,卢刚的信再次转到克莱莉手上。克莱莉对
校长的指令可不敢怠慢,
她连忙打电话给卢刚的导师戈尔咨,要他尽快设法摆平这
件事情。

  适值衣大正举行一项教授间的教学研究评奖,戈尔咨
刚好被尼柯森理所当然地
提名为物理系候选人。卢刚的申诉虽只涉及尼柯森,但不
啻也给了他一个大大的难
堪。于是,他大为恼火,气急败坏地赶紧找到自己的学
生,劈头盖脑地警告他一番
:“如果你继续申诉下去,将遭到不利后果!”

  正在等待校长回音的卢刚,没料到竟会受到如此明目
张胆的威胁。他被深深地
激怒了。他那嫉恶如仇的刚直性格本来容不得半点不公
正,权势的压迫只能更坚定
他诉诸公道的决心。

  愤怒在燃烧。他暗自发誓:抗争到底,绝不屈服!

  然而,他在衣大已无法再继续投诉,一个个官僚部门
已使他四处碰壁。于是,
他天真地想到了公众舆论。在他出国前的那阵子,中国报
刊不是常有揭露某单位领
导贪赃枉法的报道吗?何况这是新闻自由的美国!

  两天后,《得梅因纪事报》接到一封匿名信,披露衣?BR>笪锢硐档穆赵诟孟灯?BR>奖过程中所遭受的种种“不公正”,并声称“他对这彻头
彻尾的遮掩企图义愤填膺
,决心不惜一切代价,求得此事的公正解决。如果别无选
择,他考虑采取可能的法
律行动。”

  这封信后经证实正是卢刚本人所写。但是,许多天过
去,它却如石沉大海,既
没见报,也无人登门调查、采访。看来,人们也许真正
“忽视了他的存在”。

  最后一线希望破灭,他对所有的社会制衡机制都已完
全失望了。现在,他只剩
下了愤怒。

  愤怒,开始冷却成一把淬了火的钢刀。

  于是,他不得不彻底豁出去了。

                二十

  又是一个周末,卢刚习惯地来到X君家。他带来一盘
电影录影带;俩人坐在客
厅沙发上一道观赏。

  卢刚经常向X君介绍他最喜欢的好莱坞电影,如西部
牛崽片——一群坏蛋互相
包庇,狼狈为奸,欺侮弱小,一名牛崽挺身而出,伸张正
义,经过几番枪战之后,
终于制服了坏蛋——典型的美国文化!他俩还在一块看过
“Indiana Jones
”和“Die Hard”等暴力片。“精彩!”每当片中英雄人
物大显身手时,
卢刚总是忍不住一拍大腿,啧啧佩服。

  眼下这部片子叫“No Way Out”(《别无出路》
),说的是某
政府机构几名贪官在一桩谋杀案之后各怀鬼胎,沆瀣一
气,导致无辜蒙冤,凶手逍
遥法外。卢刚显然已看过不止一遍了,他对片中的复杂剧
情及每一个细节都解释得
清清楚楚。

  好莱坞,这个包括中国人在内的世界各地人民认识美
国的窗口,曾是那样令卢
刚心醉神迷。它通过一幅幅色彩斑斓的画面所创造的梦:
正义、复仇、爱情、奋斗
,配上千篇一律的快乐结局,往往被人们当作美国社会的
真实。对生活在美国六年
的卢刚来说,这个梦仍然没有醒。他对个人生活的失望,?BR>谀持忠庖迳希皇且蛭?BR>他发现,即使他多么努力地正常走下去,他也永远无法达
到电影中那种壮丽辉煌的
境地。他不象许多中国人那样,来美国后逐渐调整对美国
的幻想而变得现实起来,
他还在做着那种好莱坞式的“美国梦”。现在,他甚至要
不惜一切去追求梦中的那
片辉煌。

  看完录像带,电视里在放映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厮杀场
面。

  卢刚幽幽地又问起了那个老问题:“你的老板近来对
你怎样?”

  X君明白,卢刚与老板关系紧张,他每次问这个问题
时,都似乎在力求某种平
衡或求证某个结论。而且,这个问题他也多次问过别人。
他于是淡淡地回答:“还
行。”

  不知怎么,卢刚接着突然谈起买人寿保险的事来。

  “人死了,一下子能有那么多钱,多好!”他说。

  X君不解地望着他,问:“你年纪轻轻的,怎么想起
买那个玩意?”

