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time_89(姬无咎)
整理人: xiur(2001-05-04 14:24:13),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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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黄昏的星
――读 戈 麦
听说戈麦这个名字那已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大约96年在蚌埠买“阳光地带的梦”丛书中的《超越世纪》一书的时候吧,书由黄祖民主编,收有当代四十家诗人的作品,书的扉页上题着“谨此向虔诚地殉情于缪斯的先锋派青年诗人海子、骆一禾、戈麦表示最深的敬意与怀念”。但那时我一定是只注意到了海子与骆一禾,对戈麦没有多深的印象,本来我对诗人的自杀也不觉得一定就该视作为殉情之类的壮举,更不觉得他们因此就该比别的诗人享受更多的注意或赞誉,况且我对戈麦死亡的详情也一无所知,觉得时隔仅一两年在海子自杀以后又去自杀,即使是以此博取看客也未免太缺乏创意了吧!至于书中选的《献给黄昏的星》等十首诗,当时也没有用心去读,只是浮光掠影的翻了翻而已。
今年初的时候,因为读《方法》杂志有了一些感受写了《原罪》,虽然写了一半就写不下去了,但颇为得意,以为有一些新颖的格调,就到处炫耀,我的朋友管党生也看了,鼓舞我说是已经逼近食指、北岛、戈麦的境界了。我虽然有时会狂妄,但的确还没有达到把别人鼓励的话就当成实际的评论的程度,然而就诗的基本风格的把握上,我相信管党生还是尊重事实的,那时我也的确想读一些诗来深化以《原罪》开辟的自己的风格的道途,食指、北岛两人的诗自己还有些印象,而且现在的名气不小,经常有人撰文提起,戈麦我就很不熟悉了,我是喜欢钻偏门的人,立刻就找了《超越世纪》那书来看,才重新注意到这又是一个另类的诗人-自杀诗人,就不禁好奇,一个被称为先锋诗人的人,写着写着自杀了,死后又没有几个人去提起,如果他是以此邀名的话,这结果真是太悲哀了,然而经验告诉我,越是这样的诗人他的作品中越是可能隐闭着巨大的尚未有人或尚少有人发现的力量与价值。于是我就开始读,在此种心境之下,《献给黄昏的星》与《天象》两首立刻给了我全新的阅读体验,想到要更深入地了解他仅读这样几首是不能够的,就又去书店找了《戈麦诗全编》来,那编者是曾以《但丁:1290年,在大雪中》一诗留给我深刻印象的西渡,又是戈麦生前交往最密切的朋友。
在西渡给予的资料中我注意到了这样几点:
他是学习文献学专业的;
戈麦从1985年开始写作算起,他的实际写作时间不到6年;
他在临死前尽毁诗稿,而且是令人难以理解地丢进了污秽之至的厕所。
在他将凝结着自己艰辛的劳动与精神之心血的作品投入于粪池的一刻,他究竟在想些什么?这恐怕将成为一个永远无可破解的诗学的也是心理学的函数了。让我们把这样的函数与屈原的天问、荷尔德林的谵妄等等函数一起悬挂起来,以待来日人类心灵世界被洞悉时或在彼岸那林菩狱中聚会时再揭晓吧!
从他保留在此岸世界中的两百多首作品来看,那其中不仅无庸置疑地蕴涵着很强的创造力,而且分明地标识出他对于当代汉语诗思考与努力的方向。他尝试着将多种不同的题材和意象引入诗中,那其中有些甚至是对于诗歌而言极为危险的东西,然而这正是他在以火中取栗的精神竭力地摸索着诗与非诗的界限,他为了丈量山峦的范围而行走于千寻危崖的边际,全不顾可能由此引致的粉身碎骨的后果;他又尝试着以不同的形式、不同的意象去抒写同一题材,在形式、意象、内容三者的极限张力间寻求着和谐的最大化,并且更引导阅读者由此去深入探求现象与理念、意志与世界、天道与物象与人心相互间的本然的与应然的度数。诚如藏棣所说的:海子的诗歌突出地追求着语言的包容性,戈麦的诗歌则眩人眼目地纠缠于语言的可能性。这一点尤其表现于戈麦前后两期创作之转捩点上的那些作品。
我们看他于1990年4月写的《爱情十四行》:
黑夜。苦水。照耀中的日子。
早晨的花。一个瞎子眼中的光明。
苍白的脚趾。苔藓。五行血的歌子。
死者喉中翻滚的话语。
不知名的牺牲者。残废的哑巴。
马背上的道路。城垣。荒凉的沟渠。
火把。稻种。拉紧的帆。
狂风。大雪。锋利的刀具。
阴暗人的谷仓。僧侣的寿命。
缺口。灵车。一堆野火的记忆。
背时的道德。屈从于失败的事业。
沙土下的鸡。欺骗命运的分歧。
环形的海岸。折断的光。
希腊人的头颅。射向生活的箭羽。
稍后十多天他又写作了《新一代》、《儿童十四行》、当年5月又写了《欢乐十四行》、《十四行:存在》,都是同样的形式。
真的,这也可以叫做诗吗?这样的东西不是完全可以被视作对于整个当代汉语诗创作的嘲讽与污辱吗?堆砌几十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词语,再莫名其妙地分开行,这怎么可以叫做诗呢?然而就在结束了《十四行:存在》写作之后没有几天,、《雨幕后的声响》这样的指向成熟的后期创作风格的新形式的作品就诞生了,并且沿着《天鹅》、《玫瑰》、《陌生的主》突出于破晓,终于铸就了《南方》、《天象》和《眺望时光飞逝》这样的想象力完全挣脱束缚凌空腾舞而无不绚烂的作品,来自于东西方人类历史及浩瀚天地的各种意象和词汇都在他的从容而冷峻的表达中最大限度地担当起了它们的各自的职责,并且又没有一个显出丝毫的力不能及的疲惫,然而这已是91年的初秋时分,当代汉语诗的一种新风格成熟了,诗人的末日也迫于眉睫了。
我已在前面说过我不会去揣测从没有见过一面的人的自杀的原委,即使有他的标识心灵轨迹的作品在世。我有幸在早年受到过中国传统的训诂学与文献学的一些熏染,知道这样专业的人在生命追求上都有着为常人所讥嘲的虔诚与勤勉。戈麦是文献学专业出身,他的有些作品的确令人难以遽然索解,但我仍然不怀疑那写作者的真诚。
照片上的他带着一副与他瘦削的脸庞颇不相称的眼镜,背着旅行包,虽依着山光水色,却似乎很沉重的样子,这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吧!如果他实际上并不是象他外在所表现的那样木讷,则他的智慧一定都已被死亡封入了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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