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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温一壶月光下酒
发信人: chenyang11734(大飞)
整理人: spiceqi(2002-09-13 11:18:15), 站内信件


  将月光装在酒壶里,用文火一起温来喝。此中有真意,乃是酒仙的境界。 
  ——林青玄(台湾) 
  
  喝酒是有哲学的:准备许多下酒菜,喝得杯盘狼藉是下乘的喝法;几粒花生米一盘豆腐干,和三五好友天南地北是中乘的喝法;一个人独斟自酌,举杯邀明 月,对影成三人,是上乘的喝法。这样的经验完全得益于古人浅唱低吟抑或长啸狂歌的佳言 
妙语;回眸略数一二,哪字哪句又不是喝到极处迸发的闪亮火花? 
  喜看新斟的酒,浓浓淡淡或黛青或郁红或橘黄或干脆透明,可谓千般姿态万种风情。心 情也如同无风的湖面,平静得安逸。便想哪一天能虔静下来,陶锅泥炉,温出好酒来—— 
  
  浓淡皆宜陶渊明 
  这位古者隐士第一人的靖节先生着实率真得可爱,历代文人中惟其著书宣称:性嗜酒。 无奈弃官躬耕的生活难免清贫,想喝好酒也只能到亲朋旧友那里解解谗虫。无怪乎“造饮辄 尽,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当然,喝他人之酒总非上乘境界,闻其字里行 间的盈盈酒香,无论金刚怒目式“饮饯易水上”还是平淡质朴式的“欢然酌春酒”,总觉该 是他南山下那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的草屋里自酿的水酒。 
  那酒倒的确是月光下酒。料想当年陶渊明带月荷锄归,粗布短衣沾着滴滴夕露,左手一 桶清澈山泉,右手一把秋日白菊。依依墟里烟慢火舔泥炉,用菊花煮竹叶青,实乃人共海棠 俱醉。看滚沸的山泉里剔透晶莹的菊花怡然傲放,自有种简淡的雅兴,闻一闻幽香隐隐含一 味铿锵;品一品淡淡甘甜蕴一丝苦涩。倒蛮像他自己清贫里自得其乐的风范。 
  听说住在山上的人喝酒后往山下一看,顿觉胸中都是山香云气,独不知酒气跑到何处去 了。对照对照陶渊明,此话真是不假。据其酒后题咏之作可见一斑: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 言。连自己都忘了要说什么,人生达到此种境地该是怎样的大彻大悟啊!身处熙来攘往的尘 世却不被喧嚣所扰,远离高薪厚禄的官场而不为五斗米折腰,坚守荒芜贫瘠的园田且不改一 箪食一瓢饮之乐。倘若没有心远地自偏的物我两忘,又怎会有欣然归隐的坚定和但使愿无违 的执着?不得不钦佩这位绝非“身居江海之上,心存魏阕之下”的真隐士不流于俗的高贵 了。 
  风霜渐染的陶渊明仍日日开荒南野植杖耘耔,从不忘泛览图书俯仰宇宙。历史上的人物 金戈铁马般在心头走过,举杯痛饮陈年老酒一祭先贤:其人虽已没,千载有余情。老酒辛辣 割喉,过处丝丝灼热,正合他老来回首思前之古人想后之来者的隐痛:悲君子死知己的荆轲 壮士一去不复返;悲君臣不得遇合、抱负无法施展的自己步入老境、聊度残生:更悲那丰衣 足食的桃花源固然恬静美好,却如醉意朦胧虚幻。 
  面对动荡战乱里迁徙流离的黎民百姓,陶渊明抿一口杯中苦酒,沉重且满含慷慨悲凉。望一眼,浊浊地泛着土地的黄色,现出艰难挣扎的苍生。 
  突然,一滴泪落入杯中,苦意更浓。 
  