  “人要是有什么事突然死了,怎么办?”卢刚仿佛在
自问,接着不再吱声了。
他当然不便透露,他这几天正准备把自己六年来积蓄下来
的二万美元银行存款取出
,悄悄寄给国内的家人。

  “你找工作有进展吗?”X君一不留心,嘴里又冒出
这个敏感的问题来。他随
之感到自责:他不应该再提及这件事使卢刚烦恼、难堪,
如果他找到工作,自然会
告诉他的。

  “还在找呢,唉……”卢刚喃喃回答。果然,他脸上
若无其事的表情开始急遽
变化:茫然、羞愧、痛苦、尬尴、激愤……接着,他开始
再次报怨尼柯森对他的求
职不肯帮忙、戈尔咨从中作梗等。他又提到,不久前,他
对自己的论文扩大研究取
得新的进展,然后投递给一份叫GRL的刊物,审阅委员
认为稍作修改即可发表,
但戈尔咨却以文章太长为理由,劝他交给他手下的JGR
期刊;卢刚不同意,指出
文章篇幅符合GRL要求。戈尔咨便竭力强迫他加进一些
材料,而当他的意见被加
进去后,则又赶不上发表了,或者只有交给有他掌握的J
GR……

  “这帮人实在太坏了!”卢刚咬牙切齿,从眼镜后射
出一种可怕的光来:“真
想把他们给崩了!”

  X君只当他在说气话,劝慰道:“算了,你也别老在
背后报怨啦。他们是你的
老板,有什么好说的?”

  “可这实在叫人忍受不了……”卢刚仍嘟噜着。

  X君记得,这是他听到好友的最后一次报怨。

                二十一

  十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五下午,物理系举办一场学生舞
会。昏暗的灯光下,各国
学生各自成堆,聊天、说笑。卢刚也来了。每次系里聚会
他都来。他不大会跳舞,
仅独自站在一边看。

  女同学雪山走过去同他聊天。雪山刚来物理系不久,
看上去象个小女孩。

  “你找到博士后工作了吗?”她问卢刚,一脸天真、
好奇。

  “快了……”卢刚支晤着,竭力回避这个讨厌的问
题。

  雪山说起她在系里当研究助理;卢刚开始套用他的
“求证公式”,慢条斯理地
问:“你的老板对你好不好?”

  “很好啊!”轻快的回答。

  “他们是不是对你逼得很厉害?是不是一会儿强迫你
做这个,一会儿强迫你做
那个?”他似乎忘了矜持,想知道得更多。

  “没有啊,我的导师对我都特别好,从来不为难我什
么。”她眉飞色舞。

  “哦?”卢刚沉吟道:“那就好……”

  他陷入了沉思。没人知晓他内心的求证结果如何。

  音乐在喧嚣。话题转到别处。

  雪山想同卢刚谈论有关物理学的前景。

  “从根本上讲,现代太空物理学都是你拼我凑、自己
骗自己,没什么意思。”
卢刚阴沉地说,象是在讥讽什么人。“物理学再也不会出?BR>窒笈6佟蛩固鼓茄?BR>伟大的科学家了。”当个爱因斯坦式的物理学家是很多人
的英雄梦,而不仅仅是做
个教授。

  雪山感觉得出,在他缓慢、尖刻却无奈的语气中,似
乎充满了灰心冷意。

  这场二十分钟的闲聊,据说是卢刚同物理系中国同学
的最后一次长谈。

                二十二

  最近一个月里,他仿佛成了一个捉摸不定的游魂。在
范爱伦大楼的走廊里、在
实验室、在电梯内,他总是匆匆地出现,匆匆地消失。他
变得不爱说话,即使同人
打招呼,也是勉强笑一下。人们见他心情沉重,愁眉不
展,紧张兮兮,神经质似的
。他到处奔波,忙碌不停。至于他在忙什么,谁也说不
请。

  X君好几次给他打电话,均无人接应。“咦,这家伙
最近这样忙吗?”他想。
这以前,卢刚曾两次打电话给他,想叫他约几个朋友一块
去吃自助餐,他当时因为
忙而推却了。现在,他再也见不到他了。

