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cloud2002(纸树)
整理人: dyldm(2001-05-07 14:12:09),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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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的校运动会,参加完四百米的决赛,云像过去一样背起了像机,那个在一万米比赛场上一直微笑着快速奔跑的男孩引起了她的注意,全场都在为他加油,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他毫不疲倦的脚步上,是否有些虚荣,他从身边掠过的时候,云两次按下了快门,其中第二次的时候,他发觉了有镜头在对着自己,微微的撇过了头,云照到的是侧影。
这个高大的男孩是大三的学生,和云年龄一样大。对他的直觉没有错,晚上跑步的时候,好几次在操场上云会突然为自己找个目标去追赶,那么多跑步的人,云总能不由自主的追赶最快的那个影子,而每一次拼命的追赶,云都以为那是自己的理想和失去的爱人,如果追上他,就能寻回曾经。而每一次,都大汗淋漓的被抛在后面,那个不知疲倦奔跑的身影,就像失去的曾经一样,云始终无法启及。没错,现在他在赛场上奔跑,云却看到了每个夜晚自己曾经追逐的目标。是他。
按下快门的时候,云没有想到这会是一张永久的照片,轻易不可以触碰的一场回忆。
运动会结束好久了。那天下了班和同事打羽毛球,边打边漫无目的的聊天。
[你还记不记得运动会上那个万米破了记录的学生?]默默是个总是很细的女孩,云拍照的时候,她在一边注意到了。突然提起了那个男孩。
[记得,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很厉害啊。]拍子猛的扣出去,默默没接到云凌厉的攻势。她跑过去拣球的时候,云转动着球拍,有些惬意的胜利感。很莫名其妙。
[他叫张远哲,大三了。和你一样大。]
[嗯,名字第一次听说,我知道他大三。]
[告诉你一件事,听了不许激动。]默默没有再发球,远远的站在云的对面,阳光有些晃眼,云看不清她的表情。为什么警告我?她比自己大两岁,工作以后一直是云最好的朋友,她知道云情绪化的坏毛病,怎么了?一瞬间云甚至可笑的在想,“难道那个张远哲知道我经常在身后追赶他跑步了吗?追着他跑又不是因为他。他只是个幻想和目标而已。再说,最近似乎一直没在操场上遇到过他。”
[他病了,晚期肺癌。]默默的声音从天边传来,像是走了几千年才进到云的耳朵里。
[什么?怎么回事?这不可能!]云的回答几乎是机械的。
[突然发现的,他皮肤上有一块馈烂,去看皮肤科时医生发现的,那是肺癌晚期的皮肤转移。他活不了三个月了。]默默说话的强调冷冷的,虽然都是学医出身,对死亡都有平静的看待,而她平静的语调没能遮掩心里的遗憾。
阳光刺眼起来,[我要去看他。]丢下一句话,也丢下默默,云飞奔回了宿舍。
把这个男孩当做什么了?当作自己追逐的目标,当作某种寄托了吧,为什么他会发生这样的事?现在离运动会结束才两个月,难道说运动场上微笑着奔跑的他,当时已是癌症患者?
拨通了呼吸科的电话号码,请护士找张远哲。电话里传来一阵脚步,话筒被提起来了。
[喂,你好。]传来男孩的声音。
[你好,我找张远哲,请问你是。。。]
[他不在,出去散步了,我是他的同学。请问你是哪位?]
[我。。。我是他的朋友。问候他一下。他最近好吗?]
[哦,最近电话找他或者来看他的人不少,都是学校里的,你一定也是听说了情况想关心一下吧。]
[是的。]
[他情况很不好,发作的时候浑身疼,药物无法控制。医院的床太硬了,我们在到处打听给他买海绵垫呢,那东西最软,可能会帮他一些。]
[还没买到?]
[是的,不知道哪里有卖的。]
[好,我打听一下吧,一会儿再给你消息吧。]
云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关心要在乎,放下电话,立刻到处打听起来,半小时后,再次拨通了呼吸科。接电话的换了一个男孩。当云急匆匆的告诉对方地址以后,他突然问云:[你认识他吗?]
[是的,我认识,不过他不认识我。]
[可以告诉我你是谁吗?我好转告他。]
[好吧。]沉默了一下,云不知道一个工作人员对学生如此热情是不是合适,云有些怕那些流言扉语。当然很久以后,云是嘲笑着回忆这时多虑的自己的。
[请告诉他,我叫叶小云。]
[是你,知道你的,你在学校的演讲赛上表现很出色,怎么会想起来关心一个不认识的学生?]
他的追问有些奇怪,或许是因为没有这样唐突的做过事,云慌的只有回答。
[没什么,早就认识他了,所以知道他病了关心一下。]想起刚才在花店精心选定的鲜花,现在一定静静的放在他的床头了吧?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同情?还是又在假设什么目标,以为付出后可以换回什么失去的回归?
[我就是张远哲。]对方沉默了一下,突然说。
奇怪的感觉袭来,云似乎被人看透了一样,握着电话有些不自然。
[谢谢你的关心,可以问你个问题吗?]他的语气很平静。
[嗯,没想到是你。]担心他问我是不是因为同情和可怜才关心他,担心他问我为什么这么关心他。
[如果没猜错的话,虽然你工作了,其实你的年龄还没我大?我78年6月的。]
[是的,我比你小一些。最近身体怎么样?]
[还好,电话有人要用,先挂了,谢谢你!]
[再见!]