  狂饮细品李太白 
  李太白大概真正算得上酒仙了。喝酒喝到生出来的儿子个个非痴即呆,也可谓“前无古 人后无来者”。从今天优生学角度来讲,当是酒精刺激胎儿过度所致,这暂且不论。 
  替太白温酒,寻思着要舀一瓢奔流到海不复回的黄河之水,舀一瓢碧水东流至此回的楚 江之源,舀一瓢渌水荡漾清猿啼的天姥之泉,舀一瓢飞湍瀑流争喧虺的蜀道之川。再扯上一 缕唐朝的绮罗过清滤净了,倒进一个藕青玉壶,和着拿五花马、千金裘换来的美酒,煮出来 自三山五岳的灵性。斟进金樽里,淳静清盈一片;更有些陈年华丽的古味伴着诗香翩然而 至,自带种不羁和傲岸。 
  太白喝酒多狂饮,这或许同他祖上关外(陇西成纪)人有关,大漠豪情,岂有不大块吃 肉大口喝酒的道理?又或许人生不得意事十之常八九,难免借酒浇愁及时行乐。然细味其狂 饮,实乃有声有色有滋有味也。非极尽会须一饮三百杯之夸张能事,则兴叹但使长醉不复醒 之逍遥;非自嘲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则自伤得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不要只看到太白衣袂飘飘风流倜傥地立于整个盛唐的中心,馥郁流彩,光华灿烂。其实他心中也有太多的无奈,尽管劝人得意之时要尽欢,然斗酒十斤仍消不了自己万古哀愁;尽管几欲一上青天共览明月,然行路难蜀道难,找不到迈步的方向;尽管乘长风破万里浪,然烟涛信茫又上哪儿挂云帆济沧海?呜呼,太白之悲矣! 
  太白的傲岸,直率自然得可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傲岸之人难免孤独,孤独之时何以解忧?惟有杜康。这杜康定要细品,用那青花小瓷杯,颤颤地握在手上,颔首一饮辄尽,点点滴滴淌到心里头去的尽是别一番滋味。世人在对人提到“孤独”一词时,往往含带同情和怜惜,如同雾里看花,根本谬解了当事人的心境,太白那首有名的《月下独酌》就是一个很好的解说。“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 人……”本是一人在月下饮酒,却由于高逸的诗思,能把“明月”和“影子”一同招来。无情外物达成有情交欢,这种孤独艺术的最高境界足见细品的妙处了。打破云汉间的高远距 离,岂是不加琢磨的狂饮可轻易所到的?太白是酒仙,自然懂这道理。 
  后世形容太白,笔墨多用“惊世骇俗”四字,这么一评价,感觉离我们俗人就远了。其实太白也是性情中人,凡夫俗子一个,爱喝酒爱漫游,想做大官想建伟业,跟别人没多大区别。 
  不过,他绝就绝在狂饮细品皆可。 
  