  在卢刚的宿舍,密歇尔已毕业搬走了。新来的美国室
友注意到,卢刚整天长时
间坐在开着的电视机前,目光凝滞,神情茫然。近来他已
没有任何朋友登门造访。

                二十三

  在西方传说中,很久很久以前,最早栖身欧洲的亚洲
雅利安人于十一月一日庆
祝新年。他们迷信,除夕(十月卅一日)之夜,所有鬼怪
幽灵都将重返地面,四处
游荡、作祟,故这是一个恐怖之夜!就在这最黑暗的午
夜,新年开始了。后来,这
新年之始的十一月一日被基督教称为“万圣节”,以哀
悼、祭祀所有献身信仰的基
督亡魂。因此,这一天也叫“死人节”。

  卢刚对于时辰一向非常讲究,并尤其重视每一个节日
的特定含义。他在确定每
一项行动的时间、日期之前,都要找出有关自然和人文的?BR>浞掷碛伞1热缢寂笥?BR>们外出游玩,总是喜欢定在星期五下午。星期五衣阿华市
一片死气沉沉;星期五人
们经过一周工作后需要好好轻松、轻松,而星期六大家往
往要做更多的事情。总之
,他对星期五似乎有种特殊的敏感。

  就这样,当传说中的“恐怖之夜”降临衣阿华市的时
候,卢刚已在他黑暗的生
命隧道中准备迎接那片终极之光了。

  十月三十日夜,卢刚在宿舍忙着整理东西。他把部分
贵重什物,如音响、电话
录音机等,用纸盒包装、封好,搬入他那辆八五年银灰色
的Lazer四缸车内。接
着,他给远在北京的二姐挂电话……

  过了很久以后,他离开房间,进入铺着褐色地毯的狭
窄楼道。楼道两旁一张张
深棕色的木门紧闭,在幽暗的灯光下显得阴森森的,一片
死寂。他推开楼道里那扇
弹簧木门。木门慢慢闭合,发出久久的呻吟。那声音是如
此痛苦、凄厉、悠长,宛
如从荒野里传来的哀怨哭泣,由远至近,越来越近,最后
嘎然而止,令人毛骨耸然


  他走出了宿舍。此刻,室外正是一片装神弄鬼的世
界!他朝着荒郊野外的黑暗
深处走去,彻夜未归……

                二十四

  当他回到宿舍时,万圣节已经开始了。

  十月三十一日上午,卢刚伏案给大洋彼岸的二姐写最
后一封信。他离开家六年
多来还未回去过。他多么想见见亲人一面啊!两年前的春
天,他甚至已买好回家探
亲的飞机票,却由于当时国内的“六四事件”而未能成
行。后来他父亲在北京给他
联系好工作单位,他也不愿回去。如今,那片土地似乎变
得那么遥远,他有生之年
永远不能再回去了。

  “在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大概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赫然写道。他在极力控
制自己。

  “我最当担心的是父母二老,他们的年事已高,恐怕?BR>懿蛔≌獬》绮ā5易?BR>己是无能为力,我恳求你一定要照顾好他们,不息(惜)
一切代价……

  “我昨晚给你打完电话后,一个人哭得死去活来。我
死活咽不下这口气。你知
道我一生来正直不阿,最讨厌溜须拍马的小人和自以为是
的赃官。我早就有这个意
思了,但我一直忍耐到我拿到博士学位,这是全家人的风
光。你自己不要过于悲伤
,至少我找到几个贴背的人给我陪葬……

  “二十八年来的经历使我看澹了人生。古人云:‘久
旱逢甘霖,它乡遇故知,
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为人生四大目标,我都已尝
过,可谓知足矣。我对我攻
读了十年之久(四年本科,六年研究生)的物理已经失去
兴趣,可说是越走越觉得
走进了死胡同……”

  他的笔开始微微颤抖。他仍想控制自己,但已经很
难。他写了划,划了写,字
体变得越来越大,凌乱而稀疏。他索性尽快结束:

  “‘生为人杰,死为鬼雄’,我一切自己作自己当
……永别了,我亲爱的二姐


                        弟
  卢刚”

  写完信已是午间十二点零二分。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
了。他开出两张支票附在
信中,拟将银行帐户里剩下的五千多美元存款寄给父母养
老,以尽人子的最后一点
孝心。另外,他早已准备好几封英文信,打算寄给全美最
有影响的《纽约时报》、
《芝加哥论坛报》、《洛杉矶时报》以及当地一家电视
台。他要把这件事的真相和
他个人情况统统昭示天下,让世人评判。他将所有的信贴
足邮票,一并放入宿舍楼
前的信箱内,只待当日邮差取走。可惜,邮差刚刚来过,
他迟了一步。