这个只在夜色弥漫的操场上被云当作某着目标追赶的男孩,被病击倒了,云并不知道情况的时候,已经是他为数极少的下床活动。从发现病情到迅速发作,他的生命,如烟花一样短暂的璀灿和熄灭。
第一次踏进了病房,从那以后,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他身边。每天都会去看看他,帮他做一些事。那次做完化疗他高烧了几天,没有吃过什么东西。疼痛和迅速发展的病情早把这个高大的男孩折磨成了瘦瘦的病态,当烧刚刚褪去,照顾他的同学好不容易说服他吃点东西,云乐得抓起包就往外跑,他要吃的清淡的小菜,云知道一家酒店做的很好,下班高峰期,出租不停得被塞车和红灯阻挡,一路辛苦,终于买回了他想吃的东西,云还拎回了一份热腾腾的粟米羹,希望他能喝几口吧。那天,久病的他真的吃了几口。身边的人看着他吃东西都悄悄的走出了病房,云知道,他们是不想让张远哲看到自己的泪。
没有人知道,甚至云自己也淡忘了,每三天花店就会送来一篮鲜花,当娇艳欲滴的花朵在窗边的阳光下妩媚动人时,病床上的他总会露出微笑,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个固执的送花人是谁,花店送花人来时,他曾问打听过,对方说是个女孩,他笑了笑没在追问。希望给他留个梦吧,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每次云是怎样精心的选购着鲜花,和老板一起商量着设计花篮的构造。
癌症不是什么浪漫的死亡代名词,当他的肺癌细胞全身转移的越发严重时,深入骨髓的癌细胞开始用最剧烈的疼痛折磨他。每次进到病房和离开,每次电话询问,得到的情况都是一句:“该病员的并请已无法控制。”常常,他会忍不住呻吟,声音压的很低,他不能保持一个动作超过五分钟,每一寸肌肉都是疼痛的,必须不段的变化体位,而每一次变换体位都是痛苦,动一下,牵动所有的疼痛。汗从来都没有停过。
[帮我揉揉吧,太疼了。。。]一次刚刚翻身后,云从他额头取下被汗浸的透湿的毛巾,听到了微弱的话语。心里紧紧的揪痛了。疼了这么久都没有说过什么,现在提出要求,他一直在忍受着什么样的痛,怎么在和云根本就无法想象的痛苦斗争。
[揉哪里?现在哪里最疼?]轻声的问。
[左边身体都受不了了。。]他没有再迟疑,癌症的原发点在左肺,左侧身体的情况,的确是最严重的。刚才打过一支杜冷丁啊,对这个年轻的躯体,居然没有什么止痛的作用!!!
把手轻轻的伸进被子下面,从肩膀开始轻轻的轻轻的揉,皮肤的触碰是疼痛的,可是没有这触碰疼痛似乎在以别样的攻势进行撕咬。没揉几下,云的手已经被皮肤上的汗水染湿了。每个汗滴都是疼痛挤压出来的。面前的人,面对生命是如此无力,却又如此坚强。后来多少次为他按摩早就忘记了,当一个正在茂盛的生长一个正在面对死亡的两个年轻的皮肤轻轻接触到一起,云已经忘记了少女的羞涩,忘记了自己的手正在划过一个男孩的身体,只是有种很熟悉的伤感。弥漫了云不懂或懂人生的那段时光。
后来云常常想,他其实是疼死的。没有药物可以控制,时刻面对着全身剧烈的疼痛,即使是曾经打破了校记录的年轻又能怎样,他被吞噬了。最后一次帮他整理好一切时,他显示出了少有的平静,那天他的表情比平时简单很多,似乎痛苦变得可以忍受。彼此很久没有说过话了,应该说他很久都没有力气说话了。那个傍晚为他擦了身上的汗,温水洗了洗脸,和护士一起换了干燥的新被子,一切清清爽爽的,夕阳的余晖里,刚送来不久的一束花格外醒目:那是一大束紫色的勿忘我,选花的时候云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指着勿忘我告诉老板:[单来一捧这花吧。]
[好啊,呵呵这样也好。]老板没说什么,选了有淡纹的银色包装纸包了大捧的勿忘我。仔细的喷了水在上面。
现在花就在身边,他微微侧头,专注的看了看那花,良久,目光落在云的身上:[这些花真美。勿忘我。不知道选花的人怎么知道我现在就想要这花。]
[哦,你开心就好。你的朋友一定都在衷心的为你祝福呢,大家都希望你早点康复。]云笑了笑。
[小云,我的病我明白。送花的人我也知道是谁了,谢谢她。]他说话很吃力,说这一句时对着云,表情出奇的安详。[我本来有些遗憾的,开始也想不通自己那么年轻,很多梦都还没开始做,怎么生命对我这么不公平,可是现在,我只能接受了。]没等云说话,他吃力的继续着。[我有些不甘心。。。]他突然不再说话了,一滴泪从眼角悄然划落,云心里一惊,从没见他哭过,即使是最痛的时候。。。
离开病房天色已经晚了,抬头看看天空,异常的晴朗,云又看到了在操场跑步时常常会看到的星,今晚,北斗七星特别的清晰,回去的路上,云没有了所有的思绪,脑海一片空白。
第二天一大早,接到了他的同学送医院打来的电话。一切都结束了。与爱情无关的一个故事,与理想和生命,与云曾经的那场爱情,有关吗?这个曾被自己多次倔强的追逐,只因为心中无法忘却的一个身影的跑步的人,这个云糊涂的走近陪他走完了最后的路程的生命,告诉了自己什么?
蓝色的勿忘我,是那么的蓝,象极了雨后无云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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