  人面桃花映柳永  开洋大曲照东坡 
  宋人俞文豹在《历代诗余》引《吹剑录》中提及苏东坡有一次在玉堂上,见一幕士善歌,因问曰:“我词比柳词何如?”幕士对曰:“柳郎中词,只好十七八女孩儿,执红牙拍板,唱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执铁板,唱大江东去。”东坡为之绝倒。 
  这个故事引到饮酒上来,可见读柳永宜喝甜酒,喝烈酒则大歌东坡词。 
  柳永饮酒的环境向来比较特别,偎红倚翠满目绝色佳人。那酒也是江南的一杯艳水更加三月含情桃花的笑脸,好一盏妍红粉香的销魂汤。饮一口满腔烧酒的浓甜,是醉生梦死的飘然;望一眼满目沉淀的瑰丽,有醉进去十年不愿醒的风流。这位柳公子素喜流连坊曲接触下层,同乐工歌妓交情非浅。这在今日当属深入基层的先进干部之列。无奈仁宗认定其簿于操行,故而一生不得重用。看来世有伯乐要比世有千里马关键得多。 
  柳公子也是古人中不可多得具有平等意识的文人之一,对歌楼会馆里的女孩子尤表理解同情,每每欣然交往之余便作词相赠。无形中对词文化的发展推波助澜,这在词史上当书功不可没一笔。不过,柳公子确也非薄情寡义之人,据说其死后幕前祭酒凭吊之人多是昔日唱其熟词的****。当然,这个“妓”字古今词义颇有不同。想来当年柳公子的红粉佳人们的综合素质肯定不赖。 
  再来看看苏东坡。向来以为东坡心理素质极佳,一生几起几落皆荣辱不惊。贬到百越之地居然以日啖荔枝三百为乐,甘愿一辈子做岭南人。路途遇雨皆觉狼狈,惟其出语惊人:一衰烟雨任平生。此番泰然足需何种胸襟?至于江上清风山间明月,耳得之为声目遇之成色,天下万物所共同享有,更可见其旷达之心了。 
  一度揣测东坡如此豪放是开洋大曲喝出来的。难道不对吗?把酒问青天是同苍穹举杯畅饮,一尊还酹江月是同豪杰故国神游,举桴樽相属是同历史苍凉对话。那开洋大曲里有东坡一生走南闯北的风尘味儿,回荡着千年浓得化不开的失意;幸而江山雄奇为之注入一丝坚毅,让东坡气魄永在,失望却不绝望。怪不得常人不喜大曲,那股后劲绝非我等平庸之辈可以抵挡得住的。 
  扯开一句,东坡还是一个全能冠军,除诗词散文俱佳外,书法绘画均有杰出成就。不知其涂鸦弄墨之时,是不是要沾上些酒水,听说达芬奇就喜欢把葡萄酒喷在油彩里;倘若东坡也有此好,他的字画里岂不是可提炼出宋朝的好酒来?这,且做笑谈。 
  
  是饮非饮李清照 
  清照究竟饮不饮酒,这一直是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这里的饮不饮当然不是指会不会,而在于清照作为一名女性词人,是否也如男文人们一样与酒交欢,狂欢浪醉里彻悟人情。 
  按其良家妇女的身份,有古来三从四德条训的约束,除与夫君赵明诚闲来把盏外,当不可能日日良辰美酒。她到底不同于同代名妓李师师之流,喝酒唱歌那是人家的工作,有空写 诗作词也仅是锦上添花增兴而已。不过读其词句,倒也扑鼻一阵醇酒美人味“三杯两盏淡酒”可见酒量还行,“东篱把酒黄昏后”虽不乏生死寂寞之悲,却来有几分醉意朦胧的酣畅。 
  对于喜爱清照的后人,其饮不饮酒又有何妨?她这一生实在太苦,青春年少时嫁于如意郎,虽夫妻恩爱却不可朝夕相处,谁叫那明诚君游宦在外;生逢乱世国破家亡,辗转流离辛苦万般之际,又不料夫君暴死途中;余生孤苦,据史载无奈之余改嫁“非人”张汝舟,连卒年都无从考证。人生短短几个秋,生离死别接踵而至,这样的悲情愁绪,不借着酒意又何以消受? 
  清照的酒里泛着冷清的绿波,其中偶尔有一丝海棠红,那该是青春的鸿影一照攸地即逝。细嚼慢咽,酸酸的是酒中那两颗青梅的味道;涩涩的是一把瘦西湖淡烟疏雨的伤感,正契合了她当时的心境。窗外瘦月如钩,夜凉如水,一口一口清酒冷在心头,怎一个愁字了得? 
  说穿了,清照寻寻觅觅还是一个“情”字。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是天各一方的念恋之情,此后独坐枯窗人自憔悴是生死相隔的相思之情。不论生前遥在天边还是死后近在黄土,只有梦里醉里方可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或同题赋辞,或对月共饮。于是那酒里各色各味缠绵郁结,剪不断理还乱。饮下去,五脏六腑都被复杂纷纭浸润,有几多愁苦难耐,有几多绝望凄清,定让那地下人明诚君同样肝肠寸断。 
  世间万物唯情不可逃。情仿佛一个大盆,再善游的与也不能游出盆中。人纵使能相忘于 江湖,情却是比江湖更大的。清照一生低回宛转,就是心中有挂。然人非草木,孰能万情皆 可抛之身后呢? 
  如此说来,是饮非饮于清照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月光下一壶酒里,她曾经爱过所爱,见过想见。这,也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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