                二十五

  这一天恰好又是个星期五!仿佛天有冤情:天空阴霾
密布,北风呼啸,寒流滚
滚。卢刚身着一件浅棕色大衣,脚穿一双黄色皮鞋,手提
一只小公文箱,里边装有
一份那封英文信的副本。他先去邮局给家里寄去一个他视
为遗物的包裹,然后来到
范爱伦大楼。

  他已盘算好,每周五下午三点三十分,理论太空小组
成员在309室开会。届
时他的几个主要目标都将集中,而他们下周又将赴佛州出
席美国太空总署的一个会
议,因此,眼下是一个绝对不可错过的天赐良机!

  走廊里的人显得比往常多。时间还早。他先上三楼309
会议室,里边仅有另
一名中国同学季兵在批改作业。

  “在这儿干吗?”卢刚心不在焉地打了个招呼。在他
身后,山林华跟着进来了


  还差十来分钟。他转到二楼,站在走廊里看墙上各种
告示,若无其事。这时,
W同学匆匆经过。卢刚机械地用中文说了声:“你好!”
他同中国同学打招呼从来
都只说中文。W同学隐约觉得对方今天穿着特别,象是要
外出开会。他没有多想。

  三点半,人们鱼贯进入309会议室。季兵退出。学术会
议开始了。同往常一
样,戈尔咨端坐于长方形桌子顶端,史密斯和山林华分别
侧其左右。三人正好形成
一鼎,神气十足,俨如执众人之牛耳。

  五分钟后,卢刚不卑不亢地进来,在戈尔咨背后的墙
边拣了个位子悄声坐下。
一会儿,他起身下到二楼,察看尼柯森是否在他的208办公
室里。

  系主任在那儿。他的房门习惯地敞开。

  他回到309会议室的那个座位上,坐好。他两手插在大
衣口袋中,神情自若
,手提箱搁置身旁。

  一切准备就绪。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几年来的积
怨,终于在他的“理性”的
运筹之下,迸发成一瞬间疯狂的行动!

  只见他突然站起身来,从大衣里掏出那把左轮手枪,
一言不发,对准他的宿敌
。他的枪开始替他说话了。

  第一个目标是戈尔咨。然后是山林华。轰然两声巨
响,如炸雷一般,震耳欲聋
。咫尺射程,两人均头部中弹。

  空气在颤栗,画面在变形……

  史密斯见势不妙,弃席欲逃。卢刚哪肯放过!他绕过
桌子,上前连开三枪,分
别击中对方的肩膀、肚子。

  血流遍地!人尸扭曲!众人惊呆了,没有反应过来。
卢刚已夺门而出……

  从309室到208室,中间只需经过一道楼梯间。转眼间,
卢刚已在楼道
里重新装好子弹,来到208室。砰、砰、砰三枪。一发未
中,两颗子弹直射尼柯
森头部。系主任当场倒毙。

  三楼309室已乱成一团。另外七人,有的仓惶逃命,有
的打电话报警,有的
大声呼救……卢刚退回楼梯间,正欲下楼,听到叫嚷,重
上楼来。

  会议室内剩下两人正在竭力救护史密斯。他气息奄
奄,躺着呻吟道:“我喘不
过气来……”这时,卢刚幽灵般再次出现了。

  “卢刚,别!”一人试图劝阻。卢刚平静地叫两人出
去。

  在死亡笼罩的房间里,他仇恨地注视着垂死挣扎的史
密斯、已死在椅子上的戈
尔咨和山林华。在他眼里,这些人窜通一气,一直在千方
百计地故意逼迫他、陷害
他、羞辱他,使他颜面扫地,走投无路。不!他们已不再
是人类。今天,轮到他来
彻底收拾它们了!他这并不是在杀人,而是在努力消除自
身的伤害。于是,他再次
向史密斯连连开火,接着又向戈、山两人的尸体各补上两
枪、一枪……

                二十六

  灰蒙蒙的天空变得更加阴暗了。雪花漫天狂舞,死神
已悄悄降临。人影憧憧的
校园,在纷乱的雪絮中呈现一片凄迷、怪诞的惨然景象。
卢刚离开范爱伦大楼,朝
象征衣大心脏的旧议会大厦方向疾步走去。

