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yzyp(扬州雅痞)
整理人: yizad(2001-05-22 14:24:20), 站内信件
|
那一年我17岁。学校放暑假时,我自然从城里的寄宿学校回到了在农村的家。
夜深了。
乡村的夜很静,很空,只有那偶尔传来的风摇树叶的“沙沙”声和夜虫们的吟唱,才令人想起世界的真实。
我虚掩着房门,默默地坐在由爸妈当年结婚时的梳妆台改成的书桌前,对着镜子里的我发呆。
也许是天生敏感的缘故吧,我的情绪总是波动很大,外面的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在我的心底泛滥成灾。
今夜,我诵读了李太白的“人生在世不如意,何如散发弄扁舟”、苏东坡的“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席慕蓉的“为什么欢乐总是短短的一瞬,而痛苦却是长长的一生”等诗词,特别是杜子美“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这两句,更使我的心被一种莫名的孤独感完全占据了。
门“呀”的一声开了。我不以为然,因为猫儿每晚都要跑来我这房间过夜。
“还未睡?”进来的却是父亲!他从门缝里探头问道。
“我不困。爸,夜深了,你先去睡吧。”我确实不想让已经整整劳碌了一天的父亲再为我操这份闲心——明天还要插秧呢!
“你一定是有什么心事吧?说出来,也许我能帮你——你就把我当作你年长的朋友好了。”
我隐约知道爸的经历也挺复杂的:解放后“三反五反”时,随着不愿天天开会作思想汇报的、那时是市医院名中医的爷爷回到了农村,在后来成为我外公的塾师那儿读私塾,再后来随着唯一一个留在市里的兄长那里读书,考上了一间医药学校,中途因病退学,回到农村做过赤脚医生、老师、村干部……那时是镇工商所的征管员,每逢农历一、四、七“墟日”上午就到镇上协征市场管理费,其余时间务农。
听到这话,我不禁想起《傅雷家书》中傅雷写给儿子那一封封情深意挚的信。虽然父亲的文化修养与傅雷有天壤之别,但天下父母心毕竟是一脉相通的啊!
我依然对镜静坐。
父亲走到了我的背后。镜中,他渴望被信任的眼光正注视着我。
我将目光从镜子里移开,半闭着眼睛,用搁在桌子上的左手支着头。无语。
父亲走了过来,从桌面上拿起我刚刚写下的几句诗,轻轻念了起来:
“既然伟男们都裹紧西装将内心的真诚掩盖
既然淑女们都涂着脂粉将脸上的本我遮饰
那就让我对月旋转起雄雄浑浑、淋漓尽致之舞吧
——我的一生将是一部无人能解读的历史”
周围的一切全都停下了。充斥在天地间的只有父亲的声音。
念完,父亲轻轻的对我说:
“写的太沉了!我看得出,现在你的内心一定很苦闷,觉得自己很孤独,无人能理解你。其实是你的心眼太高了——这世界难道真的没有人能理解你,做你的知音?我、你的同学和老师,都是可以的。不是能完全理解你的人才可以做你的知音,能在你某方面理解你的人,应该就可以了。”
我的心不禁一颤,眼眶有点湿润。
“我生了你,我不希望你象我现在这样生活,而是希望你有出息。”父亲接着说下去“ 你成才的环境不好,我现在只能在生活上照顾你,让你安心读书,考大学。在学习上,我已无能为力。”
说完,父亲叹了口气,明显带有一丝自责。
这时,我的泪水已经禁不住涌眶而出:为了我、为了弟妹们能好好地读书,父亲和母亲日夜操劳,早出晚归,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对此,我一直心怀感激,哪有半句怨言呢?!
但今晚,竟因我无端的愁绪,却引来父亲的自责……
父亲继续说下去。我的心却已经被一股无法言表的、从未有过的暖流充满了,孤独感烟消云散!
“爸,你去睡吧,我要睡了。”我不忍心再让父亲操心,就找了个借口。
父亲轻轻地走了出去。门被轻轻带上。
我今年31岁,已婚,未为人父。大学毕业后一直在深圳这座远离家乡的城市里为生计奔忙着,依然敏感,更加浮躁。父亲节前,终于可以静下心来,为我远在家乡、在我们的汇款外还种田种菜帮补生活,并养了十几个小鸡、准备过年时捎上来给我的父亲,整理出十几年前写下了的以上文字。
---- http://yzyp.yeah.net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