  “嗨,刚!”路上一个美国同学向他打招呼。他已无?BR>拇罾恚还舜掖腋下贰?BR>在昏天黑地之中,他穿过一个街口、一条大街、一片开阔
的草坪,进入旧议会大厦
旁的学校杰萨普行政大楼,直奔一楼的111学务办公室。

  “我要同克莱莉博士说话!”卢刚气吁吁地对秘书桌
前的茜尔森小姐说。

  茜尔森小姐进去,旋而出来,答道:“克莱莉博士正
在开会,她不要同你说话
。”

  “我必须马上见她!”卢刚愤怒地提高了声调。对方
也不相让,俩人嚷嚷起来
。吵声惊动了克莱莉博士,她从里边出来,问卢刚找她到
底有什么事。

  卢刚与她开始对话,语气认真而沉静,象是在讨论某
个学术问题。不到十五秒
钟,他机械地拔出手枪,作结论似地对准克莱莉的嘴就是
一枪;然后转过身来,例
行公事地朝茜尔森也开了一枪。两人先后倒地。

  枪声在大楼里回荡。人们纷纷伸出头来,一探究竟。
卢刚走出111室,匆匆
穿过庄严肃穆的走廊。有人看见了他。

  走廊的另一端是高雅的校长办公室。卢刚并没打算进
去,而是经过旁边的楼梯
上楼。这所有的路线都经过他精心设定。他每次上膛的地
点都选在较隐蔽的楼梯间
。这时,他最后一次将手枪上膛。匆忙中,两颗子弹掉在
楼梯上,他已顾不上捡了


  他登上二楼,走过一间间教室。有的教室还在上课。
最后,他走进了203教
室。

  教室里空无一人,若干椅子围着一张长方形会议桌,
两扇门洞开。他从容不迫
地脱下大衣,整齐地挂在那张靠近桌子顶端的椅子背后。
这正好是戈尔咨生前坐的
那个位置,他似乎感到某种痛快与满足。

  好了!现在他经历了一切。一切都已成为过去,他已
经没有什么话可说了。于
是,他绕过桌子,走到教室中央。他慢慢举起右手,把手
枪对准自己的头部右侧。
这时候,黑板对面墙壁上的圆钟正好指向三点五十分,他
扣动了板机……

  所有的枪声在十二分钟内全部消失了。所有的冤屈终
于得到这充满暴力、充满
敌意、然而却是最坦诚的回答!

                二十七

  大约十分钟后,衣阿华市警长威凯赫克和另一名警员
经过一番地毡式搜索终于
找到203室。卢刚躺在血泊中,两目紧闭,那副白边眼镜已
经失去了光泽。他身
上的白衬衣已浸透鲜血,胸脯在剧烈地起伏着,仿佛呼吸
艰难;右手无力地摊开,
银色的左轮手枪掉落一旁,里边还剩下两颗子弹。

  威凯赫克警长亲自将他带上手铐。他很快被宣布死
亡。

  在他的大衣里,警察搜出了另外那把手枪,里面装满
了子弹,却并没用过。

  五十六岁的克莱莉副院长第二天在医院不治。她的秘
书,二十三岁的菲裔茜尔
森小姐自颈部以下终身瘫痪。

                二十八

  卢刚的包裹、家信、汇款及给新闻媒体的信等,全部
被警方截获、扣押。“这
是一场有计划的冷血谋杀。”当地检察官怀特作出结论
说。然而,在各方关注下,
当局却拖了一个多月,才迟迟将卢刚声明信的内容仅部分
地公开。根据怀特的解释
,删去其中某些内容是“考虑到受害人的声誉”。

  在这封用打字机整整齐齐打好的三页英文遗书中,卢
刚第一次痛快淋漓地揭示
了自己幽深、黑暗、神秘、生动的内心世界。他在信纸上
方留下他的名字:“卢刚
博士”,并附上他在衣阿华市的住址。

  信一开始,他首先点明了自己在中国的童年和青少年
经历。“我讨厌政治。但
如果政治是自我保护的唯一选择,我肯定会利用它。”

  人之将死,其言也真。接着,他列举了他在美国生活
中最喜欢的各种事物,如
他最喜欢的酒吧、女孩、电影等。他象一个孩子,对自己
的喜怒哀乐毫不掩饰。

  “我相信人民有权武装自己,”他开始议论个人枪枝
的意义。历史上,私人拥
有枪枝曾使美国民权推广至南方。即使今天,它也是少数
个人保护自己对抗邪恶组
织或多数人控制政府和司法机构的唯一可行办法。“私人
拥有枪枝使得人人平等,
不管他或他是什么人。这也使得个人能够对抗象黑手党或
‘肮脏的大学官员’这类
阴谋组织。一般个人在对抗某个庞大组织时,无论其政治
或经济能力都是太弱太弱
。”他继而指出,象衣阿华大学周艳珍博士控告校方性歧
视而获成功的例子实在太
少。而这主要因为她有医学博士的充足收入。衣阿华大学
校方一开始就完全忽视她
的申诉,在她胜诉之后,甚至还为该案的被告缴罚金!
“这使人相信,这个世间对
小人物是毫无正义可言的。因此,必须采取极端手段使它
成为较好的生存之地。”

  接下来,卢刚历诉自己所遭受的种种冤屈以及他与几
位受害人的纠葛积怨。他
归结为:“假如没有校方的纵容和包庇,这些人的所作所
为绝无可能。

  “他们对我的申诉和证据置若罔闻,一味偏信尼柯森
的片面之词。系、研究生
院和校方一直在合谋孤立我,延搁我的控告;这样,我或
许不得不被迫离校,他们
就可因原告不在而宣布撤消本案。我很遗憾,我不得不采
取这种极端手端来解决这
件事。但这并不完全是我的错。衣阿华大学校方应对这场
不幸的结局负责任。”

  最后,他俨如雄辩家发出告别之声:“我是一个物理
学家,相信物质、能量、
动量的转换。虽然我的血肉之躯好象死了,但我的灵魂将
永远存在,我正在以量子
方式跃入世界另一角落。我已完成我在这里应该做的事
——纠正冤屈错误。我为我
在这里的成就感到骄傲,并对未来旅程更具信心。再见了?BR>业呐笥眩残砦颐腔?BR>在另一个时空里重逢。愿上帝保佑所有诚实、勤劳和正直
的人吧!”

  这是一个黑暗中挟杂着电闪、雷鸣的本我世界。

  在这里,两种不同大背景的阴阳电荷剧烈相撞所产生
的震荡和高压,导致了一
颗灵魂的畸变和爆炸性的毁灭!

  而这一切在偶然之中来得又是如此必然,以致完全符
合逻辑。

                二十九

  阴冷的天空下,悲哀乌云般笼罩着衣大校园。半挂着
的星条旗在圆顶的旧议会
大厦上空缩瑟不扬。花环置放于杰萨普大楼和范爱伦大楼
旁的草地上。数不清的唁
卡、唁函从全美各地雪片般飞来,纷纷扬扬,贴满了范爱
伦大楼二楼走廊两旁的布
告栏。

  体育系的于冰同学买来鲜花,分别送给四位遇害的美
国教授的家属。山林华的
大学老师、现普林斯顿大学访问教授方励之在写给物理系
的慰问唁函中说道:“这
场悲剧给物理学界带来了巨大损失,对此我谨与您们同感
悲恸,并向同仁戈尔咨、
尼柯森和史密斯教授以及山林华博士的家属致以个人的深
切哀悼!”

  在已关闭的208室外,华人清洁工陈彼得谈起对尼柯森
的点滴印象:在他简
洁的办公室的墙上,挂有一面三角旗,上面用中文写着
“中国”二字;他下班后总
是把拉圾桶放在门外,以便于清洁工打扫;他是那样平易
近人,每次见了清洁工都
热情打招呼,没有半点架子。“没想到他就是系主任!”

  五十多岁的老陈是位来自天津的基督徒,他回忆第二
天夜里清扫尼柯森血迹的
情景:“我开始时有点怵。一打开门,灯光亮了,没有
人,我的心情很快坦然了。
于是我加倍仔细地打扫,以作为对死者的崇敬和祈祷。”
他用刀子把地面干结的血
迹一点点刮去,洗刷干净并打上蜡。

  “我本想哪天有机会同他聊聊中国,没想到他走得这
么早……”老陈眼里噙着
泪水。“往往越是不起眼的人,越是使人怀念。他就是这
样一个好人。真可惜!”

  在副校长克莱莉的葬礼上,神父告诫人们:“如果我
们让敌意和愤怒笼罩着这
个日子,责备我们的第一个人将是克莱莉本人。”

  一对美国老年夫妇托教会寄给卢刚父母一封信,老陈
帮助翻译成中文:

  “我们谨对您们的儿子卢刚表示悲伤。他是一名好学
生,也是我们儿子的好朋
友。去年他来我们家做客,为大家做了一顿香喷喷的中国
菜。他说:‘这菜是在中
国时我妈妈常常给我做的。’对此我们非常感激,大家玩
得非常愉快。

  噩耗传来,我们为他的悲剧性死亡深感惋惜……”

  “他死了,我觉得很难过。”生物系黑人女生哈里斯
神情黯然地说。“他已经
射穿了自己的脑袋,还要把他铐上,这不人道,这是非常
错误的!”二十岁的哈里
斯已放弃在范爱伦大楼的一门课,她表示不愿意再回到那
幢楼。“我不明白他为什
么要那样做,”她说,“但我始终无法恨他,因为他大概
认为只有这样做才是正确
的吧。”

  卢刚的尸体五天后被火化。按照死者遗愿及家属要
求,骨灰由中国领馆悄悄运
回北京。没有任何仪式。

                三十

  卢刚事件轰动全美。一时间,各大新闻媒体争相报
道。可惜,因所有当事人皆
命丧黄泉,卢刚的声明信又被扣押,故本来疑窦丛生的整
个过程被衣大校方简单强
调为:一名中国学生因获奖未果而杀人!

  华人社区的震惊与惶恐更是非同小可。各华文报刊几
乎众口一辞,对卢刚其人
痛加鞭笞,并且对他的中国大陆背景也不着边际地抨击一
番。在深富道德和自省传
统的中国人看来,卢刚罪愆之大,足以配得上任何十恶不
赦、千刀万剐的诅咒!足
已使事件其它各方的任何不是都销声匿迹!殊不知卢刚那
种极端的思维方式,又何
尝不能在这些敏感的同胞身上找到影子?

  也有人为卢刚事件同情、叫好。“我觉得痛快!”一
名哥伦比亚大学未透露姓
名的中国学生说:“卢刚的枪声,打破了中国人在美国社
会一向沉默、驯服的形象
。”更有人在全球计算机新闻网络新闻的“社会·文化·
中国”(soc.culture.chi
na)部分里写道:“卢刚万岁!”看来,这些不同的声音
主要来自与卢刚有相同经
历的中国留学生。

  衣大中国学生联谊会主席高青林说:“卢刚事件后,
我们只顾自己的面子和盲
目生气,美国人却想到写信安慰卢刚的家人。既然美国人
把它看成个别人的案件,
为什么我们自己不能同样来看呢?”

  “我不太愿意用‘自私’来形容卢刚,”物理系安涛
同学悲天悯人地表示:“
我希望把他作为一个人来理解。他工作了这么多年,系里
还没有别人经历象他那样
的挫折。他的承受能力是弱了些,考虑别人少了些,想问
题容易偏向于悲观,但他
的导师也有责任。”

  衣大有关方面的态度却一如既往。新上任的物理系主
任配恩说:“显然,卢刚
是一个非常不理智的人,有心理问题而不能自控。我感到
愤怒的是枪枝,而不是他
本人。”配恩再三言明自己并不清楚事件详情,但他坚持
认为,系、院和校方对卢
刚的处理是“非常公平”的。“在这件事情上,我们没有
任何教训可言。”

  “我认为物理系太刁难他了。他们确实如此。”亚洲
语言文学系的黑人学生约
翰逊指出:“我能明白那种因刻板形象造成的社会压力:
如果你是中国学生,你必
须老是有最好的论文,你必须成为最聪明的学生;而工作
之余,他们却不要理你,
不要同你说话,不要成为你的朋友,你因此而孤僻。正是
这种社会压力作怪,才导
致他变成这个样子!”

  他继续说:“这就是刻板形象所带来的歧视!而他不
过是反应过头罢了。”

第三十一  

然而,人们的看法尽管不同,一年一度的万圣节却毕竟已
成为衣阿华大学真正
的“死人节”。

  有人相信,冥冥之中,它的冤魂将不时隐现地面,在
衣阿华河畔徘徊,在旧议
会大厦附近呼唤,向后人追述一个曾经发生在这里令人难
以置信的恐怖故事……

  “即使当我们觉得快乐的时候,这场悲剧的阴影仍将
萦绕记忆,久久挥之不去
。”衣大公关主任弗莉兹承认。

            1991年11月——1992年1月  美
国衣
阿华——纽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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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莫凭栏
无限江山
别时容易见时难

※ 来源:.广州网易 BBS bbs.nease.net.[FROM: wiley.mathlab.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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